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李光头威风凛凛地揍了赵诗人,又让刘作家有惊无险了一场,他蹲在梧桐树下听着群众议论纷纷,吞着口水充饥时,听到永久牌自行车的铃声,李光头知道是宋钢来了,立刻站起来,理直气壮地喊叫了:
“宋钢,宋钢,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宋钢听到了李光头的叫声,他的铃声立刻熄灭了,双脚踩着地骑车过去,从群众中间歪歪扭扭地骑到李光头跟前,看着叫花子模样的李光头,宋钢摇了摇头,要从永久牌上下来,李光头摆着手说:
“不用下来啦,快给钱吧。”
宋钢在车上踮起双脚,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一角钱,李光头神气活现地接了过去,像是宋钢欠他的。宋钢伸手去口袋里找粮票,李光头知道宋钢急着要去针织厂接林红回家,他驱赶蚊子似的挥着手说:
“走吧,走吧。”
宋钢从口袋里摸出粮票递给李光头,李光头晃了晃满头的长发,对宋钢手上的粮票看了一眼说:
“这个用不上。”
宋钢问李光头:“你有粮票?”
李光头不耐烦地说:“快走吧,林红在等你。”
宋钢点点头将粮票放回口袋,双脚踩着地从人缝里骑车出去,出去后还回头对李光头说:
“李光头,我走了。”
李光头点点头,听着宋钢的铃声响起来,看着宋钢飞快地骑车远去。李光头扭回头来对群众说:
“我这兄弟太婆婆妈妈了。”
李光头手里捏着宋钢的两角钱,转身长发飘飘地走去。我们刘镇的群众目送他走向人民饭店,以为他走进去会一口气吃掉两碗阳春面,没想到李光头目不斜视地走过了人民饭店,走进了旁边一家理发店。群众满脸惊讶,嘴里“呀呀”地响起来,说这个李光头是不是饿昏了头?把剪下的头发当成面条了?有群众说:
“头发和面条还真有点像,都是细长细长的。”
另一个群众补充道:“女人的头发像面条,男人的头发太短,不像面条,像胡子。”
后来的几天里,李光头找了县里的书记县长,找了县里的组织部长,找了县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总共十五人,慷慨激昂地表达了重回福利厂的决心,书记县长和组织部长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叫人把他轰了出去。李光头换一副嘴脸,找到另外的十二个官员可怜巴巴地说了又说,这十二个小官员听他说完后,给他泼了十二盆凉水,说了十二个斩钉截铁的“不可能”,告诉他国家是有体制的,出去的人是回不来的。李光头心想什么他妈的体制,心想县政府里这些王八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光头一生气,决定给他们吃罚酒,开始静坐示威了。李光头每天上班的时候来到县政府的大门口,在县政府大门的中央坐下来,一直到下午下班了,他才和县政府里的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李光头盘腿坐在县政府大门的中央,脸上挂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表情,刚开始我们刘镇的群众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李光头主动向他们解释,走过一个人就要说一遍:
“我是在静坐示威。”
群众嘿嘿地笑,说他坐在那里威风凛凛一点都不像静坐示威,倒是像武侠电影里报仇雪恨的侠客。有群众向他建议,静坐示威一定要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如果再弄断自己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就更好了,只要博得党和人民的同情,他就能回福利厂了。李光头听了群众的建议,甩了甩脑袋说:
“没用。”
李光头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县政府,说自己装出可怜模样找了里面十五个王八蛋,比福利厂的十四个瘸傻瞎聋还要多出一个,他阿谀奉承说好话,他低三下四表决心,结果屁用都没有。他坚定地告诉群众,他万般无奈只好静坐示威了,而且要一直静坐下去,静坐到海枯石烂,静坐到地球毁灭。群众听了他的豪言壮语齐声叫好,然后问他怎么才会不静坐不示威。他伸出两根手指说:
“一是让我回福利厂当厂长,二是我把自己坐死了。”
衣衫褴褛的李光头没吃的没喝的,他在去县政府静坐的时候就沿途捡些破烂东西,像是易拉罐、矿泉水瓶、报纸和纸盒之类的,堆在县政府的大门口。在县政府上班的人都知道他收破烂了,也把旧报纸废纸盒等废品拿到大门口扔给他。他把县政府大门旁的空地弄成了一个废品收购站,他在那里静坐示威的时候,看到有群众拿着报纸走过去,就会喊叫着问报纸读完了没有?群众说读完了,他就要群众把报纸扔给他;看到群众喝着饮料走过时,就叫住他们,让他们喝完了,把瓶子罐子扔给他再走。有时候看到走过的群众穿着旧衣服,他就说:
“你这么有身份的人,穿这么破的衣服太丢脸,脱下来扔给我吧。”
李光头想回到福利厂做李厂长,他没做成厂长,倒是做成了一个破烂,我们刘镇的群众开始叫他李破烂了。李光头开始只是为了糊口才沿途捡些破烂,没想到后来因此成名,成了刘镇的破烂大王,不亚于少年时期的屁股大王。刘镇群众的家里有什么要扔掉的东西,都会走到县政府的大门口,让他去取。那时候他还在静坐示威,他对待自己的静坐事业兢兢业业,他说现在不能去取,他认真记下他们的地址,告诉他们:
“我下班了就来取。”
群众想象着李光头把女人的头发当面条吃下去,一个个哈哈地笑。刘作家心想群众真是愚蠢,他声音响亮地纠正群众的话,说李光头就是饿死了也不会去吃头发,李光头是要去给自己推个光头。刘作家说李光头都饿成鲁迅先生笔下的一个人物了,哪个人物他一时想不起来;说这个李光头有了钱不去填饱肚子,还想着自己的光头。刘作家忍不住说起粗话来:
“这他妈的李光头,真是个死不悔改的光头。”
就像刘作家所说的,李光头从理发店出来后恢复了他的传统光头。第二天中午,我们刘镇的群众看着李光头重新亮闪闪地走在了大街上。李光头脑袋亮堂了,青肿的脸蛋也泛出了红光,像是刚吃了一碗肉一条鱼。饥肠辘辘的李光头虽然一副伤兵的模样,仍然嗓音洪亮地和熟人打着招呼,他打着饿嗝摸着肚子沿街走去,仿佛刚吃了一桌丰盛的酒宴。街上的群众问他:
“吃了什么山珍海味?打嗝打个不停。”
“什么都没吃。”李光头摸着空荡荡的肚子说,“打出来的是空气嗝。”
李光头一路走到了福利厂,他七个多月没来福利厂了,刚走进福利厂的院子,就听到两个瘸子厂长在办公室里破口对骂,知道他们又在下棋又在悔棋了。李光头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口打出一个响亮的空气嗝,两个唾沫横飞的瘸子扭头一看是李光头,立刻扔下手里的棋子瘸着冲出来,嘴里亲热地叫着:
“李厂长,李厂长……”
两个瘸子厂长一左一右拉着伤兵李光头来到了隔壁的车间,里面三傻四瞎五聋正在发呆打瞌睡,两个瘸子冲着他们吼叫:
“李厂长来啦!”
李光头被童张关余王五个人用五种风格揍了三个多月,如今回到福利厂又回到了昔日的辉煌之中。十四个忠臣围着他,好奇地看着他脸上的青肿,还有红烧猪蹄似的双手,“哇哇”地叫着“李厂长”,问他脸怎么了,手怎么了。三个傻子挨得最近,喷了李光头一脑袋的口水。李光头笑逐颜开地抹着光脑袋上的口水,绝不回答让他丢面子的问题,而是尽情地享受十四个忠臣的爱戴和拥护。十四个忠臣叫了十多分钟的“李厂长”,叫声稀薄之后,李光头的空气嗝出来了。李光头连着打了三个空气嗝,两个瘸子厂长羡慕地看着李光头说:
“李厂长,中午吃了什么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李光头摆摆手让十四个忠臣停止喊叫,抬头问两个瘸子厂长:“你们谁的鼻子最好?”
瘸子正厂长看看瘸子副厂长,瘸子副厂长看看四个瞎子说:“瞎子的鼻子最好。”
“瞎子是耳朵好,”李光头摇摇头,伸手指了指五个聋子说,“聋子是眼睛好。”
李光头说着看了看两个瘸子厂长说:“你们是胳膊好。”
然后李光头对着站在最近的花傻子招招手,让花傻子把鼻子凑上来闻闻自己打出来的空气嗝。花傻子呵呵傻笑着把鼻子贴到李光头的嘴巴上了,李光头打出了一个空气嗝,问花傻子:
“闻到了吧?里面有没有肉味鱼味?”
花傻子仍然呵呵傻笑,李光头只好摇着头自己回答:“没有,没有肉味也没有鱼味。”
花傻子立刻跟着摇起了头,李光头满意地招招手,让花傻子的鼻子再次凑上来。李光头又打出一个空气嗝,问花傻子闻到米饭的味道没有?花傻子惯性地摇起了头,李光头满意地笑起来,让花傻子去闻闻空气。花傻子抬头猛吸了几口空气后,李光头问他:
“味道是不是和我的嗝一样?”
花傻子还是惯性地摇头,李光头不满意了,他自己点着头说:“我的嗝和空气一模一样。”
花傻子看到李光头点头了,马上跟着点起了头。李光头重新满意地笑起来,他对着全部的忠臣说:
“我打出来的是空气嗝,为什么?我一天没吃东西啦,岂止是一天,我这三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我打了三个月的空气嗝啦。”
两个瘸子厂长首先惊叹起来,接着四个瞎子也惊叹了;五个聋子听不到李光头说什么,看到两瘸四瞎的惊讶表情,他们的表情也惊讶起来;三个傻子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呵呵傻笑。李光头趁热打铁地伸出了张开的双手说:
“把你们的口袋全部翻出来,把你们的钱和粮票全部拿出来,让你们的李厂长好好吃一顿吧。”
两个瘸子恍然大悟,伸手摸进了他们的口袋;四个瞎子听到了李光头的话,也摸起了自己口袋里的钱和粮票;五个聋子听不到,可是看得到,他们知道自己的钱和粮票应该贡献出来了,他们摸的时候把口袋都拉出来挂在外面了。三个傻子呵呵笑着没有动手,两个瘸子摸完了自己的口袋后,就去摸三个傻子的口袋,把三个傻子的所有口袋都拉扯出来了,也没有见到一分钱和一两粮票,两个瘸子骂了起来:
“他妈的。”
这些忠臣摸出来的钱都是分币,摸出来的粮票都是皱巴巴的,全部交到李光头手上。李光头低头认真地数了一遍,粮票刚好凑成一斤,分币是四角八分,李光头抬起头来,吞着口水遗憾地说:
“要是再有二角六分就好了,我就能吃两碗三鲜面了。”
两个瘸子立刻把自己的口袋拉了出来,表示自己的全部贡献了。又让四个瞎子把口袋拉出来,再看看三傻五聋的所有口袋都挂在外面,只好摇着头对李光头遗憾地说:
“没有了。”
李光头豁达地摆摆手说,“吃不了两碗三鲜面,也能吃五碗阳春面。”
然后李光头在十四个忠臣的簇拥下走出了福利厂,走向了我们刘镇的人民饭店。十四个忠臣的二十八个衣服口袋和二十八个裤子口袋全挂在外面,像是刚刚被抢劫了一样,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像刚领了薪水那样得意洋洋。仍然是两个瘸子走在最前面,三个傻子手挽手走在第二排,四个瞎子用竹竿指路跟在最后,李光头加上五个聋子,三人一组分别走在两端维持队形。有了上次兵临城下针织厂,簇拥着李光头兵荒马乱地去向林红求爱的经验后,这次全体上街走得秩序井然,竟然走出了仪仗队的方阵。
他们威风凛凛地走进了人民饭店,李光头将手里的分币一巴掌拍在了开票的柜台上,刚把皱巴巴的粮票也拍上去,瘸子正厂长抢先开口了:
“五碗阳春面!”
“胡说。”李光头纠正道,“不要五碗阳春面,要一碗三鲜面和一碗阳春面。”
瘸子正厂长疑惑地问李光头:“你不是打了三个月的空气嗝?”
李光头晃着光脑袋说:“我就是打他妈的三年空气嗝,一口气也吃不下五碗面条,最多吃两碗,既然只能吃两碗,当然要吃一碗三鲜面。”
瘸子正厂长明白了,他再次大声对柜台里开票的说:“一鲜一春,两碗面。”
李光头对瘸子正厂长“一鲜一春”的概括十分满意,他点着头夸奖道:“说得好!”
然后李光头在一张圆桌前坐了下来,十四个忠臣也围坐在圆桌前,两个瘸子坐在李光头的左右,这样能够显示他们的身份;三个傻子和五个聋子依次坐开去,他们东张西望地看看饭店里的摆设,又看看饭店外街道上的行人;四个瞎子坐在李光头的对面,他们最安静,手拄竹竿仰起脸笑眯眯。
跑堂的端上来两碗面条时,看到一张圆桌坐了十五个人,不知道应该将面条递给谁?李光头急忙向他招手说:
“都给我,都给我。”
两碗热气蒸腾的面条放在了李光头的面前,李光头拿起筷子指点着三鲜面和阳春面,笑逐颜开地演说起来:
“先吃哪一碗?先吃鲜后吃春,好处是一上来就吃到最好的,坏处是吃完了鲜再吃春,春的美味就吃不出来了,这是急功近利之徒;先吃春再吃鲜,好处是既吃出了春的美味,也吃出了鲜的美味,而且是越吃越美味,这是有远大志向之士……”
李光头的演说还没有结束,就听到卜四张嘴巴里响起一片吞口水的声音,李光头看到三个傻子的口水在六个嘴角尽情流淌了,知道自己再不下嘴,三个傻子就会扑上来了。李光头大叫一声:
“先吃他妈的鲜!”
李光头左手护着阳春面,右手拿着筷子,整张脸埋在三鲜面上呼呼地吸起来嚼起来,还有喝起来。李光头一口气吃完了三鲜面,他的脸才抬起来,李光头擦了擦满嘴的油腻和满脑袋的汗珠,听着十四个忠臣的口水翻滚声,开始对他们许愿:
“我以后有钱了,每天请你们吃一碗三鲜面。”
十四个忠臣的口水声浪涛似的响起来,李光头心想坏了,赶紧埋头又把阳春面一口气吃了下去。李光头吃完了阳春面,十四个忠臣的口水声戛然而止了。李光头放心地擦起了自己的嘴巴,两个瘸子、四个瞎子和五个聋子也都伸手擦起了嘴巴,只有三个傻子的口水还在白自流淌。十四个忠臣眼睁睁地看着两只空碗,李光头把两只碗里的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李光头擦了擦嘴上的油腻,又擦了擦脸蛋上的汗珠,站起来感情冲动地对十四个忠臣说:
“苍天在上,大地在下,你们在中间,我李光头对天对地对你们发誓,我决定回来做你们的李厂长啦!”
十四个忠臣愣在那里,四个瞎子首先反应过来,抬手鼓掌了。两个瘸子也立刻跟着鼓掌,五个聋子虽然不知道李光头说了些什么,看到两个瘸子厂长鼓掌了,知道自己也应该鼓掌。三个傻子是最后鼓掌的,他们的口水还在流淌。掌声响了足足五分钟,李光头站在那里昂首挺胸,微笑地接受十四个忠臣的掌声。然后李光头在忠臣们的簇拥下走出了人民饭店,走向了陶青的民政局。仍然是来时的方阵,整齐地走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李光头摸着肚子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走在瘸子正厂长的身旁。瘸子正厂长听到李光头的嗝声,笑嘻嘻地问他:
“不是空气嗝了?”
“不是啦!”
李光头坚定地说,舌头在嘴里卷了卷,回味着刚才的嗝,幸福地告诉瘸子正厂长:
“是鲜嗝,三鲜面的嗝。”
李光头一路打着鲜嗝走去,快到民政局的时候,李光头觉得嘴巴里嗝的味道有些变化了,他舌头卷了几圈后,遗憾地对瘸子正厂长说:
“他妈的,先吃下去的三鲜面消化掉啦。”
“这么快?”瘸子正厂长吃了一惊,他回头看着李光头说,“你还在打嗝呀?”
“现在打的是春嗝啦!”李光头抹了抹嘴说,“后吃下去的阳春面现在开始消化了。”
那时候陶青正在民政局主持会议,正在和尚念经似的读着红头文件,听到院子里人声鼎沸,扭头看到窗外站满了福利厂的瘸傻瞎聋,陶青放下手里的红头文件,皱着眉头走出民政局的会议室,迎面撞上了笑容可掬的李光头。李光头打着阳春面的嗝,热情地握住陶青的手,热情地说:
“陶局长,我回来啦!”
陶青看看李光头鼻青脸肿的脸,敷衍地握了一下李光头红烧猪蹄似的手,神情严肃地问:
“什么回来啦?”
“我,”李光头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说,“回来当福利厂的厂长啦!”
李光头话音刚落,四个瞎子带头鼓掌了,三个傻子也跟着鼓掌,五个聋子东张西望后也开始鼓掌,只有两个瘸子厂长没有鼓掌,他们的手抬起来了,又放了下去,他们发现陶青的脸色很难看,就不敢鼓掌了。
陶青脸色铁青地说:“不要鼓掌了。”
四个瞎子互相看来看去,掌声稀薄下来了;三个傻子正在兴头上,顾不上陶青说什么;五个聋子听不到,看到瞎子们正在迟疑不决,傻子们还在使劲鼓掌,两个聋子停下来,三个聋子继续鼓掌。李光头一看形势不妙,赶紧转身像个乐队指挥那样把双手举起来,又放了下去,掌声立刻没有了。李光头满意地转回身来对陶青说:
“不鼓掌了。”
陶青严肃地点点头,直截了当地告诉李光头,他当初不辞而别的错误十分严重,民政局已经将他开除了,所以他不能回到福利厂工作。陶青看看院子里的整齐站着的十四个瘸傻瞎聋,对李光头说:
“福利厂虽然……”
陶青说了半句,把“残疾”两字咽了下去,改口说:“福利厂也是国家单位,不是你的家,不是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说得好,”李光头连连点头,接着说,“福利厂是国家单位,不是我的家,我李光头以厂为家,所以我回来啦!”
“不可能。”陶青斩钉截铁地说,“你目无组织、目无领导……”
陶青话还没有说完,有个瞎子开口了,这个瞎子微微笑着说:“李厂长不辞而别,是目无领导;陶局长不理睬我们的要求,是目无群众。”
李光头听了这话嘿嘿地笑出声来,看到陶青火冒三丈了,立刻不笑了。陶青差一点要骂娘了,看着这些瘸傻瞎聋,又把火气压了下去,他想让两个瘸子把这些人带走,两个瘸子正在往后面躲,陶青知道不能指望他们,就对李光头说:
“把他们带走。”
李光头立刻对十四个瘸傻瞎聋挥手说:“走!”
李光头和他十四个忠臣走出了民政局的院子,他说下班时间没到,要十四个忠臣立刻回厂工作。看着十四个忠臣依依不舍七零八落地走去,李光头心里突然难受起来,他安慰他们,对着他们喊叫道:
“我李光头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收不回来的。你们放心,我肯定会回来做你们的李厂长。”
四个竹竿指路的瞎子听到李光头的话,站住脚把竹竿夹在大腿里,抬手鼓掌了;两个瘸子、三个傻子和五个聋子也站住脚,一起鼓掌。李光头看到他们鼓掌的时候身体转过来了,好像又要走过来,心想这些人比宋钢还要婆婆妈妈,赶紧向他们挥挥手,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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