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终于领教了牛食堂的狡猾。
那天在临界酒楼吃饭,牛食堂表现得很谦恭,和李平说话乡长长乡长短的,还尊敬地喊文秀任站长,不住地劝酒夹菜,殷勤得让文秀浑身起鸡皮疙瘩。谈起太平庄的矛盾,他推得一干二净,说自己是生意人,生意上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哪里顾得上村里的闲事。
李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可听说你是太平庄的‘大老板’啊。”
牛食堂脸色一变,眼眨巴了两下,马上镇定下来,讪笑着说:“我是太平庄的老板没有错啊,化工厂的老板。”
牛食堂是在装疯卖傻,文秀干脆直截了当地说:“牛经理,原谅我说话直,我是包村干部,你们村里的情况基本了解,听说你是太平庄村委会背后的幕僚。”
牛食堂腾地站了起来:“任站长,你听谁这么说的,这纯粹是污蔑,我一不党二不团,吃饱撑的管那闲事?”
李平笑着让牛食堂坐下。
文秀说:“无风不起尘,是不是你心里最清楚了。”
牛食堂望着李平,一副无辜委屈的样子:“李乡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是冤枉的,是哪个王八羔子背后在任站长面前胡说八道?肯定是眼红嫉妒我,我现在的经济条件,你也清楚,我缺啥?再说,你在这里当乡长,帮我跑贷款,帮我批地,为我的厂子费了不少心血,我这样做不是等于和你过不去吗?”
牛食堂说得句句在理,头头是道,李平不由地笑了:“牛经理,你还有点良心啊,我以为你良心让狗吃了呢!”
牛食堂把胸脯子一拍,脸色凝重地说:“李乡长,你不要这么寒碜我,我真的没有参与,参与了我不是人,我在这里对你发个誓,如果我参与了太平庄的是非,出门就被车撞死!”
看着牛食堂绘声绘色的表演,文秀想笑。这个时候她才真正领教了什么叫说瞎话不脸红,什么叫哄死人不偿命。
牛食堂红嘴白牙说得信誓旦旦,文秀和李平也就无话可说。难道今天的酒就这样白喝了吗?难道说几句大言不惭的誓言就能蒙混过关了吗?文秀不甘心,她脑子一转有了主意,端起一杯酒对牛食堂说:“牛经理,我敬你一杯,我知道你是太平庄有本事的人,也可以说是太平庄的一条龙,你在村里的威信,我也略知一二,我包你们村,你可要多多支持,多做点正面工作,我包好包不好,可全靠牛经理你了。”
牛食堂站了起来,连连说道:“你抬举我了,任站长包这个村,我当然支持了。”
文秀和牛食堂喝了这一杯后,文秀又倒上了一杯,说:“刚才牛经理说的话我也信了,其实刚听说牛经理参与村里矛盾的时候我也不太信,牛经理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办那傻事呢!俗话说,冤家易解不易结。牛经理搞化工,环保达标吗?是否偷税漏税?产品质量是否合格?是否存在安全隐患?工人操作的车间是否符合国家规定的标准?现在的老百姓,法律意识很强,你得罪了人,背后稍微给你惹点麻烦,吃大亏的可是牛经理你呀。”
牛食堂脸上的笑在一点一点地凝固,文秀的话点到了牛食堂的死穴。李平也趁热打铁说:“任站长说得有道理啊,咱们既然坐在了这里,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你厂子里的情况,我最清楚了,说实话,是乡政府在保护你。柳树乡出个厂长经理不容易,要是按照严格的国家标准,你的厂子就无法生存,偷税漏税就不用说了,光环保问题就能让你的厂子关门。你不参与村里的矛盾是你聪明,参与了说明你是个笨蛋,别人怕什么,平头百姓一个,而你呢,可是几百万的家产啊。”
文秀看到牛食堂脸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征服的快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待牛食堂这样狡猾的人,必须要抓住其要害,刀子插到最深处,让他感觉到疼痛,感觉到恐惧,那样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牛食堂的话明显少了,文秀和李平会心一笑,看来今天的目的达到了,效果还不错。最后要结束的时候李平说:“牛经理,我提个建议,回去多考虑一下企业怎样上规模,怎样上档次,你的企业发展了,也是我这个当乡长的荣光,我的升迁还要指望你呢。不要满足于一年百把万,多看看中国的富豪排行榜,争取向他们看齐,把眼光放长远一点,眼界开阔一点,村里的那些杂毛小事,有什么意思?”
牛食堂老实地说:“李乡长说得对,我回家一定认真考虑。”
最后结账的时候,牛食堂说要结账。
李平说:“不要,今天是我要请你,乡政府虽然穷,还能管得起一顿饭。”
牛食堂哪里肯让,争得打架一般,看他是诚心诚意,李平不再坚持,让牛食堂把账结了。
牛食堂走了以后,李平说:“看来牛食堂老实多了。”
文秀说:“今天的谈话很好,估计回家他要好好想想。”
李平夸奖文秀思维敏捷,话说得到位,文秀也说关键是领导配合得好,话说得有力度,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李平哈哈大笑:“我们两个不要相互吹捧了,肉麻。”文秀也笑了起来。李平很高兴,说今天文秀的功劳很大,要亲自送她回家,文秀说不用了,找个三轮摩托车就是。
李平坚持,开玩笑说:“是不是怕你家那位看到了吃醋?”
文秀脸红了,李平一向很稳重,很少和她开玩笑,看来喝了酒说话就随便了。她不好意思再推辞,就坐上了李平的车。一路上李平的话很多,他告诉文秀,星期一上班后,让文秀把太平庄的工作和姚书记汇报一下。
文秀说:“和你汇报了,不等于和他汇报了吗?”
李平说:“你这么聪明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傻了,干了工作不汇报等于鸡下了蛋不咯哒。”
李平的话说得太形象了,文秀笑得喘不上气来。也许喝了酒,胆子也大了,她说话也随便起来:“李乡长看来经常咯哒了。”
李平一点也没有介意文秀的玩笑,他很随便地说:“该咯哒时必须咯哒,不该咯哒的时候千万不能出声。”
文秀思考着李平的话,他的话虽然粗俗,但是也有点道理,只是文秀对于这些不是太看重。领导对她工作的褒贬,她不是太在意,她只想做好分内的事不让人小瞧就可以了,她不想得到领导的器重,十几年的乡镇工作经验让文秀明白了什么是伴君如伴虎。乡镇领导的流动性很强,任职最长的也很少超过五年,“这朝不用那朝人”同样适用于乡镇的人事变动,这一任领导器重你,下一任领导就有可能排挤你。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老孙,老孙因为和前一任的书记走得很近,所以被提拔成抓财经的副乡长,后来书记调走,原来的乡长升为书记,原来乡长和原来书记面和心不和,乡长当了书记以后当然看老孙不顺眼了,于是人事变动的时候,耍了心眼儿,老孙就成了乡人大常委会主席,人大常委会主席当然不如财经副乡长有实权了,说是提拔了,实际上是明升暗降。乡镇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到了人大常委会主席,仕途也就到了头,老孙从四十二岁当上人大常委会主席,一直到现在也没动窝。文秀没有进步的机会,她不想蹚这样的浑水。她明白出头的椽子先烂,所以一直低调做人。而李平就不同了,他还想进步,还想当上书记甚至更高,他还年轻,仕途的路还很长很远。看来经过了岁月的变迁,李平已经熟练掌握了乡镇工作的规则,也许他想通过文秀的口让姚书记知道,他走了以后,自己是怎样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地打理乡里的工作。
想到了这些,文秀说:“咯哒不咯哒对于我来说没有多少用处,我着重把李乡长怎样帮助我处理工作说说就可以了。”
李平突然把车停了下来,他说:“你千万不要提我,背地里正有人说我超权越职,想架空姚书记,你这样一说,就成真的了。”
文秀有点糊涂:“干了工作怎么是超权越职呢?”
李平叹口气说:“别看姚书记人在外地,乡里的耳目可不少,随时随刻都有人通报情况。”
文秀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看来小小乡政府关系很复杂。既然有人和姚书记随时通电话,也就有人随时和李平通话了,不然他怎么知道呢?再往深处想想,和李平通话的人同时也了解姚书记方面的状况,看来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看不出来,外表平静的乡政府大院,竟然暗藏着“刀光剑影”的玄机。
文秀沉默了,那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一下子没有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沉闷和窒息。
到了村口,李平又开玩笑说:“我就不进村了,不然让你爱人看到就麻烦了。”
看来李平并没有喝多,头脑还清醒。李平的玩笑有道理,新婚的时候,有一次,文秀和志刚谈对方的恋爱史,文秀一激动,把和李平的那点事告诉了志刚,志刚平时大大咧咧的,在感情问题上有点小心眼儿,自从他知道文秀和李平的那点小故事后,在家里从来不让文秀提李平。有一次李平在文秀的宿舍里闲坐,志刚来了,当时屋子里面还有另外两个同事,志刚和那两个同事打招呼,唯独没和李平说话,闹得李平很尴尬。为此,文秀回家后,和志刚吵了一架,志刚根本不服气,拧着脖子和文秀吵。志刚在这件事情上的执拗让文秀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为了避免生气,文秀就不在志刚面前提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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