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遥
这几天,孙少安和贺秀莲就象绝症病人突然有了生还的希望,兴奋从心里一直洋溢到了脸上,乌云在急速溃退,云缝中露出了碧蓝的天空,射出了太阳金箭似的光芒……只不过,双水村的人现在还没有觉察到这对夫妻情绪上的变化。少安和秀莲只把这件事对父母亲说了。眼下还没有什么值得向外人夸耀的资本;他们只能等去外县把款贷回,使砖场重新开张,用事实向双水村说明他们已经从泥潭中走出来。
秀莲在为丈夫做出门准备时,向他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次重新开办砖场,关键是要请到一个很有技术的师傅。如果这问题解决不好,将必定会雪上加霜,他们永世也别想再翻身!
少安十分感激妻子的这个重大提醒,用他二爸孙玉亭的语言说,秀莲已经在“斗争的大风大浪中成长起来了。”他的确成了他在事业上的“总参谋长”。
妻子说得对,上次正是那个吹牛皮的河南卖瓦罐师傅造成了他的大灾难,再要开办砖场决不能重蹈覆辙!
他立刻想起了另一个河南人——他最初用的那位烧砖师傅——听说他如今在米家镇周围一个村庄干活。他要设法把这位师傅请回来。他们相处多时,关系很融洽;他的技术也是呱呱叫的。少安还想,等砖场重新上马,他不能再只顾跑着搞推销,办外交;他要认真跟这位师傅学各个环节上的技术,而且要搞精通。这样,万一师傅有个三长两短,他自己就直接可以上手——跑外交到时能另想办法哩……所有这些还都是后话。要等到他把那三千块款贷回来,另外再筹借一千块钱,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工作……几天以后,少安就一身“农民企业家”的装扮,从家里起身到原北县办那三千块贷款。因为这是去外地办事,要显出一点“气派”来,秀莲出主意给他买了一顶鸭舌帽,还把那个带带的黑人造革大皮包,换成了箱式手提包。另外,皱巴巴的西装口袋上,别了一支钢笔,笔帽在胸前银光闪闪,这副模样,看起来完全象个生意十分红火的“企业家”了。孙少安兴致勃勃走向了外县……这个时候,孙玉厚老汉却心神不宁地走出走进,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老汉焦急地等待铜城二小子的一封信。
少安两口子并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亲也在为他们砖场重新上马而处于无比的焦灼之中。
说实话,当孙玉厚老汉听说儿子的砖场又有指望,一颗心也在胸膛里激动得乱跳弹哩。
儿子的砖场例塌到现在,一年时光中,玉厚老汉的头发完全急白了。归根结底,儿子的灾难,也就是他的灾难。虽然他们已经分了家,可他们永远是一家人啊!他当年坚持分家,还不是为了让亲爱的儿子过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