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有回答我,杨副官。”熊自达说。
“报告处座,既然他即将是一个死人,我想,应该满足他的要求。”慕次机警地回答。“不过……”
“不过什么?”
“象他这样的胆小鬼,即要千方百计的保住自己的性命,同时又想保住自己的名节;既已变节,又想通过跟我们谈条件来捞取更多的政治资本;他已经是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来妄谈合作?”
“不,不。”熊自达说。“你知道向成发中共中央的地位吗?你不知道。你相信吗?他能够一夜之间使中共中央的主要机关全部瘫痪、倾覆。他可以提供上海所有中共高官的名单,懂吗?‘他’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红色情报网’破网即。准确点说,由于他的落网投诚,我们剿灭共党沪的所有机关将有突破性进展。至于他所提出的条件嘛……”熊自达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而嘲笑起了对手的愚蠢。“他现就算是提出天价,我也答应他。”
杨慕次的脑海里千流万溪的湍动,还有机会,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自己向成发开口之前见到他,至多不过半秒钟,就可以解决他。慕次甚至想到了三个步骤,第一,找到向成发,开枪击毙;第二,杀死熊自达;第三,饮弹自决。
很干净,很迅捷,很有效地化解掉这场“灭顶之灾”。
但是,向成发现何处呢?
“处座,您对一个共匪一味的让步,您不怕……”
“怕什么?”
“他虚与尾蛇,拖延时间,故意夸大自己共党的力量,虚张声势,以换取他自己的利益。”慕次用了很强调的口吻。“我认为,处座应该对他施加压力,利用强有力的有效手段,迫使他认清形势,竹筒倒豆子。而不是客客气气的等待,等待他一点一滴的挤牙膏。”
“他的如意算盘,我心知肚明。”熊自达注视着慕次的眼睛说。“可是,你知道吗?向成发只所以还没有开口,是因为他知道侦缉处里有内鬼!”
“是吗?那就应该先把内鬼给捉出来。”慕次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说得对!”熊自达举起酒杯,一口干了。
大约五分钟后,侦缉处二处行动大队的队长高磊、破译组组长焦同顺、情报组组长徐诚和侦缉处少校刘云副官全部到场,唯有二处特情组组长李沁红缺席。
杨慕次到侦缉处工作已经三、四个月了,他只见过李沁红一面,印象很深。因为第一面是侦缉处的刑讯室见的,慕次亲眼看见她亲手掐死了一个有亲共嫌疑的疑犯。这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不,不应该叫女人,确切地说是:女魔。
“大家都知道,我们二处的军统之花李沁红小姐,昨天夜里设局,于今天早上成功捕获了共匪向成发。向匪成发中共特科担任极其重要的角色,他的落网,意味着我们已经撕开了共党上海红色谍报站的神秘面纱,打开这一关键缺口,诸位,我们会将共党沪的残匪一网打尽!”
熊自达的话音未落,掌声已经响起来。高磊一边鼓掌,一边讨好地四处颔首。
“向匪成发已经决定向国民政府投诚。”
又是一片掌声。
“不过嘛。”熊自达话锋一转,阴森森地笑着说:“向成发也向我们提出了投诚的条件,第一,绝对保证他的人身安全;第二,安全的把他的女人陆阿贞送到这里,跟他会合;第三,等我们破获了共党的红色天网之后,他们夫妻要去美国定居。”
熊自达说出第三点的时候,满座发出嘘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透露给我们最重要的情报,今天晚上八点,共党特委将会召开一个预备会议,至于地点嘛,我想等我们满足他第二个条件后,他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慕次知道李沁红缺席的原因了,她去接向成发的女人了。这个女人只要一跨进侦缉处的门槛,自己的真实身份就会暴露,阿次想,自己才应该是向成发向侦缉处交出的第一张满意答卷。
“全体起立!”
随着熊自达的一声口令,大家整齐地站起来。等待新的命令,奇怪的是熊自达并没有再发出新的指令,他只是阴沉沉地来回看着他们的脸,他们身边踱步。
“刚才忘了告诉诸位了。向成发告诉我,他说,我的身边有共产党!”熊自达恶毒地扫视着场的每一位同仁。长时间地扫视,长时间地凝视,长时间地冷眼。他不阴不阳的态度令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安,大家几乎同一时间处于窒息状态。紧张、出汗、不知所措。
熊自达杨慕次跟前驻步。
“杨副官。你为什么不紧张?”熊自达问。
“我为什么要紧张?”慕次很从容。
“侦缉处里混进了共产党,你不应该紧张吗?”
“报告处座。紧张的应该是那个即将暴露的共匪,我不是共产党,所以我不紧张。”
“事不关己。”熊自达又走到刘副官的面前,刘副官被他阴冷地目光射得浑身不自。“关己则乱。”
刘副官小腿微微发颤,吞咽着突然从口腔里多出来的唾液。
“刘副官,你为什么紧张?”熊自达问他。
“因为,因为侦缉处混进了共产党。”刘副官回答。
“你又不是共产党,你紧张什么?”
“报告处座,我是你身边的人,我怕受人诬陷,所以紧张。我觉得这是正常反应,不紧张,只能证明他定力强。”
“说得好!”熊自达走回桌子中间。“惊慌失措,未必就是嫌疑犯;定力强,也许是会伪装。我不相信你们的表情,因为你们都是训练场上脱颖而出的人。任何表情与姿态都可能是迷惑人的假象。我只相信证据。从现开始,直到向成发开口,这间屋子所有的人,不准回家,不准打电话,不准交头接耳,不准离开侦缉处大楼。否则,以通共嫌疑,格杀勿论!听清楚了吗?”
“是!”全体异口同声。
“杨副官,刘副官。”
“处座。”慕次和刘副官立正。
“你们两个,从现开始,交出佩枪,不准离开我的视线半步,互相监督,随叫随到,否则……”
“以通共嫌疑,格杀勿论!”慕次重复命令。
“好。执行命令。”熊自达说完,转身进了办公室的里间。
杨慕次掏出佩枪,放到高磊所站的桌面。高磊收了慕次的枪,说:“不好意思。”慕次知道他话里的涵义,于是转身靠墙,双手斜举抵住墙,这是请他搜身,以示清白。
高磊说声:“得罪。”走形式一样搜了慕次的身。
刘副官骂骂咧咧地掏出佩枪,扔给高磊,转身靠墙,让高磊搜身。他对慕次小声说:“等事情做完了,我第一个灭了向成发。”
“别胡说,找死啊。”慕次用眼神制止他的不满情绪。
“等着瞧。”
“对不起二位,改天兄弟请你们喝茶。”高磊笑着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少来这套。”刘副官不买账。
“走,门口抽烟去。”慕次拉着刘副官到门口吸烟去了。
“他以为他是谁?”刘副官气不顺。
慕次替他点烟。“不就是缴枪嘛,一会还不给咱们送回来。”
“送回来。”刘副官“哼”了一声。“咱们这位主,见过什么大世面?一个向成发,就把他给乐嗬成这样。”
“向成发可是中共特科的书记。”
“顾顺章呢?顾顺章是中共中央的委员,特科红枪队的头目,又怎么样了?他叛变的时候,南京以为共党上海的机构全部玩完,结果怎么样?一封密电,共党一夜之间消逝了,出了这么大一个叛徒,中共上海的秘密组织毫发未伤。向成发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他?可以消灭红色情报网?鬼都不信。”
“少说两句,隔墙有耳。”
“怕什么,人正不怕影子歪。”
“枪都被人缴了,死鸭子还嘴硬。”慕次笑。
“枪缴了就缴了呗。咱不用那玩意,多血腥啊。”刘副官做了一个快速扭断人颈骨的模拟动作。“一秒钟,连声音都没有。干净。”
“那就不血腥了?残忍。”慕次一边聊天,一边观察楼道里出出进进的人。他知道,自己除了荣华一个上线外,还有一个下线,只是这个下线,他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启用。他启用下线的那一刻,也就是下线完成任务后,撤离的一刻。
今天,是自己的死期。他必须启用下线,他要告诉下线,自己即将暴露身份,面临死亡。他希望下线能把消息传出去。
至于今夜的特委预备会,荣华说过,下午五点钟以前,她联络不到向成发,会议将自动取消。所以,特委应该没有危险,至少今夜。
今夜之前,必须解决向成发。只要能让自己见到他,就像刘副官比的那样,他会扭断叛徒的脖子,只需要一秒钟。
慕次背转身去,用力扯断了军装上第二颗纽扣,这是他的“死”扣,他把扣子“遗失”门前的走廊上。然后他回转身去,依旧和刘副官说笑。
悦耳的钟声响起来,荣华书店的挂钟指向下午四点半。
荣华心神不定地看着天色,她已经做好了“取消”预备会的决定。就她要拨电话的瞬间,电话铃声响了。
“喂。”荣华接听电话。
“是我。”向成发的声音干涩。
“您哪?”
“我今天上午身体有些不适,没能来。”这是指今天上午有特务跟踪。
“您的病好一点了吗?晚上家长会还开吗?”
“病好了。家长会准时开。”向成发挂了电话。
荣华挂了电话后,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是我。我先生刚才打电话回来了,他说今天晚上,家长会准时开。”
“知道了。家长会准时开。”
两个人同时挂了电话。
荣华拎起早已准备好的手提包,准备出发,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电话,感觉不是很好。她想,慕次为什么到现还不给自己打电话?
她决定,无论如何,自己要等阿次的电话,必须等。
与此同时。
参谋部派人来见熊自达。熊自达引来人如内,关上里间的门。杨慕次进来给二人泡茶。他倒了两杯龙井,端进里间去。
四点三刻左右。
杨慕次从里间出来,他发现自己“遗留”的“死扣”居然放了自己办公室的窗台上。刘副官懒洋洋地靠沙发上,睡着。
勤务兵小吴刚刚打扫完办公室。
杨慕次看着小吴走出自己的视线,回头踢了一脚睡沙发上的刘副官,让他别睡了。
五点一刻。
桌上的电话铃声骤响。
慕次和刘副官彼此看了对方一眼,都没接。
熊自达送走了参谋部的访客,回头来,电话铃声依然响。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质问二人。
“没您的命令。”刘副官低声嘀咕。
慕次抢上一步,接了电话。“哪里?”
“储……储藏室。”电话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喘。
“找谁?”
“处座。”
“处座。”慕次恭敬地把电话递到熊自达的手上。“您的电话。”
“哪里?”
“好像是说,储藏室。”
熊自达的脸色一下变了,对着话筒喊:“怎么了?”
听到对方答案后,熊自达手上的听筒落地。
“怎么了?”慕次问。
“向成发死了!”熊自达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
向成发死了!
杨慕次一时也不敢相信。
刘副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声喊着:“警卫排集合!高队!高队……”他冲到熊自达身边。“处座,赶紧的啊。”
“去现场。”熊自达黑着脸,疾步如飞地走出去。
刘副官、杨慕次紧跟着他的步伐,高磊截住他们,简单说了两句话,然后跑步下楼。止不过,杨慕次的脚步异常轻快,他甚至能感觉到内心的解放。
向成发真的死了。
死得很难看。
他的面部痉挛,手脚呈抽搐状,七窍流血,模样古怪地瘫倒椅子上,已经断了气。很显然他是中毒死亡。桌子上散放着零星的纸片,也许是毒性发作时留下的杰作,剩下的半杯牛奶白森森透着冷刃般的蔑笑和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有人闪电般的采取了行动。
直接的“谋杀”过程很简单,一个人恰当的时机给另一个人送了一杯奶。轻而易举地杀进重围,敌人的眼皮底下把该死的叛徒送上了黄泉路。
熊自达的脸色变得恶毒起来,一点也不逊色那剩下的半杯奶。
杨慕次从心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幸运的和死神擦肩而过了。不,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许许多多战斗敌人心脏里的同志们得以死里逃生。
“谁?谁送的牛奶?”熊自达问。
看守们浑身都抖。
“说话呀。”高队咬牙切齿地吼。
一个看守战战兢兢地说:“他,他自己要喝牛奶,他自己要的。”
“谁送来的?”熊自达再问。
“勤务兵,您的勤务兵小吴。”
“人呢?”
“不,不见了。”
熊自达抬手一枪,毙了一个看守,吓得另外两个看守双腿发软,跪下去了。
“侦缉处里有鬼!”熊自达喃喃地说,“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他发布命令。“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快!”
高磊带人开始行动了。
储藏室就侦缉处大楼的地下室里,久已不用了,李沁红的特情组把这里改建成了二处秘密关押室,专门关押级别高的政治犯,因为杨慕次是新人,所以,他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特殊的关押地点。
高磊和刘副官他们逐层搜查每一个房间。杨慕次紧跟熊自达身后,熊自达怒发冲冠地朝他吼叫。“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处座。是您叫我寸步不离的。”
“我现不想看见你!明白吗?还杵这里干什么?滚啊。”
“是。处座。”杨慕次用最快的速度,迅速消失楼梯口。
五点三刻。
杨慕次偷偷回到办公室,迅速走入里间,他蹲办公桌下,把电话拖到地上,冒险拨通了荣华的电话。
“喂。”
他清晰地听到了荣华的声音。
“是表叔吗?我一直家等你的电话,表婶的病好了吗?”
“表婶心脏病复发,虽然她答应和‘医生’配合,但还是回天乏术。家长会去不成了。”慕次挂断了电话。他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迅即把电话放好,推开窗子,手借砖缝之力,身子飘逸地挂了出去。
一分不差,熊自达走进房间打电话。“立即封锁沪中长官公署的大门,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能通行。”
慕次的身体下移,脚尖踩砖缝上,身体触到另一层楼的窗棂,他的手准确无误地抓到窗棂,身子一跃,飞了进去。
“有没有发现?”
慕次听见刘副官过道上叫喊。
他很自然地推开门出去,向刘副官耸了耸肩。
“去停车场。”
他们听见高磊楼下喊,于是,他们对视一眼,二话不说,也向楼下奔去。对刘副官来说,抓到共党嫌犯,就可以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对慕次来讲,找到小吴,或许能帮他死里求生。
两个人怀着不同的目的,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搜索……
荣华接到慕次电话的那一刻,就开始火速行动了。
她先给中共中央特科设威海路的老家打电话,告诉他们,向同学的家长心脏病复发,向家长积极和“医生”配合(暗示向成发叛变),抢救无效,已经死亡。请求立即取消晚上的“家长会”。
老家告诉她,现正式取消会议,但是,有许多学生家长外出,收不到消息了。请荣华竭尽全力,想方设法,通知到学生家长。
威海路的特科总部接到荣华消息的刹那,立即行动。通知设云南路的中共中央特委、设广东路清河坊的中共中央军委迅速转移。
但是,由于戈登路正值检修电讯线路,总部通知不到中央政治局会议室和机要处的工作人员,戈登路的恒吉里,正处极度危险中。
荣华开着车,飞驰到“大光明旅社”,通知所有特委转移。但是,有些特委出于安全考虑,已经单独搬离,不知去向。
荣华急三火四地回到梅花巷,丛锋已经提前走了,给她留了一个便条:久违上海风光,先走一步,饱览海市,恒吉里预备会上见。锋。
六点三十分。
杨慕次和刘副官得到了一个准确消息,小吴找到了,他一直潜藏一辆军用运输车中,企图通过军车的掩护,顺利走出关卡。
不幸的是,他被发现了。
束手就擒。
与此同时。
荣华开车来到了戈登路的恒吉里1141号。这里是中央政治局会议室和机要秘书处所地。
家里没人,只有一个老保姆。
“您找谁?”保姆警惕地扫视着荣华。
“我是林谭先生的女朋友。”这是寻人的口令。
“您有什么事?”
“向先生出了车祸,不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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