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喜隐,喜隐点点头,他此时已经毒发了,他吃力地抬起手,握住乌骨里的手:“乌骨里,我要离开你了……”
乌骨里还未从前一个噩耗中醒来,又被迫面对第二个噩耗,她无法承受,只能尖叫:“不,不……”
喜隐流泪,只能一遍遍地向这个世上最爱他的妻子忏悔:“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他哽咽着:“我错了,这辈子都错了。为了我狂妄的野心,害了你一辈子,害留礼寿断送了『性』命,可我此时明白,却已经太迟了……”
留礼寿死了半个月了,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儿子的尸体就放在他的旁边。
在上京谋逆不遂以后,留礼寿就急忙赶往祖州,假传旨意,欲骗开城门,营救喜隐。只可惜耶律斜轸早料得留礼寿等人谋逆不成,必往祖州营求喜隐。这边在上京设下伏兵的同时,就已经传信祖州加以防备。
留礼寿又在祖州中了埋伏,全军覆没。本来祖州守将只想生擒他,他只消弃械投降,本不致死。谁知留礼寿年轻气盛,仗着守将必是不敢杀他,居然诈作投降,实则暴起欲再作顽抗。哪晓得军阵之中,不是小孩游戏,一团混『乱』中,刀箭无眼,不知哪里来的流矢竟『射』中了留礼寿,等到混『乱』结束时,他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等喜隐知道的时候,送到他面前的,是仅余一口气的留礼寿了。
喜隐看着爱子在他怀中断气,尸体在他身边一天天溃烂下来,不得不放入棺木之中。
他每一天都活在痛悔里,每一天都如同地狱,让他生不如死。
半个月时间,他就从一个充满野心的壮年人,熬成了枯瘦如柴的老人。在看到儿子咽气的那一刻,他就想死了,可是他却没有死。不知道是一种不甘心,还是一种期待,他们没有杀死他,他就要等着。他知道耶律贤快死了,他想熬到对方死在他的前头。
可惜,他斗了一辈子,没能够斗过耶律贤。一道旨意、一壶毒酒,将他最后一丝希望扼杀。
在毒酒入喉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到深入骨髓的悔意。如果他不曾坚持着他的野心,如果他能够隐藏他的野心,或许他能够比耶律贤活得更长。如果他能够不这么早地把野心种到他年幼的儿子心中,如果他在临流放前不把希望寄托在他儿子的身上,那么他的儿子还可以活着,那么哪怕他不去争这个帝位,他们一家三口,还依旧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
乌骨里泪流满面地捧着喜隐的脸庞,她恨透了他的自私、他的野心,可是眼看着他要死了,她心中却充满了无法承受的恐惧。她慌『乱』地用衣袖为喜隐擦着嘴边的鲜血,一遍遍叫着:“喜隐,不要,不要离开我。留礼寿走了,我只剩下你了,只剩下你了。”
喜隐的毒开始发作,他本来就是油枯灯尽的身体,只不过硬挺着到现在。这毒来得格外快,他握住乌骨里的手,想对她说对不起,却只能发出低微的声音。
乌骨里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却似乎听明白了,她的眼泪如珠串般落下:“不,不,我们说好了要一辈子白头到老,要一起看子孙满堂。”
喜隐提起最后一口气,看着乌骨里,强笑道:“乌骨里,我曾经答应过你很多事,但从来都没做到,对不起。如今我快死了,我求求你最后答应我一件事。”
乌骨里哭得不能自已,已经无法回答喜隐,只能不断点头。
喜隐吃力地抬手捧着乌骨里的脸,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爱意和真诚:“珍重自己,不要报仇。你还年轻,把我和留礼寿都忘了吧,再嫁个人,再生孩子,好好过日子,你应该要更幸福一些。”
乌骨里咬着牙,不断落泪,却拼命摇头。
喜隐急切地看着她,嘴角微动,似乎在恳求着她。
乌骨里流着眼泪一直摇头:“不,不——”她怎么能答应,怎么能答应。
喜隐慢慢合上眼,手渐渐从乌骨里的脸上落下,眼前一阵朦胧,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草原上,她在火堆边,跟他跳着舞的样子。那时候,他眼中并没有她,他只是在逢场作戏,他的眼神依旧在寻找着其他的目标。可是此时回想起来,所有的人物都已经模糊,只留下她一个人的倩影,是那么的美,那么的青春,那么的单纯。
喜隐的手跌落到地上,乌骨里整个人呆在那里。
半晌,石室内一片死寂,乌骨里只觉得整个世界跟着她一起死了。她呆呆地坐着,似变成了石像般,要就此坐到天荒地老。
忽然石屋的门帘掀开,一道阳光『射』入,刺痛了乌骨里的眼睛。
胡辇冲了进来,抱住了乌骨里,痛哭道:“乌骨里,乌骨里——”
乌骨里转了转干涩的眼睛,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看到了喜隐的尸体,又看到了留礼寿的棺木,忽然间,她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
她推开胡辇,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拿起放在地上的酒壶,摇了摇,又僵硬地看看周围,忽然一头朝着留礼寿的棺木撞了过去。
胡辇一开始尚不明白她想做什么,直到她放下酒壶,才想到难道她是想喝毒酒,顿时吓得上前去扶乌骨里,但见乌骨里已经撞向棺木,直吓得失声尖叫,忙扑上去扶住妹妹。
幸而乌骨里一路奔波,早已经疲惫不堪,再经丈夫爱子俱死的刺激,整个人虽然撞上了棺木,却只是撞晕了过去,头破血流,细看却并没有撞得多厉害。
胡辇抱着乌骨里,再看看一旁的尸体,只觉得悲从中来。
福慧却自外面奔入,见了胡辇就跪下哭道:“皇太妃,焦山传讯,叫我们赶紧回去。”
胡辇僵硬地扭头,问:“怎么了?”
福慧跪下:“主上,大行了!”
胡辇抱着乌骨里,对着长空,绝望之至,悲怆地哭道:“长生天啊,为什么你如此残忍,要让我们三姐妹都成了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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