哺乳看似简单,上了手才知不易,初为人母的德贵人笨手笨脚在奶娘的帮助下给孩子喂了奶,她的身体在慈宁宫干预下养了一年半载底子好,孕中又保养得好,产后第二天岚琪的粮食就很丰盈,头几天里便偷偷摸摸在乳母的掩护下给孩子喂奶,但后来小家伙力气太大,眼见着要破皮了,乳母再不敢让德贵人喂养,岚琪虽然舍不得,但怕坏了规矩传出去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还白瞎了乳母一片好心。
乳母则夸小阿哥是好孩子,有些婴儿认准了吃,第一口吃了奶娘的,亲娘的未必肯再吃,可是小阿哥两边儿都不落下,咕咚咕咚吃得特别好,还有些孩子生出来不会吃,饿了只会嚎,特别不好伺候,小阿哥很乖很能干,两三天皮肉就撑起来,日日夜夜都在长大。
不再喂养孩子,岚琪开始正常用膳并在太医的调理下喝药回乳,喝下第一碗回乳药时,小贵人哭了好久,只等乳母把小阿哥抱来给她,才算哄住了。虽然小阿哥也时常会啼哭闹脾气,脾气还不小,不过只要在亲娘怀里,哪怕在哭着都会变安静,但并不时常笑,反而总露出一副和他皇阿玛皱眉头时一模一样的神情,倒是能把亲娘逗乐了。
端嫔和布贵人因都领着纯禧和端静避痘,连各自的殿阁也不方便出入,岚琪乐得自在不必应酬什么人,这些天里除了休息,就是和儿子在一起,身边的人都说她有福气,想起当年布贵人生端静那天,自己半路上遇见彼时的荣贵人她说的话,百姓家中再寻常不过的事,在深宫里竟成了福气和奢侈。
“小阿哥还没名字呢。”这日岚琪趴在炕上看着熟睡的儿子,乳母去休息,只有环春和绿珠在边上伺候,三人都傻乎乎乐呵呵地看着熟睡的小婴儿,绿珠说,“也不知太子殿下怎么样了,大概等太子痊愈,皇上才有心思给咱们小阿哥起名字。”
环春则说:“荣嫔娘娘的小阿哥至今还没起名字呢,起名字不着急,要紧的是小阿哥无病无灾。”
“是啊,他们都说荣娘娘如今的小阿哥身子康健,就是因为没起名字,宫里头那些冤魂叫不上名字,就索不了孩子的命。”绿珠毫无顾忌地说出来,被环春拍脑袋,“胡说八道,吓着主子了,哪里听来的胡话,人不都是生出来就有名字的?”
岚琪倒不在意,自顾自垂首亲儿子,却被环春阻拦说乳母交代襁褓里的孩子不能乱亲,岚琪不服气,不过还是笑呵呵说:“他额娘我行得正坐得直,还怕什么冤魂鬼怪,谁也不能欺负我儿子。”
环春却提醒:“主子这话可不能外头去说,好像其他主子没了孩子,是自己作恶。”
岚琪连连点头,也因此想起了咸福宫里那一位,那日之后再不曾相见,也不晓得温妃如今怎么样了。
此时香月和紫玉抱着晒得蓬松柔软的干净被褥进来,说天气又要冷了,要给岚琪加一床褥子和被子,两人过去榻上忙,岚琪不经意地回头看,从她们抖落的被子里滚出一只布老虎,岚琪让环春去捡起来给自己,拍了拍灰尘,就放到儿子身边,绿珠阻拦说:“掉地上了,主子也不怕脏?”
“你们一天打扫几回呢。”岚琪大大咧咧,孕中额娘曾托阿玛写信来说,让岚琪若有机会照看孩子,不要过分小心,太仔细的孩子不好养,只要弄得干净小心冷暖不要撑着饿着,养得粗糙一些的孩子才更结实。
环春则好奇:“这只布老虎哪儿来的?奴婢没瞧过。”
“是佟贵妃送来了,那天嬷嬷给我拿进来的。”岚琪的眼底温和宁静,看不腻似的盯着儿子,一边笑着说,“那天抓着这只布老虎可管用了,我疼得都要死过去,抓着它很借力。这只小老虎陪着我安产,等小阿哥抱去慈宁宫,也让这只小老虎陪他去太皇太后身边,这小老虎很吉祥。”
“听青莲说,贵妃娘娘从前也给大阿哥做过一只,可惜大阿哥不喜欢,走的那天还扔在门口,被青莲捡回去了。”绿珠还是不放心似的,拿布老虎去外头好好拍了拍,再放回小阿哥身边,继续说着,“青莲说贵妃娘娘连绣花要劈线都不知道,还是她一点一点教的,贵妃娘娘这个人还真奇怪,总做一些叫人看不明白的事,什么都随心所欲。”
环春绿珠几人,和青莲一样,都是跟着苏麻喇嬷嬷出来的,虽然各自伺候了不同的主子,但青莲和绿珠二人时不时要去慈宁宫复命,遇见了就会说几句闲话,这会儿说起承乾宫的事竟如数家珍。
讲起贵妃弹古琴的事,岚琪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贵妃很讨厌弹古琴,绿珠神秘兮兮地说:“贵妃娘娘为了讨好皇上,好些事都下功夫,青莲说弹琴是第一厌恶的事,可因为皇上喜欢,才不能放下。如今还在学洋话,佟大人给找了洋大人来教的,说是不能让温妃娘娘比下去。”
岚琪啧啧不已:“几位娘娘还真不容易。”
环春笑道:“主子是不是想着,改日也做了娘娘,也要一样辛苦?”
“你们可别出去胡说啊。”岚琪嗔怪几人,“咱们好好在这里就成了。”
紫玉抱着换下来的被子过来,想起来似的说起:“主子生小阿哥那天,外头炸雷,奴婢们震得耳朵都要聋了,刚吓得发抖,就听见小阿哥哭,您说咱们小阿哥是不是有些来头?”
几人都附和说那天惊雷很吓人,岚琪当时痛得要死要活根本没留心听见,这会儿见她们都这样说,不免心里乐滋滋的,想着自己的儿子一定不平凡,但心中又一紧,深知这种话可说不得,立刻叮嘱说,不管外头会不会传说这件事,她们自此忘记了,别人说也只许敷衍,低调一些不是要比谁低贱,而是不要折了自己的福气。
众人皆答应,再不提小皇子出生时天上惊雷的事,按理说已经入冬,极少有惊雷闪电,兴许这孩子是有些来头,可也非从来没有过初冬响雷的事,巧合也是有的,凡事低调一些才能长久。
但宫里其他各处,那一晚也听到惊雷,惦记得宠的德贵人分娩生男生女是否平安,许多人都没睡,哪怕是睡了的也被惊雷炸醒。再者小阿哥才出生,太子就出痘疹,少不得暗下传言,说太子虽然接连克死了生母养母,这一回竟被才出生的弟弟克制住,若是所谓一物降一物,太子的尊贵该怎么算?
好在因各宫避痘,宫里少有人走动,这些话没能成风传开,等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子身体渐好,也就淡了。
十二天不长不短,对照顾太子不能见岚琪和新生儿的皇帝来说漫长难熬,但对于可以跟儿子日夜在一起的德贵人而言,实在太过短暂。
封宫结束的这天,苏麻喇嬷嬷亲自来接小阿哥,岚琪虽然舍不得,可想再过十几天出了月子就能天天见,而且是太皇太后养着,她心里踏实。嬷嬷也说太皇太后后天天念叨见小孙孙,才一刻不等地让自己来抱走,更安抚岚琪不要胡思乱想,往后出了月子总还能相见。
孩子一走,寝殿顿时清净,摇篮还在,被褥襁褓也还在,钟粹宫里的东西几乎没带走,只有那只布老虎跟着一起去了,岚琪坐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发呆,环春几人也不敢来说什么,好半天后布贵人来看她,提起这些事,布贵人让岚琪看看自己这一年一年如何走来的,才哄得她好受一些。
至于玄烨这边,太子虽过了最危险的时刻,但身子羸弱还在静养,玄烨怕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依旧不往后宫来,也不去两宫请安,预备再避上十来天方好。
可不能见岚琪也不能见孩子,从前两人不得不被迫分离,岚琪被打得重伤时他都没觉得日子这样煎熬,而今好端端的不能相见,才日日磨得玄烨心痒,不过是听李公公偶尔传些话来,知道母子都平安健康,才宽解几分安慰。
只是小皇子才出生,太子就出痘遇险,宫里人传闲话,朝廷上也有不好听的,玄烨知道是有人喜欢兴风作浪,只管冷着不理会。且南方捷报频传,就在小阿哥出生那天还赢了一场大胜仗,而今吴世璠节节败退,大将军察尼取岳州,克辰龙关,安亲王岳乐攻长沙,喇布复衡州,傅宏烈等部收复桂林,甘陕清军克复汉中、重庆等地,清军横扫叛军,势如破竹。
这日裕亲王进宫议事,说起南边大捷,兄弟俩高兴起来,玄烨就预备于正月午门宣捷,让天下老百姓都知道,爱新觉罗稳稳坐着这瑰丽江山,必然千秋万代。
喜事传入后宫,众人皆为皇帝高兴,只有一件事,眼看着德贵人出了月子,又平安生了皇子,本盼着在她有孕时能在皇帝面前分得一杯羹的妃嫔们,似乎又要落空了博宠的念头,当日莺莺燕燕闹出不少笑话,如今正主儿可要重新回到皇帝身旁,眼瞧着德贵人一天天养好,乾清宫的龙榻,又该没有旁人的位子。
十一月下旬,宫里门禁渐松,即将入腊月,各宫各院娘家开始往宫里送东西,女眷往来频繁,这一日阿灵阿也请旨往咸福宫来,不巧半道上遇见承乾宫佟贵妃。
两家本来就势同水火,阿灵阿守礼,侍立在宫道旁,佟贵妃却非停下暖轿掀起帘子跟他说几句话,仿佛故意让他站在路边积雪里,直等瞧着脸都冻惨白了才离开,等阿灵阿再走回路中间,褂子下摆和裤袜都湿透了。
“看你能嚣张多时。”阿灵阿心下咒骂,匆匆往咸福宫来,彼时温妃正在暖炕上歪着发呆,听说兄长来了,并不想见,冬云劝说已经推了好几回,这样下去也不好,总不能自此再不见娘家的人,温妃这才穿戴了出来,听说哥哥的鞋袜都湿透了,让冬云搬来炭炉给他烘烤。
殿内无外人,冬云是可靠的,阿灵阿便直说:“娘娘为何这么久都不让臣和家里人来请安?那一次的事臣至今想不明白,您为何不与臣商议?”
温妃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看着兄长裤袜全湿的狼狈模样,又听他啰嗦这些自己早就猜到一字一句的话,懒懒别过头,很不在意地说:“哥哥不是要我和佟贵妃斗吗?可惜我斗败了,我是扶不起来的人,哥哥不用再费心。听说嫂子就要生了,盼着生个女儿才好呢,等她长到十四五岁,皇上正当盛年,女儿进宫做了宠妃,哥哥的前程可就如日中天,我这里,你就别指望了。”
“娘娘这话说的,您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皇上一直也喜欢,自然好过任何人。”阿灵阿一肚子的火,可不能对妹妹发作,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自从皇后仙逝,族人一直惶恐不安,盼着娘娘在宫里重新撑起家族门面呢。”
温妃幽然转过目光,冲兄长冷笑:“钮祜禄如今是多不济,才要靠一两个女人来撑门面?南边大捷,我们家可有人在前线?姐姐不就是为了你们,才耗尽心血英年早逝,我还不如姐姐,眼下也天天身子发沉、倦怠慵懒,只怕不久就要去陪姐姐了,哥哥有心思往咸福宫来,还不如正经去族里找新的女孩子来代替我才好。”
“娘娘……”
“冬云,送大人出去。”温妃霍然起身往内殿走,冷冷撂下一句,“对外头说我身子不好,年节里任何事,都不能参加了。”
阿灵阿目瞪口呆,谁想这个在家从来温顺乖巧的妹妹,进了宫竟有如此大的变化,当初皇后还担心妹妹难成气候,可她这份气性若愿意,必然不比皇后差,可她却先把自己折腾半死,生生自毁前程,当年他费尽心血栽培,就换来这个结果?
“娘娘,您也能和德贵人交好啊,如今德贵人圣宠不……”
温妃闻言驻足,回眸看着哥哥,像是看天大的笑话一样嘲笑兄长,乐滋滋地说:“哥哥怎么早不说呢?我可把德贵人也拖下水了,难道哥哥不知道,承乾宫里下毒的事,就是德贵人向上头揭发我的呀。”
阿灵阿浑身战栗,从心里凉到头发丝,妹妹的笑容竟让他觉得阴瑟恐惧,冬云赶紧把两人分开,劝阿灵阿出去,到了门外才说:“娘娘精神一直不好,悲喜不定,您好歹过些日子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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