公元660年—公元750年
穆阿维叶:阿拉伯世界的凯撒
穆阿维叶统治耶路撒冷四十年。起初他担任叙利亚总督。在阿拉伯帝国以惊人的速度向东西扩张以后,穆阿维叶成为帝国的实际统治者。然而在帝国取得一系列成功的同时,一场关于继承问题的内讧却几乎将伊斯兰世界摧毁,内斗导致的教派分立状况延续至今。
公元644年,欧麦尔死于暗杀,他的继任者奥斯曼(Othman)是穆阿维叶的表亲。十几年后,由于任人唯亲,奥斯曼受到嫉恨。在他也被暗杀以后,先知的一个表亲阿里娶了先知的女儿法蒂玛,因而被选定为信仰者的指挥官。穆阿维叶要求阿里惩治刺客,但遭到拒绝。穆阿维叶原本担心自己会失去在叙利亚的统治地位,但他赢得了随后的内战,阿里在伊拉克被杀,这样,最后一位所谓的正统哈里发结束了其统治。
公元661年7月,阿拉伯帝国的贵族们聚集在耶路撒冷圣殿山,要求将穆阿维叶封为信仰者的指挥官,并以阿拉伯传统方式向其宣誓效忠。[1]然后这位新任指挥官拜访了圣墓大教堂和圣母墓,他并不是作为一个朝圣者去拜访的,而只是以此表明两种宗教的延续性以及他作为保护这块圣地的帝国统治者的角色。他的统治中心是大马士革,但他也崇敬耶路撒冷,他的铸币上刻着“艾丽娅·帕莱斯蒂娜(Iliya Filastin)”。他曾试图将耶路撒冷变为帝国首都,而且他很可能经常住在耶路撒冷一个奢华的宫殿中,这个宫殿也许就在他所建的神殿南侧。穆阿维叶借鉴犹太人在圣殿山的传统,宣称耶路撒冷是“末日审判时大家聚集和复活的圣地”,同时他还说:“在清真寺两墙之间的这块土地比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更接近真主。”
基督教作家们称赞穆阿维叶的统治是公正、和平和包容的:犹太人称呼他为“以色列的爱人”。他的军队中有基督徒服役,他还通过迎娶基督徒阿拉伯部落酋长的女儿美臣(Maysum)来巩固自己和该部落之间的联盟,美臣也被允许继续信仰基督教。此外,他还从希拉克略那里接收了一批基督徒官吏,其中珊朱恩(Sanjun)受到了他的器重。穆阿维叶在阿拉伯半岛的犹太人周围长大,据说当犹太人的代表团拜访他的时候,他首先就问他们能否做一盘美味的“哈里斯(haris)”给他吃,这是他小时候在家乡常吃的一种菜肴。穆阿维叶将更多的犹太人安顿在了耶路撒冷,并承诺他们可以在至圣之所祈祷。圣殿山烛台起源于公元7世纪,也许可以成为这一事件的证据。
穆阿维叶或许真的是伊斯兰圣殿山的创始人。也正是他在那里建造了第一座清真寺,并削平了安东尼亚要塞的磐石,扩建了休憩广场,同时增加了一个开放的六边形区域,即链圆顶清真寺(Dome of the Chain):没人知道其存在的原因,但是它处于圣殿山的最中心,所以也许就是为了表示这是世界的中心。一位与穆阿维叶同时代的人写道,穆阿维叶“削平摩利亚山,并在那里的圣石之上修建了一座清真寺”。当一个名为阿尔库夫(Arculf)的高卢主教拜访耶路撒冷时,他见到“在圣殿屹立的前方,撒拉逊人现在经常在一个矩形的祈祷屋内聚集,该房屋由垂直木板和巨大横梁搭建于废墟之上,据说可以容纳三千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座清真寺,但它很可能正是今天的阿克萨清真寺之所在。[2]
穆阿维叶是“希尔姆”(hilm)的化身,“希尔姆”指的是阿拉伯酋长所具有的智慧与耐心:“当我的鞭子够用的时候,我不会使用我的剑,正如我的舌头够用的时候,我就不会动用鞭子。即使只有一根头发连接我和我的追随者,我也不会让它断裂。他们拉紧的时候,我就松开,他们松开的时候,我就拉紧。”这几乎是一个针对政治家的定义,而穆阿维叶作为阿拉伯帝国的缔造者和倭玛亚王朝首任君主,成为一个拥有绝对权力却没有导致绝对腐败的杰出典范。穆阿维叶将他的统治领域扩展到波斯东部、中亚以及北非,同时夺取了塞浦路斯和罗德岛,用自己的新型海军打造了阿拉伯的海军力量。他每年都会发动攻击君士坦丁堡的行动,并利用一次偶然的机会,从陆上和海上包围该地区长达三年。
然而,穆阿维叶一直保持自嘲的特质,这种能力很难为其他政客所有,更不用说身为一名征服者了。他后来变得很胖(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成为第一个倚在王座上而不是端坐着的阿拉伯君主),但他还是会嘲笑另一个肥胖的老贵族:“我喜欢大腿跟你一样粗的女奴。”
“而且屁股得跟您一样,尊敬的信仰者的指挥官。”这个老贵族反驳说。
“不错,很公平,”穆阿维叶笑着说,“如果你挑起事端,你就要承担后果。”他对自己惊人的性能力一直倍感自豪,即使那样,他还是受人嘲弄:他在后宫与一个呼罗珊姑娘寻欢的时候,来了另外一个女子,他随即与这个女子作乐。这个女子离开之后,他又转向呼罗珊姑娘,为自己雄狮一般的表现而骄傲:“你们波斯语是怎么说‘狮子’的?”他问她。
“Kaftar。”她回答道。
“我就是一头Kaftar。”指挥官向他的侍臣炫耀道,直到有人问他是否知道什么叫Kaftar。
“不是狮子吗?”
“不,是瘸腿的土狼。”
“很好,”穆阿维叶暗自笑道,“看来呼罗珊姑娘早就知道该如何反咬一口。”
穆阿维叶八十多岁的时候去世。他的继承人耶齐德(Yazid)是个浪荡子,身边总是带着一只宠物猴。耶齐德在圣殿山上被拥戴为指挥官,但很快他就面临了阿拉伯半岛和伊拉克的反叛,这些叛乱宣告了伊斯兰史上第二场内战的开始。他的敌人嘲讽他为“酗酒的耶齐德,淫荡的耶齐德,豺狗耶齐德,猴子耶齐德,醉君耶齐德”。
穆罕默德的外孙侯赛因为了替自己的父亲阿里报仇而发动叛乱,但最终在伊拉克的卡尔巴拉(Karbala)被砍头,他的殉教导致了伊斯兰教历史上逊尼派和什叶派之间最大的分裂,逊尼派称为多数派,什叶派又叫阿里派。[3]公元683年,耶齐德早逝,叙利亚军队便拥立与耶齐德同族的一位精明年长者麦尔旺(Marwan)继任信仰者的指挥官。公元685年4月,麦尔旺去世后,他的儿子阿卜杜拉·马利克(Abu al-Malik)被拥立为大马士革和耶路撒冷的信仰者的指挥官。但他的帝国已经很脆弱:麦加、伊拉克和波斯都已经被叛军控制。然而正是阿卜杜拉·马利克使伊斯兰治下的耶路撒冷成为帝国王冠上的宝石。
阿卜杜拉·马利克:岩石圆顶清真寺
阿卜杜拉·马利克无法容忍愚妄之人。谄媚之人恭维他的时候,他会打断他说:“不要来奉承我,我比你更了解我自己。”从所能见到的稀少的刻有他肖像的硬币来看,他表情比较严肃,瘦削,有个鹰钩鼻,头发卷曲,齐肩长,同时穿着长长的锦缎长袍,皮带上配有一把剑。但后来他的评论家们又宣称他有一双大眼睛,眉毛连在一起,鼻子突出,兔唇。另外一个关注王室的作家则注意到了他的情欲特征:“他想找一个婢女寻欢,就找一个柏柏尔人;要生孩子,就找波斯人;而需要内仆,则找拜占庭人。”阿卜杜拉·马利克在一个条件艰苦的学校长大,十六岁的时候就曾指挥军队对抗拜占庭人,并亲眼目睹其表亲、身为信仰者的指挥官的奥斯曼被杀害。他长大后成为一个享有神圣的君权却从不用担心弄脏自己双手的国王,他再度开始征服伊拉克和伊朗。抓到叛军领袖时,他会在大马士革围观群众面前公开折磨他,给他的脖子套上银质颈圈,让他像一条狗一样打转,然后“骑在他的胸前,用刀将他屠杀,并把头颅抛向他的支持者”。
此时的麦加城并不在他的统治之下,但他拥有耶路撒冷,并像穆阿维叶那样崇敬着耶路撒冷。阿卜杜拉·马利克设想自己能从第二次内战中创造出一个统一的伊斯兰帝国,该帝国将以叙利亚和巴勒斯坦作为心脏,为此他计划在耶路撒冷和大马士革之间修建一条公路。[4]穆阿维叶曾计划将帝国建立在圣石之上,如今,阿卜杜拉·马利克则准备利用埃及七年的税收建造岩石圆顶清真寺。
这个计划非常简单:建一个直径为65英尺(约19.8米)的圆顶,由鼓状柱支撑,重量全部倚靠在八角形的墙面上。圆顶的美妙、力量和简约足以与它的神秘相媲美。我们难以准确了解阿卜杜拉·马利克为什么要建造岩石圆顶清真寺——他从来没解释过。它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清真寺,而是一个圣殿。它的八边形设计与基督教的殉道者遗物陈列所相似,而且圆顶确实有圣墓大教堂和君士坦丁堡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影子,而它的圆形走道乃是为了绕行祈祷而设计,这使人想起了麦加的克尔白。
这块基岩正是亚当的伊甸园、亚伯拉罕的圣坛所在地,大卫和所罗门也曾计划在此建造其神殿,穆罕默德在夜行时亦曾拜访过此地。为了获得伊斯兰教安拉的真正启示,阿卜杜拉·马利克重建了犹太圣殿。
这座建筑没有中轴线,却被三重建筑包围——第一层是外墙,紧接着是个八边形的拱廊,而正对圆顶下方的则是沐浴在阳光下、环绕圆顶本身的拱廊:这彰显了该地就是世界的中心。圆顶本身就是天堂,是人类建筑与上帝之间的连接。金光灿灿的圆顶和奢华的装饰以及耀眼的白色大理石都表明:这里是新的伊甸园,当阿卜杜拉·马利克和他的倭玛亚王朝在最后的日子里要把王国献给上帝时,这里就是接受最终审判的地方。那些财富的象征——珠宝、树木、水果、花朵和王冠——即使是非穆斯林都会觉得这是个令人愉悦的建筑。它的形象结合了伊甸园的视觉之美以及大卫和所罗门的威严。
圆顶传达出的信息也因此具有了帝国性:马利克尚未从其对手手中夺回麦加城,因此他需要向伊斯兰世界宣称他的王朝是宏伟而永恒的。另一种可能是,如果最终未能收回克尔白,那么他也许会使这里成为新的麦加城。
金顶突出了他作为一个伊斯兰帝王的雄伟,但它有一个更广泛的用处:就像位于君士坦丁堡、属于东罗马帝国皇帝的圣索菲亚大教堂超越所罗门圣殿一样,阿卜杜拉·马利克超越了东罗马帝国皇帝,也超越了君士坦丁大帝,这是对基督徒声称这里将是新以色列王国的反驳。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建筑上的马赛克可能由拜占庭工匠所做,这是君士坦丁二世在两大帝国少有的和平期间借给马利克的。
岩石圆顶清真寺于公元691年到692年完工后,耶路撒冷便再也不是之前的耶路撒冷了:阿卜杜拉·马利克以他那令人惊奇的眼界创造了伊斯兰教耶路撒冷的地平线,选择的地点是曾被统治者拜占庭人蔑视的山头。事实上,岩石圆顶清真寺主导着耶路撒冷,使圣墓大教堂黯然失色,这正是阿卜杜拉·马利克的目的,这一点为后来的耶路撒冷人,诸如作家穆卡达西(al-Muqa ddsi)等所深信不疑。阿卜杜拉·马利克确实成功了:从那以后直到21世纪,穆斯林都会嘲笑圣墓大教堂——阿拉伯语称“Kayamah”,又叫“Kumamah”,意即“粪堆”。岩石圆顶清真寺不仅追上并超越了对手,同时也将犹太人和基督徒联系起来,因此阿卜杜拉·马利克的事迹成为伊斯兰教史上最具传奇性的故事。环绕这座建筑,他放置了800英尺(约243.8米)长的铭文,铭文直接抨击耶稣的神圣性,这暗示了两大一神教信仰的紧密联系:它们之间除了三位一体外有很多共同点。这些铭文非常迷人,它使我们得以首窥《古兰经》的经文,这部经书最终由阿卜杜拉·马利克整理成册。
对于阿拉伯帝国来说,犹太人越来越不重要,但他们在神学上的作用却越来越突出。岩石圆顶清真寺由二十个犹太人和十个基督徒资助,雇佣了三百个奴仆来维护。犹太人无能为力,只是满怀希望地看着圆顶:这真是他们的新圣殿吗?他们仍然可以在那里祈祷,但倭玛亚王朝创造的是一个伊斯兰视角下的圣殿,这个圣殿里的仪式主要有净化、受膏以及围绕圣石行走[5]。
岩石圆顶清真寺的力量远不止这些:它属于建筑艺术上最为恒久的杰作之一;一个人无论处在耶路撒冷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被它的光彩所吸引。它的光芒令它看来宛如从空中升起的一座神秘宫殿,又好似一座静谧的休憩场所,并瞬间幻化成一个巨大的露天清真寺,使周围所有的空间都变得神圣化。圣殿山顷刻之间就变为——并继续保持为——一个休憩和放松的地方。事实上,岩石圆顶清真寺创造了一座尘世间的天堂,它将世间的安宁、美好和来世的神圣结合起来,这正是它的精髓所在。早年,伊本·阿萨克尔(Ibn Asakir)就写道,“在岩石圆顶清真寺的屋檐下吃香蕉”是人世间至高的享受。作为神圣帝国大型建筑物中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岩石圆顶清真寺与所罗门圣殿和希律王圣殿齐名。进入21世纪,它成为最世俗的旅游象征,它既是伊斯兰复兴的圣祠,也是巴勒斯坦民族主义的图腾,岩石圆顶清真寺至今仍然是耶路撒冷的代名词。
岩石圆顶清真寺建后不久,阿卜杜拉·马利克的军队就收复了麦加,并以扩张真主的王国为名,与拜占庭继续展开圣战。他将庞大的帝国扩张为西跨北非、东达信德(位于今巴基斯坦)的广袤区域。在其疆域内,他需要将伊斯兰世界整合为仅强调穆罕默德的单一穆斯林宗教,为此,他必须强调,并且在各处刻上清真言:“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先知穆罕默德的语录——圣训——被集结成册,而阿卜杜拉·马利克所编纂的完整的《古兰经》成为不可动摇的合法性和神圣的来源。礼拜仪式更加严格;禁止雕刻偶像——他让铸币厂停止铸造有自己肖像的硬币。阿卜杜拉·马利克称自己为真主的使者,从那以后,伊斯兰的统治者们就被称为“哈里发”了。穆罕默德最早传记的官方版本和穆斯林的征服运动都将基督徒和犹太人排除在伊斯兰教之外。帝国的行政机构也已经阿拉伯化,像君士坦丁大帝一样,马利克集约西亚和圣保罗于一身,他相信在世界性的大帝国中只有一个君主,一个上帝,正是他决定了穆罕默德的社团发展成为如今的伊斯兰教。
瓦利德:天启与奢侈
耶路撒冷在岩石圆顶清真寺有一座神龛,但岩石圆顶清真寺并不是帝国的清真寺,因此,随后阿卜杜拉·马利克和继任他的儿子瓦利德(Walid)建造了新清真寺——阿克萨清真寺,它位于圣殿山的南部边缘地带,被作为在周五做礼拜的普通信众的清真寺。哈里发们也将圣殿山视为耶路撒冷的中心,这一点和过去的希律王们一样。自公元70年直到当时,他们第一次建造了一座横跨峡谷、专供朝觐者从西边绕过威尔逊拱门(Wilson's Arch,即今天的链门)进入圣殿山的大桥。为了方便从南边过来的朝觐者,他们建了一个圆顶式的双重门,这个门在造型和外观上均与金门相协调。[6]
这一时期的耶路撒冷是一座生气勃勃的城市。很多年里,哈里发们将圣殿山变成了伊斯兰教的圣地,耶路撒冷则成为倭玛亚帝国的一座城市,而这也再一次点燃了对圣地和传说进行绵延不绝争夺的导火索,这些都塑造了今日的耶路撒冷。基督教徒曾改编过犹太民族的很多神话,并逐渐将它们附加于自身的中心圣地——圣墓大教堂上。然而,现在岩石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的兴起使得所有古老的神话再度复兴:圣石上的足印曾被作为基督的神迹展示给基督徒朝圣者,此时它则变为穆罕默德的足印。倭玛亚王朝用新的圆顶覆盖了整座圣殿山,以使其完全与从亚当、亚伯拉罕经由大卫和所罗门再到耶稣的《圣经》传说相联系。他们设想的场景是:当从克尔白来到耶路撒冷以后,末日审判将在圣殿山发生。[7]不仅仅是圣殿山,穆斯林开始崇拜所有与大卫有联系的东西,他们将希律城堡(基督徒称为“大卫塔”)视作大卫的“米哈拉布”(祈祷壁龛):他们并不是最后一批将希律王的伟大和大卫的功绩混为一谈的人。倭玛亚王朝不仅是为真主而建,也为自己而建。
这些哈里发们都喜好逸乐,且都富有文化素养,这是阿拉伯帝国的极盛时期——就连西班牙也成了阿拉伯帝国的一部分。虽然大马士革是他们的首都,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耶路撒冷度过。就在圣殿山的南边,瓦利德一世和他的儿子建造了一系列复杂的宫殿,这些宫殿在20世纪60年代末期被发掘出来之前一直不为人所知:宫殿有三四层楼高,围绕凉爽的庭院而建,哈里发们甚至有一条通过屋顶桥梁进入阿克萨清真寺的皇家专用通道。从残存的宫殿遗址只能看到宫殿的规模,但这已足以反映出当年的那些哈里发生活是多么奢华。
最为奢华的沙漠宫殿(或曰“卡斯尔”)位于阿姆拉,即今天的约旦。在那里,哈里发们在私人庭院中娱乐放松,浴室的地板是用马赛克装饰的,有很多描绘狩猎场景的艺术画,也有一些全裸或半裸的女人画像,还有运动员、丘比特、萨蒂尔和弹奏诗琴的熊的画像。瓦利德一世的画像也出现在六王彩绘壁画上,画面上描绘着倭玛亚王朝的君主们打败了诸如君士坦丁堡和中国的皇帝。这些已经斑驳的、希腊化的绘画明显不是伊斯兰风格,然而,也许就像希律王时代一样,哈里发在公开场合的生活可能与画像所描绘的很不同。瓦利德一世终结了和大马士革基督教徒的共享约定,并在那里创建了一个辉煌的倭玛亚清真寺,政府的官方语言也由希腊语变为阿拉伯语。然而,耶路撒冷仍然是基督教徒的天下。穆斯林和基督教徒自由地融合在一起:他们都会在9月庆祝圣墓大教堂的献堂盛宴,吸引“很多人来到耶路撒冷”,街道上都是“骆驼、马、驴和牛”。基督教朝圣者——亚美尼亚人和格鲁吉亚人现在已经超过希腊人——很少关注穆斯林圣地,同时犹太人也几乎从不提起基督徒。从那以后,来访的人多是那些心胸狭窄和不严谨的朝圣者,他们只解读自己所信仰的宗教。
公元715年,瓦利德的弟弟苏莱曼在民众的欢呼声中于圣殿山即位。“庆祝新哈里发登基的规模从未如此壮观过。他坐在装饰平台的其中一个圆顶下,注视着台下的观众”,座位旁边铺着很多地毯和帷帐,他周围堆放着准备给士兵们的财宝,苏莱曼发动了最后一场针对君士坦丁堡的大规模战争(差一点就攻克了它),“构想着定居于耶路撒冷,并使其成为都城,为那里带来巨大的财富,促进人口显著增长”。他把拉姆拉(Ramla)城作为行政中心,但没能等到移居耶路撒冷就去世了。
很多来自伊朗和伊拉克的犹太人定居在这座圣城中,他们一同住在圣殿山的南边,保留了(并一直保持下来)在圣殿山祈祷的特权。然而,大约到公元720年,犹太人已经在那里自由祈祷了近一个世纪后,新的哈里发欧麦尔二世作为这个衰微王朝中极端伊斯兰正统派的顽固苦行者,却下令禁止犹太人做礼拜。这项禁令贯穿伊斯兰教统治的余下整个时期。在这种情况下,犹太人只能开始绕着圣殿山的四面墙进行祈祷,同时在秘密的犹太教会堂“哈米拉”(ha-Meara)礼拜,这种秘密会堂又被称作“洞穴”——位于沃伦门(Warren's Gate)附近,差不多就在圣殿山下方靠近至圣之所处。
当倭玛亚王朝的哈里发们正在享受希腊化宫殿与歌舞升平的气氛时,帝国的发展首次达到了极限。西班牙的伊斯兰势力已经渗透到法国,但在公元732年,一个法兰克福的贵族查理,他曾是墨洛温国王的大臣,在图尔斯击败了一支穆斯林突击队。人们欢呼万岁,将其视为马卡比,这个人就是查理·马特——“铁锤查理”。
阿拉伯历史学家伊本·赫勒敦写道:“王朝就像人那样有着自然的寿命”,现在,正在衰落的、幅员辽阔的倭玛亚王朝已经走到了自己的终点。在约旦东部的一个村庄里住着阿拔斯的后代,阿拔斯是先知的叔父,在很长时间内都秘密反对着倭玛亚王朝统治时的享乐主义,他认为该王朝和穆罕默德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为倭玛亚王朝感到痛惜,”他们的领袖阿布·阿拔斯说道,“他们更钟情于短暂而不是永恒;犯罪让他们着迷;他们拥有那些真主不允许拥有的女人。”不满情绪蔓延得很快,即使在叙利亚王室核心地区的部落也开始叛乱,甚至在耶路撒冷也出现了这种情况。最后一任哈里发不得不出师耶路撒冷,摧毁其城墙。一场地震降临耶路撒冷,毁坏了阿克萨清真寺和宫殿,就像是上帝对倭玛亚帝国发怒了一样。基督徒和犹太人认为这就是天启,而穆斯林也这样想。然而倭玛亚帝国真正的威胁已自远方而来。
公元748年,在呼罗珊即今天的伊朗东部和阿富汗,一位极具号召力的神秘主义者阿布·穆斯林提出更为严格的伊斯兰教义,而且他认为应该遵从穆罕默德后代的领导。那些身在边境的新穆斯林加入了他的苦行队伍,他们全身都穿着黑色服装,举着黑色横幅游行,高呼着伊玛目——“马赫迪”(即救世主先驱)[8]将要拯救伊斯兰世界。阿布·穆斯林率领自己的胜利军团一路西进,但他无法决定拥立阿里家族还是阿拔斯家族——仍然有很多倭玛亚王子在附近。但正是阿布·阿拔斯击败了倭玛亚王朝的最后统治者,他用这种方式确定了他的统治地位,他的绰号也由此得来。
* * *
注释
[1] 效忠的方式是行bayah礼,这是一种握手礼,意为一种表示服从的协议:这个词来源于“baa”——“出售”。
[2] 现代清真寺包括“米哈拉布”(mihrab,即面向麦加的祈祷壁龛)与“敏拜尔”(minbar,即布道坛)。穆阿维叶的祈祷大厅有米哈拉布,但很可能没有敏拜尔,因为早期伊斯兰很注重人人平等,因而不会设置布道坛。然而,根据历史学家伊本·赫勒敦的说法,穆阿维叶的帝国统治改变了这一点。他的埃及总督阿慕尔将军,将敏拜尔引进埃及的清真寺,穆阿维叶也开始在周五的布道上使用敏拜尔,并用木栅栏将周围圈起以防备刺杀。
[3] 伊朗仍然保持着什叶派的神权政体模式。什叶派在伊拉克是多数派,在黎巴嫩则是少数派。侯赛因的兄弟哈桑·本·阿里似乎闭门不出,但他很可能还是遭到了谋杀。侯赛因的直系后代包括今天摩洛哥的阿拉维王室以及约旦的哈希姆王室。什叶派的十二伊玛目、法蒂玛王朝、阿迦汗以及住在耶路撒冷的侯赛尼家族都可追溯为侯赛因的后代。这些后代常以高贵纯正而著称,被称为“阿什拉夫”(Ashraf,单数是Sherif,通常又被称为Sayyid——赛义德)。
[4] 1902年,阿卜杜拉·马利克的一个里程碑在耶路撒冷东边被发现,上面刻有铭文,该铭文记述了哈里发是如何看待其权力与安拉的关系的:“除安拉之外别无他神,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阿卜杜拉·马利克是信仰者的指挥官和上帝的仆人,他命令修缮这条道路并建造这座里程碑。从耶路撒冷到此地有七千米……”
[5] “信仰圣书的民族啊,不会跨越你们宗教的界限,除了真理,不要谈论任何与真主有关的事情。”圆顶清真寺的铭文上这样写道。“事实上,玛利亚的儿子救世主耶稣只是真主的一个信使,他在所有信使中是如此地信仰真主,从不说‘三’这个数字……上帝不可能得子。”这段话似乎不是针对基督教全体,而更像是在攻击三位一体论。作为犹太人,两周一次的礼拜使他们与犹太教圣殿的关系更加牢固:“每周二和周四,他们会预订藏红花,并准备一些麝香、龙涎香、檀香和玫瑰水。接着这些仆役们(通常是犹太人和基督徒)进食,随后进入浴池净身。净身后他们径直走向衣柜,出来以后会身着红、蓝色衣裳,头巾和腰带,接着就走向圣石涂抹圣油。”正如学者安德烈亚斯·卡普罗尼所写的,这是“穆斯林礼拜仪式,穆斯林认为圣殿的礼拜仪式就应该这样。将这个冗长的故事缩短以后就是前圣殿的重建,《古兰经》就是新的《摩西五经》,而穆斯林就是以色列地真正的人民”。
[6] 在耶路撒冷有个传统:建筑用材都是从各个地方运过来的,阿克萨清真寺的木柱就来自一个基督教建筑的基座,至今那上面仍用希腊语标示着16世纪大主教的名字(现存洛克菲勒和哈拉姆博物馆)。通向南边的双重和三重门,与东边的金门相辉映,这些耶路撒冷最美丽的门所用的建筑石料都来自早期希律王和罗马时期,现在这些门都是关闭的。那儿的墙上有些混乱的刻印,内容有安敦宁·毕尤国王和他在圣殿山上的骑马雕像。
[7] “每一个有气息的,都要尝死的滋味,然后,你们将被召归于我。”《古兰经》里这样说。穆斯林创造了一个围绕耶路撒冷的天启路线图。邪恶的力量将会在金门这里被毁灭。当约柜呈现在“马赫迪”(选民)眼前时,“马赫迪”就会死亡。一看见约柜,犹太人就会改宗为伊斯兰教徒。麦加的圣堂同那些去麦加朝圣的人一起来到耶路撒冷。天堂来自圣殿山,而地狱则在欣嫩子谷。民众会聚集在金门外面的平原,毁灭天使伊斯拉非来(圆顶清真寺其中一个门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吹响他的号角:死者(尤其那些埋葬得靠近金门的人)会复活并通过金门——末日的入口(两个小圆顶的怜悯门或曰追悔门)来到圆顶链清真寺祈祷所的正义天平接受审判。
[8] 伊玛目就是一座清真寺或一个社团的领导,但在什叶派眼里,伊玛目则是精神领袖,由真主遴选,得到永不犯错的祝福。伊朗什叶派的十二伊玛目相信第一个伊玛目是默罕默德的女婿阿里和他女儿法蒂玛的后代,而第十二个伊玛目则是“神秘的”——被上帝隐遁——将会在最后审判日以救世主“马赫迪”的身份回归,伊朗的伊斯兰共和国就是由阿亚图拉·霍梅尼在这种千禧年期望下创建的,在伊玛目回归前,世界由神职人员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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