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范老夫人携萧子云来做客,带了一筐桃子做手信。晚冬并非桃子成熟之季,这筐桃子乃皇帝所赐,据说是西域进贡的,十分金贵。
我向来坚持什么节气做什么事,夏天就该摇蒲扇吃西瓜,冬天就该著棉袄喝热汤。故这筐桃子,我十分不耻。
但范老夫人招呼大家围在厅内,你一个我一个地吃得热火朝天,我在一旁望了十分不是滋味。于是默默地从宝儿手里夺过一个桃子,咬了起来。
我觉得奇怪,这桃子每人吃起来都十分香甜的模样,为何到了我嘴里却味同嚼蜡。于是我小声问靠我最近的师父:“师父,为何你们的桃子看起来都比我的甜?”
师父咬了一大口道:“你这怪习性,我不会和你换。”
师父会这么说是因为我幼时与他们一起摘野果吃,明明是一棵树结出的果,我硬是觉得他们手上的比较甜,老是哀他们与我换。但我早已长大,哪里还是那么孩子生性,只是他们手上的真的看起来比较甜。
许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突然一个桃子从我身后递到了面前,我回头望,范天涵漫不经心道:“与你换。”
我喜滋滋换过他的桃子,一咬,果然比我的香甜多汁许多。
吃过桃子,各人散去。我留著陪范老夫人与萧子云吃茶,扯了半晌闲话,萧子云忽然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我不解地望著她,她贤淑一笑道:“此乃补身子的药,据闻女子吃了容易受孕。”
我很是无奈,老生常谈也谈太久了,老生都腻了累了,她们为何还如此乐此不疲啊?再者,我是疯了才吃萧子云给的药。
我淡然接过药,道了声谢。
她们留在府上用了午膳,午膳过后范老夫人热心地要我把那药煎了喝,我无奈,只好让宝儿去把药煎了。
宝儿关键时刻还是比较聪慧的,她端药回来时小声道:“小姐,我替你换了清补凉。”
我端起碗正要喝,萧子云忽然皱起眉道:“嫂嫂且慢。我闻著味道似乎有点不对。”
我闻言生怕她又要刁难宝儿,便假装没听到,迅速把药灌了下去,热腾腾的药汁如火山岩浆般滑过我的嘴,滑入我的喉咙,烫得我喉咙犹如火烧,瞬间老泪纵横。
范老夫人一个惊呼,冲过来夺我的碗,但碗到她手中时已是空空如也,我连渣都吞下了。
她手里拿著碗,手足无措地转来转去,嘴里喃喃念著:“这倒霉娃这么热怎么就喝下去了,烫到了,烫坏了。”
我和宝儿手忙脚乱地往我口里搧风,百忙中还抽空望了一眼萧子云,她的表情先是失望,后是微愣,最后皱著眉头很是担忧的模样,当然,除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范老夫人凑过来,推开宝儿道:“我来。”
然后……她忧心忡忡地往我嘴里吹了口气,像哄娃娃似的道:“不疼了哦。”
我额角迅速凝了一滴汗,缓缓滑下。
我转头眼珠望瞭望宝儿与萧子云,她们大张著嘴,仿佛也被范老夫人吹了一口。
范老夫人持续地往我口里灌著风,我僵在原处,满嘴的鱼腥味,她午膳时就特别爱吃那盘清蒸鲈鱼……
时间滴答滴答,我的心卡嚓卡嚓。
好容易范老夫人吹够了,拍著我的头道:“我看还是请大夫来看一趟好了。”
我眼角含泪,你不早说早说早说早说,你吹个什么劲儿劲儿劲儿劲儿。
姜溱被请来了,她审视了我的嘴半晌后,啧啧称奇:“姐姐,你这是吞碳了么?”
我有苦难言,咦唔著讲不出一句完整话。
姜溱搥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草药塞入我的嘴,但我并不怕那些草药的味道,因为我已尝不出来。
范老夫人内疚地携萧子云回府了,她言明日再来探望我,我摇头,她又言浅儿你不用怕娘累著,是娘害了你。我又摇头,我不是怕你累著,我是求你莫要再来折腾我。她又言浅儿娘知道你善解人意,以前都是娘误会了你,娘以后会好好疼你的。
我不再摇头,哀伤地望著她远走,婆媳大和解这出戏唱得我嗓子真疼,火烧般的疼。
姜溱听宝儿讲了来龙去脉后,很是义愤填膺,言其要毒哑萧子云为我报仇。
宝儿问她:“你不是说你没有害人的药?”
姜溱道:“这令人不能发声之药是制与不愿再卖声的伶人。”
宝儿:“……算你狠!”
宝儿领了姜溱去看萧子云带来的药,带回一个使我痛不欲生的消息,该药就是一纯粹的滋补良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范家少妇你如此草木皆兵为的是哪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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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久,不知何人将外出办事的范天涵寻了回来,他瞪视了我半晌,叹气道:“可疼?”
我忙不迭泪眼汪汪点头。
他哼道:“疼就对了,疼才长记性。”
我瘪嘴扮委屈。他又道:“这倒似两片上好烟熏猪肉。”
这厮何时练就得如此尖酸刻薄?
晚膳我无法用,范天涵令人熬了粥,我一勺一勺吹凉了吃,边吃边龇牙咧嘴。
范天涵在一旁挤兑道:“会不会不够烫?用不用再热一下?”
我艰难地咽下粥,咿呜了几声表示抗议。
他睥我一眼,“不服气?”
宝儿见我可怜,忙出来打圆场,夺了我手中的碗道:“小姐,我喂你吃快点。”
她舀起一勺粥,往我嘴里一塞。我泪水流下来,烫死老娘了。
宝儿拍著我的肩,道:“小姐,别难过,姑爷逗你玩的。”
我本来拚命呼著气散热,被宝儿这么一拍,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撅过去。
范天涵格开宝儿的掌击我的手,拿过宝儿手中的碗,用勺子搅拌著碗内的粥。
宝儿被格在一旁,望著范天涵搅拌粥,她不满地嘟囔著:“再搅都凉了……”
我……
范天涵递来吹凉的粥,我摇头表示我没胃口,他瞪我一瞪,我默默接过,默默吃完,默默把我孬的本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夜里,由于嘴巴疼得厉害,我睡得很不安稳,总梦到我被逼著吞火炭,喝热油。哼唧著醒来,范天涵便往我嘴里塞入一坨草药,待我平静下来,他又把草药从我嘴里挖出来。如此反复,待到我最后一次醒来,天已微亮,范天涵倚著床头打盹,怀里还抱著一个捣药的罐子。
我推一推他,他迷蒙著眼从罐子里挖出一坨草药便往我嘴里塞。
我躲开来,哑著声音道:“我……好些了。”
我的嗓音顿时充满了岁月的沧桑、人生的无常、前途的渺茫,算得上是一把很有层次的嗓子。
他清醒了一些,问道:“出得声了?”
我点头,操著那把岁月如刀它刀刀割人嗓的声音道:“你躺下睡会?”
他侧头望望外面,道:“不了,我去上早朝。”
我有丝内疚,道:“累你一宿未眠了?”
他睥睨我一眼,道:“幸得你有自知之明,下回若欲做此等蠢事,还请三思。”
我被数落得面上无光,讪讪地讨好:“我送你出门罢?”
“不必了。”他边回答我边下床著衣裳。
我乐得轻松,翻了个身准备接著睡,这一整夜都没睡好,真是疲乏死人了。
睡到天大亮时,被宝儿的咋呼声吵醒了。竖了耳朵听:
宝儿:你怎能闯小姐的闺房呢?
男子:我听说她受伤了,特来看看,看看便好。
宝儿:白然,虽说小姐乃爽快之人,平时亦是不拘小节、不守妇道,但她尚未起身,你万万不能进她房。
我……淡定地起身,找了套忒守妇道的衣裳穿上,道:“宝儿,你领他进来吧。”
门外传来宝儿的声音:“你是何人?为甚在小姐房间?”
白然道:“听著是个男子声,莫非浅儿偷汉子?她偷汉子竟不优先择我,太没义气了。”
我拍一拍桌子,欲喝斥几声,可惜发出的声音却虚得仿佛我真的偷汉子似的,“要么滚进来,要么滚远点。”
门被缓缓推开,宝儿与白然的头一上一下地探进来垒在一起,同声道:“逗你呢。”
我朝他们吐吐我那历过水深火热的舌头,自觉十分可爱。他们露出一副活见鬼的模样,我只当他们世面见得少,并不十分与他们计较。
白然带了一瓶药予我,蓝色的瓷瓶,瓶身釉了一株水仙,甚是趣味。他言此药乃甚么甘露,用甚么草药混甚么水熬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的。江湖上对七七四十九这一迷思果真执著得很呀。
我含了一口那甚甘露,凉凉的,无甚稀奇。
午膳时我发现粥淡了,便让宝儿加了点盐巴,宝儿抖著手问:“小……小姐,你能尝出味了?”
我一惊,对哦。
姜溱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匆匆赶来,听闻是白然的药使我迅速恢复味觉,她痛不欲生。她捧著那瓶甘露研究了许久都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长叹一声道:“既生瑜何生亮!”
宝儿在一旁凉凉道:“神医啊,真不知你如何好意思为白然疗毒。”
姜溱羞愧垂头不语……
我对于宝儿孜孜不倦、见缝就钻地欺辱姜溱这个兴趣爱好,觉得很是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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