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韩德让顾不上一路连番快马赶回来的辛劳,就带着人前去萧思温死亡的地点查探,韩匡嗣就派了人跟着。
这里女里原来是查探过,也没查出什么头绪来,韩德让却与他不同,仔仔细细地将两边道旁的受折的树木、石头、草丛都一一看过,再去不远处掩埋凶手尸体的地方,又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又带着侍从信宁、志宁等人,模似了一下当日凶手是如何在有着禁军守卫着的时候,这么多人潜入行宫猎场的行走路线,以及根据草木石头折损的程度,想象当时的打斗场景。
这一夜,他房中烛火不灭。
次日,他又拿了韩匡嗣的令牌,去了放着凶手尸体的殓房,再去查探。
信宁见他这几日奔忙,劝道:“公子,如今过了这么多天,现场已经损坏。再说,就算看这几个凶手的尸体有什么用,其他人的……”
他只点了一下,没敢说出来,萧思温的遗体已经入棺,不能翻看,那日随着萧思温遇伏的侍卫,也皆是有出身的,都被他们自己家眷已经领去安葬。
如今正值五月,天气炎热,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了,而这种半腐烂的状态是最令人无法忍受的。韩德让进去之前,他本想用薰香驱驱气味,可韩德让却说,气味也是一种线索,若是用了薰香驱味,怕是会有些线索闻不出来。
可这种情况的殓房,哪是人呆的,连他站在一边都觉得恶心得只想逃出去呕吐一场,可韩德让却还带着仵作在那里细细翻拣那些正在腐烂的下等人尸体。若是这些尸体能看出什么来,仵作早看出来了,还需要他家公子这时候来吗?
韩德让却不理他,只挥了挥手道:“你若站不住了,就出去吧。”
信宁惨白着脸,却是不敢出去,只能在这里顶撑着。
然而最终,韩德让来与不来,还是不一样的。当日女里只叫仵作验尸来报,仵作只是照常规验尸,上报说死者衣着如何,大约多少年纪,几处伤,如何死的等等官样报告。但这次韩德让亲自来验尸,虽然仍然还是仵作在验尸,他只站在一边看,然而他看得书多,又心细如发,几次三番问得那仵作不得不一再细细验看。果然查得这十一具尸体中,虽然都是作匪盗打扮,但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其中有七具尸体手脚粗砺,虽然孔武有力,但是均未经训练,饮食欠佳;但有四具尸体却是手上有武器使用过的茧印,身上有新旧伤,明显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死士。
他再走出院子,查看那些人的遗物,志宁刚才是把依着韩德让的吩咐,那些尸体留下的衣服遗物都拿到院子里,在阳光底下细细翻看。这时候就报说,果然有七个人身上的遗物中杂物甚多,而有四个人除了随身衣物什么都没有。
“这明显是两拨人,为什么会是两拨人去杀思温宰相?而且两拨人葬在一起,就说明是一起行动的!”韩德让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又对那仵作说:“你再查查那七个人的伤口,到底都是对战中被杀,还是事后灭口?那四个人的伤口,与那七个人有何不同?是不是一招致命的?”
仵作忙低头又去看尸格,又惧又服,道:“公子说得果然不差,这四个的伤口差不多就是一招致命,或者是受了致命伤以后再补一刀的。另外七个人中,有三个人伤口是致命伤外,还有三四处轻伤。”
“你确定是轻伤,不致命?”韩德让问。
“是。”仵作说。
信宁这时候也明白过来,兴奋地就要开口:“公子,我明白了。”
他方要说,韩德让摆手阻止他说下去,再问志宁:“除此之外,你还查看出什么来?”
志宁就拿起刚才已经放在旁边的一只鞋子递给韩德让,道:“公子,你看——”
这鞋子已经极臭,韩德让却不嫌弃,拿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志宁指着鞋底一个小点道:“这里,有点绿『色』。”又拿起另一只道:“这只也有,一共发现有三只鞋子,底下有都有染料的痕迹。”
韩德让点了点头,让两人将所有信息记下,就离开了。
回到府中沐浴之后,韩德让就叫来信宁和志宁,说:“如今你们可以说了。”
志宁道:“公子刚才可是怕隔墙有耳?”
韩德让点点头:“那是女里的地盘,思温宰相的事,牵涉朝政,不可打草惊蛇。”
信宁恍悟:“正是。”方说了自己的猜测:“依小人看,这尸体中有四个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另外七个则是临时叫来的打手。而这两拨人分别来自不同的支使者,由那四个杀手那批人掌控,在伏击思温宰相得手之后,这些人也是或伤或死,而剩下的人就把已经受伤的人杀人灭口……这些人真是好狠,连同伴的『性』命也不放过。”
韩德让再看向志宁:“你说。”
志宁就道:“小人查看死者遗物中,七个人的衣料混杂低劣,而另外四个人颇为相似,正同尸体验收相符。在其中三个人的鞋底下发现有染料的痕迹,小人猜想,这三个人应该都在最近去过染坊。”见韩德让点头,又道:“小人认为,应该去查一下上京城有没有以染房为据点的买凶杀人之地。”
韩德让许可:“你刚才说到染房,我就叫人去打听了。”
志宁一惊:“公子早就料到了。”
韩德让道:“不过,我估计也只能查到那七个凶手的来历,但那四个杀手,估计就一时难以查出了。”
次日,志宁就报来消息:“公子,查到了。”
韩德让:“说。”
志宁道:“那个染房的老板是一个叫忽尔博的人,专在市井之中接仇杀生意的!那七个死去的人,都是西市无赖,临时被忽尔博雇用来杀人。如今那个染坊已经没有人了,忽尔博已经失踪多日,他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韩德让沉默良外,还是摇了摇头:“不,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那忽尔博不过是市井无赖之徒,若是杀个普通人,倒是无妨。可是能够在守卫森严的行宫猎场视禁卫如无物,直杀思温宰相。根据现场查探,他们不但知道禁军守卫路线,而且身手绝对不是普通的市井无赖能比,尤其是那四个死士的来历——”
志宁却道:“那些侍卫都是禁军,郎君现在一介白身,怎么询问啊?”
韩德让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只是一介白身……”
就在此时,信宁来报,皇帝来了。
韩德让一惊站起:“他来了,他到哪儿了?”
信宁恭敬地道:“已经在客厅上,指名说就是为了见郎君而来,王爷叫我来请郎君。”
韩德让苦笑摇头:“他还真是……”不由地低声轻叹:“果然是为君王者,脸皮要够厚,心要够黑……”
信宁没听到他的话,诧异地问:“郎君在说什么?”
韩德让自嘲地道:“没什么,走吧,总不好让一国之君等我。”他看了志宁一眼,道:“这件事,你再继续查下去。”说罢,他站起来,道:“替我更衣,我总不好这样去见咱们的皇帝。”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也不禁带了一丝讥讽。
他到了厅上,就见着耶律贤已经坐在那儿,他穿着常服,身边也仅带着楚补和婆儿两个侍从,把其他侍人都留在了外头。
他看着韩德让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不由地站了起来,两人四目相交,表情微妙。
韩德让整了整衣服,上前向耶律贤恭敬行礼:“臣韩德让参见主上。”
耶律贤不等韩德让跪倒,立刻将他扶住,看着韩德让,不禁轻叹:“一年多不见,徳让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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