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在那客栈里耗了几日,把那客栈的存粮吃得所剩无几了,便拍拍屁.股上路,临上路前我还特意让小六儿烙了几张大饼,挂于那排浓妆艳抹的伙计脖子上,好让他们饿了吃。
本女侠真是宅心仁厚。
又行了两日,进了胜州城,寻了客栈又歇下了,鉴于前车之鉴,姜溱对端上来的饭菜特别仔细,闻了又闻,最后拿出银针来试毒,把人客栈掌柜的那两撇八字胡气得足以挂上两串香蕉。
用膳时听得隔壁桌一胖一瘦两男子在讨论郊外新开了间勾栏,里面的小倌一个两个长得个味道十足,于是我们个个拉尖了耳朵听:
瘦子道:“我就喜那账房姑娘,那眉梢眼角的风情哟,比娘们还娘们。”
胖子道:“我偏喜那掌柜的,那性.感硕大的烈焰红唇,那剽悍的虎躯,那洪亮的声音,还有那股老娘跟你拼了的呛辣劲儿啊,销.魂啊。”
瘦子道:“听你一言我倒也想会会那掌柜的,不知其床上功夫如何?”
胖子露出淫.邪的微笑,道:“那不如我们今夜一道去乐乐,点一间上房,两个姑娘,来个双双飞。”
……
眼看姜溱又要问何谓双双飞,我们一桌人立马欢腾起来,吆喝著上酒,划拳,行酒令……
姜溱的小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讪讪地咕咕嘟嘟道:“想必是上乘轻功修炼之术罢。”
姜溱跟了我数日,总算是触类旁通地出师了。
虽然一路耽搁了不少时日,但再行个一日也就进城了。而眼见京城已经愈来愈近,我竟也近乡情怯了起来,生怕回去我爹已肥到走不出王府门;生怕我那九个姨娘已通通改嫁;生怕阿刀已老得扛不动菜刀;生怕宝儿已牵著个娃儿说小小宝儿乖,叫小姐。
想像了一番后,自己悲怆得快涕下,后被范天涵一句话生生打破了那“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凉境地。他道:“清浅,你离家已半年有余,现儿回去可会情怯?”
会的,本来我自己渲染得很怯的,经你一提醒,我忆起自己仅离开了半年,不好意思怯了。
我们约莫是午时进的城,过城关时一切无异,进了城门忽地响起辟辟啪啪的之声,我一惊,躲到范天涵身后去,而小五儿抽出他腰间的刀,上蹿下跳地吼道:“有埋伏有埋伏!”
范天涵转身揽住我,笑道:“莫怕,鞭炮声也。”
忽地,街旁的店舖涌出人来,四面八方的,像是倒翻的一锅珠子似的朝我们滚动过来,我看傻了眼。
范天涵把我护在怀中,朗声道:“范某多谢各位厚爱,只是我们一路长途跋涉,未免疲乏,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我们一行人先回府歇息。”
这会儿我才明白了,敢情范大人的拥护者崇拜者齐聚一街,准备给他庆功洗尘。
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我们回到了将军府。
这将军府与我离开时一个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那片竹林不见了,改种了菜。倒也经济实惠。
将军府的人向来生性冷淡,见我们凯旋归来一点都不欢欣鼓舞,连鞭炮都不曾放一串,仅仅是在李总管的指挥下打点了厢房,准备了饭菜。
饭菜用一半,我爹他们颤颠颠地赶来了,一行十二人,挤得芝麻绿豆大的将军府难担重负。
我手里还握著筷子,对著我爹皱眉嫌弃道:“胖子,你就不能等我吃完再来。”
他不以为意,冲上来抱我,嘴里喃喃著:“还好没死,还好没死。”
我眼眶一个发热,嘴硬道:“你才死呢,我得活著给你送终。”
越过我爹肥美的肩头,我望见了宝儿,她立于一群姨娘之中,垂著头绞著衣摆。
我眨眨眼,宝儿似乎瘦了。
我再眨眨眼,哦,误会一场,是立于她身旁的五姨娘太胖了。
我叫声宝儿,朝她招招手。
她猛抬头,三步并作两步扑了过来,撞开我爹,搂著我以哭坟之势嚎哭起来:“小姐……”
她边哭边搥著我的背,差点把我早上吃的酸菜馅儿包子搥出来。
我安抚地拍拍她的背,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莫哭了……”
宝儿用她的天生神力勒得我死紧,嘴里仅有三个字,“小姐……呜……”
莫呜了,我要窒息了。
我掰开宝儿,握著她的肩道:“宝儿,我快不能透气了……”
宝儿努力地止住抽噎。
我望著她抽抽搭搭不停的样子,心下感动万分,我们不愧是天造地设的好主仆,感天动地的好姐妹。
我拍拍宝儿的头道:“我知道你很思念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你有甚好哭的呀,傻丫头。”
后面那句傻丫头我逼迫自己用宠溺的语调说出,语毕打了个嗝,泛了泛酸水,酸菜味的。
宝儿随著我打了个嗝,想来打嗝这事亦是能传染的。
她咽下另一个嗝,道:“不是的,小姐,我哭是因为柳季东不要我了,他要娶城东卖猪肉的女儿,他说他等了我太久了,等不了……还说……卖猪肉的女儿长得比我福气……好生养……呜……”
她讲著讲著,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
我一股感动兼宠溺之情压回肚子,绕了一圈化成嗝,清脆地打了出来,这回多了腥味,想是适才吃的清蒸鲈鱼。
身后传来徐娘半老的娇笑,我转身去看,范天涵与白然已经被我九个姨娘们围起来调戏了。
范天涵噙著温文却敷衍的微笑,白然却左右逢源,笑得眼都瞇成一条线。
我叹口气,手肘撞了撞我那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的爹,他抬头不满地瞪我,我朝他身后努了努嘴,他回头望一望,很淡定地转过来想与我继续重逢。
我只得道:“管好你的妻妾。”
我爹这才道:“你们成何体统。”
没人理他。
他叹口气,大声斥道:“诸神归位。”
只见九个姨娘唰唰一字排开,全部摆出一付温顺恭良的模样。
训练有素呀,鄙视这死胖子的恶趣味。
接下来不免是要寒暄介绍一番,这事儿本该由范天涵来做,但我从他看向我九个姨娘那迷茫的眼神中了解到,他离开太久,而我爹的喜好又太相像,九个姨娘对他而言就是九个大小不一的白萝卜。为□者,自然要替丈夫排忧解难,于是我便一头挑下了大梁。
我正经介绍完每个人后,我爹他们忽然面面相觑,沉默。
我正待批评一下他们的无礼,立于我身后范天涵俯于我耳边小声道:“你把五姨娘与三姨娘介绍混了。”
我抬头望望那两姨娘,这五姨娘长胖了咋跟三姨娘一个模样?
而此时,她俩正拧著眉望我,表情包含了不解、震惊、痛心疾首欲除之而后快等人生百态。
我拍一下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只怪你俩长得太相像。”
俩姨娘不约而同地酝酿起眼泪,四颗泪珠挂在四个眼眶欲掉不掉,而此时我爹的脸色也变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哎哟……看看你们……哈哈……又被我……哈哈……骗了……哈哈……我……哈哈……怎么可能……哈哈……不认得自己的姨娘……哈哈……一群傻子……哈哈。”
我人生没有哈哈得如此累过。
众人一愣,也哈哈笑起来,尤其是三姨娘与五姨娘,倏一下收回那四滴泪,跺著脚娇嗔:“浅儿你这促狭鬼。”
我再赔上几声哈哈。
我身后的范天涵用气音道:“我方才瞧见一只苍蝇飞入你口中。”
我手肘不留痕迹而又狠狠地撞了他一拐。
不时,寒暄声此起彼伏。
我挑了离我最近的一组寒暄仔细倾听。
白然道:“王老爷,久仰久仰。”
爹道:“白将军,不知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白然道:“小辈一直仰慕王老爷的文韬武略,今日能与您相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我眼神呆滞……此人太无耻了。
爹道:“王某乃一介土财主,粗人粗人,谈不上文韬武略。”
白然驳道:“王老爷太谦虚了,看您为浅儿取的名号就知道您饱读诗书。”
爹露出羞涩的笑,“不敢当不敢当,我也就闲来无事时翻一翻诗书。”
你娘亲的死胖子有本事现在背一首诗出来给我听!
白然又道:“光看清浅这名,古有云:坐听蝉鸣,一壶清浅新芽;又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又有:柳岸,水清浅,笑折荷花呼女伴。仅一名字,便引经据典无数,实在是高啊高。”
爹那芝麻汤圆脸笑得馅儿都快流出来了。
他俩正无耻间,一旁的宝儿忍不住发问了:“小姐,老爷不是最讨厌念诗的么?你不是酒也不是茶,他为甚说你是一壶?而且,你明明行王,嫁的夫家姓范,为甚他老说你姓水?还有,他到底是男是女?”
她自以为她在与我耳语,但音量足够让天上路过的神仙驻足。
宝儿,好久不见。
爹与白然的笑同时凝在脸上,我乐不可支。
范天涵笑著招呼道:“大家莫寒暄了,我让李总管加菜添碗筷,先一起用餐便饭罢。”
爹与白然同时吁了口气。不知躲在角落里多久的阿刀突然冒出来:“我去厨房给小姐做红烧狮子头。”
无戏可看了,我真失落。
范天涵走过我身边,大掌顺手覆一覆我头顶,笑道:“还没看够么,赶快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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