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春去秋来,又是数年过去,在新的一年里,皇帝终于感觉自己的身体明显走向败坏了。
而因此他也减少了大部份的政务时间,燕燕就更忙了。
但闲下来的时间里,皇帝却觉得更加寂寞。大部份的时候,他只能寂寥地看着窗外,便是多看了公文,也有御医劝他不可过于劳神。而他的确是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地败坏着,有时候甚至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而是整个人都觉得在慢慢地衰弱下去。
他如今更依赖于昭敏的一种秘『药』,每次病发之时或心神浮燥,吃了那『药』,就觉得好些。
迪里姑是他的御医,却也解决不了他的病痛,但对于昭敏的『药』,却是心有疑『惑』,终于偷偷地藏了些『药』末,来找韩匡嗣。
此时的韩匡嗣因为满城兵败的缘故,已经辞职在家,他这段时间,苍老了很多,迪里姑看去,但见他已经两鬓银霜,神情更显憔悴。
迪里姑说了耶律贤近来的情况,叹道:“主上的病,我已无能为力,大人能不能入宫一趟,再去为主上诊治?”
韩匡嗣却摇了摇头:“迪里姑,我虽然是个罪臣,但对主上的忠诚,却始终未变。若是能够延主上的寿,我宁可折自己的寿。可是……”
迪里姑听得他话中之意,追问道:“可是什么……”
韩匡嗣沉『吟』半晌,终于道:“当年穆宗皇帝和罨撒葛根本不打算让主上活到成年,下的毒『药』『药』『性』极强。若不是蒲哥太妃供出了毒『药』,你我穷尽心力,精研解『药』,主上也绝无可能延寿至今,可是『药』物虽好,却不能逆天,主上五脏六腑,早已经侵蚀不堪。依你刚才所言,恐怕主上的病情,就在这一两年了。”
迪里姑惶急地道:“大人医术远胜于我,只要去看看主上的病,回头召了名医一起商量,一定会有办法的。”
韩匡嗣摇了摇送:“迪里姑,所谓油枯灯尽,你也是医者,应该知道『药』医不死病。我们只能救阎王让我们救的人。”
迪里姑失望地低下了头,心头伤痛涌上,不由哽咽:“主上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做了那么多好事,他应该要有福报。上天太残忍了,让主上受尽病痛折磨还不够,连寿数都不肯多许。这样下去,主上太可怜了。最叫人不能接受的是,主上如今甚至连自己也放弃自己了,他甚至『迷』信昭敏的所谓秘『药』……”
韩匡嗣一惊:“什么秘『药』?”
迪里姑就将经过说了,又拿了『药』给韩匡嗣看。韩匡嗣拿起那『药』末,先是闻了闻,又尝了尝,自己站起来去了府中『药』房,拿了几样『药』来又一一品过,这才对迪里姑摇头:“算了,不必费心了。”
迪里姑不解:“为何?”
韩匡嗣道:“方外之人,多半都有些能治病痛的手段,以此来博取民众信赖,我等医者或也有向他们学习的地方。然而这种手法,却是不能治本的。我虽然不曾见过昭敏具体是如何制『药』的,但听了你的说法,再辨其中之味,想来是一种具麻醉效果的『药』物。”
迪里姑一惊:“这么说,并不起到真正医治作用?”
韩匡嗣摇了摇头,神情委顿,长叹一声:“那又如何——主上辛苦一生,此刻再为病痛所扰,若这种秘『药』能够让他少受些痛苦,那昭敏也算是有功的。”
迪里姑听完,忽然伏案哽咽:“都是臣无能,不能解主上之病痛!”
韩匡嗣看他伏案而哭,心中酸楚,他的心情,又何曾不是与迪里姑一样呢。迪里姑可以就近照顾皇帝,可如今,他却连皇帝的面也不易见着。
迪里姑离开了。
当夜,韩匡嗣大醉。
过了数日,见着皇帝身体状态和心情都甚好,婆儿便劝他到御苑中走走,御医说,让他多接触有生机的事物,心情好了,也对病情更好。
耶律贤应了,他走在御苑中,见冬去春来,微风吹拂,柳枝渐渐发芽,正在枝头摇曳。心情微有好转,婆儿见他今日精神甚好,有意奉承,就劝他道:“主上,如今牡丹正在开放,不如去牡丹园看看?”
耶律贤来了兴致,也就应了。苑中有一处牡丹园,如今正值花期,开得正好。姚黄魏紫,争相夺艳。婆儿凑趣,道:“牡丹可比花中之王,这花也知人意,知道主上来了,就开得如何之好。”
不想耶律贤却走到一丛牡丹前,指着枝头的两枝牡丹花,道:“婆儿,你说朕和皇后是不是很像这两朵花,一朵正盛放,另一朵却要掉落了。”
婆儿看那枝头两朵花,果然是一朵正迎着日光怒放着,一朵却早早凋零。
晚风吹过,吹起站在花边的耶律贤衣衫,更衬得他削瘦。
婆儿吓出一身冷汗来,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再言,忙支唔道:“主上,那边的白牡丹开得正好,四五枝齐整整得开着,不如剪几枝下来,一枝给皇后,另外两支给两位小公主,公主必会高兴的。”
想起几个女儿来,耶律贤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来,点头道:“好吧。”
婆儿使个眼『色』,阿辛忙上前将披风披在耶律贤身上,关切地道:“主上,起风了,咱们是不是回宫歇息?您吹不得风。”
耶律贤点了点,就回去了,婆儿抹了抹冷汗,匆匆跟上,自悔今日自己多事。
这么过了几日,按例是皇帝又要准备去春捺钵。俩个小皇子听说此时,就早早来缠耶律贤。
帝后虽然一个政务繁忙,一个病魔缠身,然而都是极为重视子嗣,每日里争取时间与他们相处。他如今身体不好,睡得又少,燕燕忙于国事,孩子们虽然每日来请安,燕燕又怕这些皮猴儿似的孩子闹着了他累着了他,每日也就只能呆上一两刻钟罢了。
长子文殊奴今年十一岁了,取了个大名叫耶律隆绪,次子普贤奴也十年了,取名耶律隆庆。只有幼子胡都堇才三岁,不曾取大名。
隆绪因是长子,如今已经有些懂事了,一举一动,显得极为板正,隆庆是次子,就有些散漫了,趴在耶律贤床边叫道:“父皇,什么时候带我们去春捺钵啊?孩儿今年还想跟着父皇去猎鸭。”
耶律贤笑道:“好,你母后已经在准备了。”
燕燕见闹得厉害了,叫道:“普贤奴,父皇需要静养,你们都要不许闹父皇,知道吗?”
隆庆嘟起嘴:“知道了。”
耶律贤忙道:“没事,孩子们围着朕也热闹。”
燕燕摇头:“还是你的身体要紧。这几个孩子如今都皮得跟泼猴似的,寻常除了请安,我也不敢往你跟前带,怕把你给累着了。”
隆庆跳着道:“母后,我们没有顽皮啊。”
燕燕斥道:“去去去,上次是谁险些把帐篷烧了?别吵你父皇了,赶紧走。”
见着燕燕推着孩子们往外走,文殊奴和普贤奴不断回头,又被燕燕揪住抓走,耶律贤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当年的事来,祥古山事变前,他的母亲也是这样每天如燕燕一般制服着几个猴儿似的男孩子,不禁心头一酸,却又是一甜。
然则等燕燕把孩子们带走以后,空下来的彰愍宫却顿时显得寂寥冷清起来,耶律贤只觉得索然无味,不禁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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