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时间过得更快,像村汉树荫下的闲话,像婆娘纳着鞋底时候的八卦,不知不觉换了几茬,转眼间春风拂过,遍地青绿,又转眼间鸟语花香,到了仲夏。
话题最多的自然是新换的乡长和派出所长,本来乡长带领村里搞红叶林项目,家家出工都有了收入这算是好多年不遇的好事,可偏偏有了个更出彩的所长,春耕时拉了几卡车贫价化肥,哎哟,治了场乡下人的心病,不但能买,还能赊、还能换,家里经年的存粮换成了急需的化肥,甭提让庄户人家有多高兴了。过不久又运来几车白花花的大米,哎哟,比走乡窜户换大米,净往里头掺沙子的那些孬种强多了,两厢比较,还是警察办得像人事。
“花婶,我听说拴子家白发了两袋大米,一百多斤涅,能吃到秋上啦。”
“人拴子是警察,抓贼还立功了呢?你跟人家比啥?”
“这当警察揍是好啊,关平他媳妇开那小卖部,不用下地于活都有零花钱啦。”
“眼红啥呀,你不生个警察,净生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也能当啊,明儿跟老镔说去,城里还有女警呢,咋我家丫头就不行啦?”
一群膀厚腰粗的婆娘围着井台子,洗菜的、涮衣的、淘米的,趁着一起于活的时候唠会,偶而间谁句笑话,听得众婆娘肆无忌惮地大笑着,说着的时候,指导员王镔骑着辆破自行车从家里到所里上班路过了,一下子被位婶们拦下了,直拽着王镔道着:“老镔,等等。”
“咋啦,柳桃嫂?”
“你所里还有大米吗?给我换点,上回换我回娘家了,你哥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榆木脑袋,一点玉米舍不得换……咦,老镔,你咋了吗?换点大米你还端架子?”
指导员苦脸、皱眉,这拒绝的话咋就说不出来呢,这是第几个找他走后门想换点大米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他难为地道着:“嫂子,这是所长他们优惠给咱乡里人的,不是都两批了吗?不知道还有没有。”
“咋就没有,下回来先紧着我家啊。”嫂子不依不饶了。
“还有我家,我们也要点,那大米不错。”其他婆娘也凑上来了。
王镔胡乱应着,跨上车走,还有几位追着强调了好几遍,老远才把人甩掉了,他这一口气憋得就不舒服了。本来好事,一件盗窃耕牛的案子让羊头崖乡派出所名扬全省了,他觉得就问鼎今年的优秀基层派出所都十拿九稳,那事之后他对这位年龄不大的所长也是非常看好滴,不过接下来就不像样了。
四月份他和狗少策划了一项大行动,一次贩运了四十吨尿素、碳胺、磷肥,把羊头崖以及相邻的两个乡铺遍了,直接的后果是乡农技站也找他们进货;一贩就上瘾了,没过几天又组织贩大米去了,贩回乡里是半卖半换,把大米变成乡里不值钱的高梁、玉米,再贩出羊头崖乡。王镔知道这是挣两地的差价,本来放在别人身上无可厚非,可偏偏是乡派出所的所长,而且是立下功勋的所长,王镔觉得这事呀,就惹人,也得说出来,再不能这么下去了。
拿定了主意,快到乡派出所时,看到了门口聚集了一帮子人,几位乡警都在,他心里一咯噔,以为又出事了,赶紧地加快速度,到门口支好车,却发现一于乡警,正围着一辆破烂不堪的微卡,一看就是那儿淘来的黑车,估计是李逸风开来的,他拍着车吹嘘着:“就这车,别看破,柴油滴,劲大呢……比我那现代车牛逼多了,以后你们收货就开上这车啊。”
“风少,没牌照,你这是黑车。”李拴羊惊讶地道。
“新车跑山路多浪费,再说咱这地方又没交警,怕个屁呀。”李逸风不屑道。
“风少,这车花了多少钱?”李呆问着,明显动心了,再破也比摩托车强。
“好几千呢……刮了、碰了反正不心疼,对你们说啊,我正和咱们所长商量呢,秋后咱们好好于一场,还是所长有眼光,尼马这么穷的地方吧,他愣是能整出钱来……这个这个…集合。”吹嘘着的李逸风看到指导员来了,一缩脑袋,准备溜,不料王镔吼了声:“逸风,跟我来。”
众乡警战战兢兢,躲的躲,溜得溜,李逸风却是有点心虚地跟着王镔的脚步进了所里,到了办公室,坐下气愤愤地一拍桌子就骂上了:“于什么吗?一次两次不想说你吧,你不觉得太不像话了,搞得满所乌烟瘴气。”
“没有啊,叔,我都不常来♀儿啥的不好,空气肯定好,什么时间乌烟瘴气了?”李逸风古脖子,反驳了句。一看王镔脸色不对,又缩回去了。王镔教训丨着:“你倒不常来,来人就让所里,换大米、换化肥的,一下把警力全抽调走了是不是?”
“不给他们找点活,他们在所里不也是扯淡?”李逸风道。
“业务知识学习,在你嘴里叫扯淡?”王镔火大了。
“咱们执法,您老抽他两皮带就成了,还学习啥?”李逸风道。
一句话气得王镔要拍案而起,不过马上又被气笑了,所里这个惫懒狗少,不但敢胡于,而且敢胡说,其实实情还真是如此,学习的行政强制法、治安管理处罚,在这里大多数时候根本用不上,他想了想,叹了句气,语重心长地教导着:“逸风啊,不是叔找你茬,你是人民警察,顶着国徽,穿着警服换大米、卖化肥,合适吗?”
“政府还卖地呢?警察换大米有什么不对?”李逸风道。
吧唧,王镔随手拿着一本文件资料摔李逸风脸上了,李逸风讪讪闭嘴了,王镔脸色刚一缓,李逸风又不知趣地说上了:“叔啊,往年走乡窜村送化肥,不但高价,还有假滴,我们今年给乡里的,可全是贫价,就说厂里直接拉回来的挣了点运费,可乡里人得多大实惠你算过吗?还有大米,往常是四斤半玉米换一斤大米,在所长英明指导下,现在三斤六两玉米换一斤大米,叔啊,不是我说你,再过两年,咱们所长的光辉形象,在乡里肯定要压您一头。”
王镔不说了,闭着眼,苦着脸,使劲地拍着自己的额头,你说摊上这么一个所长、这么一警员,怎么着也让你哭笑不得,他估计就现在民主评议,恐怕贩大米的所长比他的支持率要高得多,要不就枉费所长动那么大的脑筋了。
“叔,没人管,咱们既没有公款乱消费,更没有组织黑涩会,有什么问题呐?给了乡里这么大实惠,谁敢说不是为人民服务?这年头为人民服务也不能免费不是,咱们办案还要经费呢。”李逸风道,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理直气壮,对嘛,这总比偷鸡摸狗的事强吧。
也是,王镔知道恐怕一己之力,挽不回这个势头了,他想了想,翻着李逸风,李逸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蓦地,指导员噗声一笑,他也跟着笑了,赶紧地掏烟。不料王镔推拒了,换着口吻道着:“好,就算你说的对,那你准备一直在乡里贩大米?当二道贩?”
“啊?”李逸风一摸后脑勺,愣了,未来是什么样子,好像还没有憧憬过。
这就是了,王镔找到切入点了,掏着口袋里一张皱巴巴的文件,铺平喽,给了李逸风,李逸风一看,愣了,是一张县公安局的下行文,要开始破案大会战的动员文件,他翻着白眼不解了,工作上的事,他不懂已经很多年了。
“看最后,活动的第三阶段,要展开各地旧案、悬案、命案的集中清理,从省厅到各地市,都发了悬赏令,这次悬赏是对内的,不管你是个片警还是个民警,只能有能力,都可以毛遂自荐,只要能办了案,警员提队长、科员提科长,职位上个档次,那是非齿易的,这可是个好机会啊。”王镔道,眼光里很有期待和深意。
李逸风一听这么拉风的事,眼睛亮了下,不过马上黯淡了,弱弱地把文件一放,难为地道着:“叔,我这得性,作案都作不利索,别说办案了,人家不会呀?”
“你不会,所长会呀?盗窃耕牛案办得多漂亮?”王镔点睛之笔来了一句。
“对呀,要拉上余哥就牛逼了。”李逸风眼睛又亮了。
“上回你爸就说了,娃有出息了,这回要真来一把,你都不用靠你爸的关系,自己都能往上迈个台阶。那是多光荣的事,不比你组织换大米强呀?”王镔点拔着。
李逸风的眼睛更亮了,下意识地咬起手指来了,指导员慢条斯理地点了颗烟,抽着,看着李逸风表情,轻描淡写地道着:“小余你也知道,是被贬这儿来的,那是浑身本事啊,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露个脸,帮你一把……你说上个台阶,还不跟玩一样?”
“哎,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李逸风兴奋地道,看到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你忙着贩大米、贩化肥呢。”王镔笑着道,直催着来了句:“去吧,叫上你余哥,到县局揭英雄榜去,现在不知道古寨县公安局的人大有人在,可不知道咱们羊头崖乡派出所的,不多。”
“哎,好嘞。”李逸风一揣文件,乐滋滋走了,刚出门又返回来了,一看他面有难色,王镔问了句,他难为地道着:“所长这几天回不来呀?”
“又去哪儿了?”王镔头大了。
“拉了一车高粱卖去了,他说下周才能回来。”李逸风道。
王镔脸上那个苦呐,那个无奈,摆了摆手:“去吧,那就等高粱卖完再办吧。”
“成,我先回县里问问去。”李逸风乐得屁颠屁颠跑了,已经听到了他在院子里嚷着,老子要破几件大案给你们瞧瞧啊,谁跟着我于,我发补助,等我当了局长,把你们都提拔一下。
指导员起身,关上了门,把让他心烦意乱的声音全关到了门外………
余罪一直在家里呆了三四天才准备回所里上班】次都是老爸催上几次他才懒洋洋地走,每次走的时候,总觉得家里不像个家,二十年放在什么地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可在自己家里,就没什么变化,光棍爷俩二十几年,还是光棍爷俩。
收拾好了自己的小房间,自己的、老爸的换洗衣服已经叠得整整齐齐,又扫净了院子,把院子里积着的垃圾倒了一车,要走的行装已经收拾好时,老爸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又和往常一样,水果几样、烧饼一包,生怕儿子路上挨饿一样,每回包里总是塞得满满当当,到了所里,肯定又便宜了那拔光棍汉子。
“爸,别带这么多,吃不了。”余罪站在车旁,难堪地道着,回家像住店,而离家每回像永别。
“吃不了慢慢吃,羊头崖那地方穷得,连个打火烧的都没有……看把我儿子都饿瘦了。”余满塘说着,放好了带回来的一包,又奔回家里,让儿子且等等。
余罪坐到了车上,保持着那种幸福得有点难堪的表情,老爸可不明白乡警的生活有多滋润,自打搞了点外财,小酒小肉天天有,那像老爸这么辛辛苦苦的当奸商,对了,辛苦……辛苦这个词在余罪的眼中,仿佛就是父亲的化身一样,每每看到他忙碌地搬扛,看到他心疼的倒掉坏水果,看到他乐滋滋的数零钱,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泛起。
虽然无可名状,但他知道,那滋味是苦的。老爸这号快奔五年纪的人,他更希望看到像城市里的老头一样提着鸟笼遛遛弯,打打门球,跳跳秧歌,不管于什么,总也比熬在店里挣那一块一毛的辛苦钱强。
可他办不到,等有那种能力的时候,他不知道老爸还能不能等到。
阿呸,想这些于嘛,余罪呸了口,骂着自己,等抬头时,却发现正呸在老爸的脚边,老爸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慊大怒,吧唧一耳光:“跟谁学得,都当领导了,还像个小流氓再这表情,小心我扇你。”
余罪捂着脑袋,哭笑不得了,连连认错了,老爸却是把准备好的一小罐子塞到儿子手里,脸上满是得意表情,余罪掀开一看,浓重的咸味几乎能闻到,他异样地问着:“什么呀?爸?”
“腌菜。”余满塘得意道着:“你贺阿姨给我做的,爸留一点,事的给你,味道可好了,酸腌小黄瓜,吃到嘴里嘎嘎脆。”
“哦。”余罪放回了车里,回头时,老爸揪住了:“这可把人家礼都收了啊,丫丫的事你得上心,一定想法子给孩子找个出路。”
“这……就算收礼了?”余罪哭笑不得地道。
“啊,这是你贺阿姨的一片心呐,再说又不让你花钱,该着花钱,她也存了点,就是烧香找不着庙门啊,这点小事,你说爸还能指着谁呀?”余满塘道着,脸色好不难为。
“好,让她好好补习,明年我一准给她铺好路。”余罪道,胡乱答应着。
“哎,这才是我儿子,就知道你能耐。”余满塘道着。
余罪却是不敢多谈这个话题,他抱得是瞒一天算一天的心思,把老爸载回了店里,招手作别,又要到羊头崖乡上班去了。
滴…滴…滴,车行时手机的短信声音响了,他看了眼,一下子心跳起来了,差点跳出车窗之外,赶紧地,停到了应急车道上了,抚了抚小心肝,无他,安嘉璐的短信:你在哪儿?
这是啥意思?她主动联系我?
余罪心跳加速着,飞速地分析着,自从研讨会喝多了出了一回洋相,他都没再好意思联系安嘉璐,这数月又忙着赚钱大计,偶而闲暇去市里也是偷偷摸摸幽会林宇婧,还真把她快放到脑后了。
难道她并不介意?
或者说,我还有机会?
余罪眼骨碌碌转着,思忖着回一条什么短信,想了想,干脆电话拔过去了,直问着:“怎么了?安安?”
对面没说话,能听到微微的喘息声音,他赶紧地表白着:“安安,上次的事真是喝多了,我不是故意的……这段时间工作忙,抽空回市里,我一定去看你……你没生气吧?”
良久,就在余罪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电话里爆出来一阵大笑,一下子他听到了,是李逸风的声音,气得他要摔手机,一想又不对,马上对着话筒喊着:“狗少,怎么安安的手机号码?你怎么鼓捣的?”
“嘿嘿,所长,有两位美女很快就会到咱们所里做客,不知道你有兴趣参加没有$果想参加,快马加鞭回来。”李逸风道着,又补充了一句:“顺便提醒一句,不许叫我狗少啊。”
说着,又听到了电话里一阵女人的笑声,不用辨别余罪就听到是安嘉璐和欧燕子来了,正要说明,狗少吧唧把电话扣了,哎哟喂,余罪一省,估计是李逸风把安嘉璐和欧燕子给忽悠到羊头崖乡玩去了,说不定想讨好他这位所长呢,毕竟这几个月,狗少有史以来第一次自己挣了不少钱。
一念至此,他飞快地发动着车,飚上了路面,从来没有这归心似箭地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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