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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逆风去

第34章

  从浦东机场出来,有一望无际的田野,碧蓝的天,世界依旧广阔。

  江湖望一眼,生出微微的晕眩。

  任冰打了电话过来,声音有些犹豫,他说:“江湖,徐家出事了。”

  江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任冰说:“洪总向检察机关自首了,供认曾经和你爸爸一起参与的经济案件和境外的非法私募,这次连方墨剑都被牵扯进去,可能会被‘双规’。”

  江湖往后重重一靠,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把手机翻到了“败类”这一条目,但是望了很久很久都没能够摁下拨号键。

  她从电视里看到了徐斯。他穿着一身庄重的深色西服,接受财经媒体的访问。他说:“我对这次事件给大众造成的困扰表示抱歉,徐风的投资公司早已和洪女土管理的投资公司分拆,洪女士涉入的经济行为和徐风的投资公司没有直接的联系。有关部门已经查实。至于未来,徐风依然会立足本业,做好实业,再图发展,能为中国的消费者提供优质的产品,一直是徐风坚持的经营准则。这个品牌成长了二十年,我们的目标是期望继续朝着中华老字号的方向可持续发展……”

  电视里的徐斯瘦了些,脸颊生出些胡楂,并没有剃干净。这样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他代表这个实力雄厚的集团,对最近发生的事件做出公众道歉,态度诚恳,说话实在,证据也是确凿的。他用沉稳的气度力挽狂澜于势危。

  人人都会对年轻、英俊、气派、实干、敏锐、谦虚、严谨的企业家产生好感。他还交出了良好的销售业绩和更多的市场份额,让市场对他的能力充满了信心。在风雨飘摇时刻,徐风的股票不降反升。也许人们都认为更新换代才有更快更高的发展,旧物去了新的才能冲进新的天地。

  也许过不了太久,人们就会忘记徐风曾经二女称霸的历史,把洪蝶的过往抹杀,就真的是一个新的时代了。

  而洪蝶,她的经历、她的过往、她所做的——江湖似有所顿悟。

  她决定再去看一次洪蝶。打听好有关洪蝶最重要的调查已经结束,原则上准许外人探视。

  江湖是带着满心的惶惑和最后一点谜团,进入了拘留所。

  这天很热,烈日灼烧,江湖流了一脸的汗。这时已是初夏,锐不可当的热气扑面,逃也逃不掉。

  在探视间坐定以后,洪蝶被女警带了出来。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对女警说的,“麻烦找一张面巾纸给这位小姐。”

  江湖赶忙从裤兜里掏出纸巾来,说:“不用了。”

  洪蝶笑看着她把脸上的汗抹净才坐下来。她说:“你长得像你的爸爸多一点,高屹和他的弟弟长得像我多一点。”

  江湖把手垂下来。

  “我没想到你还会再来找我。”洪蝶说。

  江湖手里捏着纸巾,她说:“洪姨——”

  洪蝶抬手,“你爸爸欠我的,你赎不了,所以请忘记这份歉意。”

  她的姿态依然潇洒,依然坦然,依然美妙。她清丽的面孔有一种超越了年龄的美态。

  江湖几乎是痴痴地望着。

  这样的美丽,父亲当年如何能狠心离弃?

  她敛了一敛心神,说:“我去香港探过高屹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你说的那句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

  洪蝶微微闭上双目,几乎经年累积的疲惫由此被拂扫。

  怎么会是这个女孩,跨越岁月,跨越血缘,跨越仇恨,在倏忽之间,能够理解到她的内心深处?江旗胜怎么生得出这么一个女儿?

  江湖把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像是在内心深处的自述,“您,是不是开始就想好了用同归于尽的办法来夺回自己的公道?”

  洪蝶舒缓了双眉,温和地微笑着。

  “如果我爸爸没有去世,最后,你也会亲口指控我爸爸,陪着他一起坐牢。是吧?”江湖又问了一句。

  洪蝶这才开了口,“你爸爸的猝死,确实在我的预料之外。”

  江湖吸了口气,深深的,她说:“洪姨,你通过这几年的苦心经营,资本积累和收集证据,还不惜放下身段引诱了方伯伯,分化了他和我爸的关系。你应该在方伯伯面前挑唆过,让已和我爸爸有了矛盾的他影响当地政府在红旗集团股权方案上的决定。你利用了人性中的贪财贪色把他们一网打尽了。也许,沈贵也是你布下的一颗棋,最后——”她直裸裸地看着洪蝶的眼睛,“你是计划好当一系列事件发生以后,你有了足够的证据可以自首,彻底扳倒我的爸爸,让他倒台。可是,你没有想到会发现高屹是你的儿子,所以你心软了,不能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下去,你要保住高屹的安全。”她停下来,想了想,又继续说下去,“你一开始忍住没有告诉高屹真相,但是忍不住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思念而频频出现在他的面前。最终他开始怀疑了,自己查出了真相。你一定是一直在阻止高屹自首,可是他始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而高屹自首了,所以——所以你也——”

  洪蝶哈哈大笑出来,仿佛这辈子都没有笑得这么畅快过,她说:“小江湖,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我的知己。高屹的弟弟死了以后,我已经死了一半。世间所有的公义于我来说,都已经死了。”她唇角的笑纹渐渐舒展成一朵苍茫的笑意,“可是,上天安排我见到了高屹。”

  江湖缓缓地握紧了双手,“洪姨。”

  “高屹他一直后悔年少时面对爱情的盲目,用和爱人的分离惩罚自己对养母的歉疚。”

  江湖有气无力地说:“那——都是因为我爸爸。”

  “有一点,高屹像你的爸爸。当他认为自己身负大仇,完全清醒的时候,可以毅然决然地抛弃爱情。这样的绝情,可是又有绝对的情痴。大仇得报后,他找到海澜想要弥补亏欠的爱情。”

  江湖渐渐有了因血缘而生的直觉,说:“高屹他知道一切真相以后,早就做好了自首的准备的,如果海老师没有生病,也许他会安顿好海老师就去自首。海老师生病了,治不好了,他就照顾着海老师,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洪蝶的笑容隐没了,作为一个母亲的忧伤浮上她的面容。她摇摇头,“江旗胜他这么冷血,怎么竟生得出你们这样的儿女?”

  江湖说,“洪姨,可你还是把江旗胜的女儿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洪蝶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她说:“当我选择这条路的时候,我就不可避免地和你的爸爸走上同一条路。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踩着多少人?环宇和利都一案,还有我为了取信你爸爸跟他合作的那些私募勾当,让无数人血本无归。沈贵的楼盘项目,我明知道有许多猫腻,还是撺掇了你爸爸和他成了此事。那楼一倒,砸死了正在施工的民工,还有许多人一辈子的身家搭在里面。我早就欲洁不能洁了。”她长长地叹出这口气来,“江湖,不是我想救你,曾几何时,我恨你和你妈妈恨得咬牙切齿。可是那晚你在徐斯的房间里,苍白的面孔对着月光,我好像看到了当年在监牢里无助的我。一夜之间,什么都失去了。我把你救回来,也没有安什么好心,我还想看你的热闹和你的好戏。你能够重新站起来,确实靠的是你自己。你——毕竟血管里流的还是江旗胜的血。我并不意外你能逆境逢生。”

  江湖按紧了自己的虎口,狠狠按着,想着,想着,最后把心一横,说:“洪姨,我一直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把股权自由的腾跃做起来以后还给外公。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因为腾跃不是他的,没有他的血液。只有红旗集团,只有自由马才是承载了他的血液和他的情怀。我爸爸,他有很多很多的不对,他害了很多很多的人。可是,他爱你。我一直不知道红旗集团的含义,自由马的含义,我的名字的含义,我小名的含义。现在,我全都明白了。他把你的姓你的名你的生肖全部镌刻在了他的生命中。”

  洪蝶的脸上不出江湖意外地浮现出一种痛苦,使得她的神态格外的凄迷。她说:“所以,你爸爸并没有全然输尽。我讨回所有的公义,但没有办法否认的是我怨他最深最深的,是他对我一片情意的辜负。每每在背人之处,我都没有办法摆脱。他早已花光了我的每一寸爱和每一滴血。我远远看着他,他的富贵他的荣耀,让我愤怒,让我仇恨。可是,我也彻彻底底地忘不了他。我的思想和我的行为,根本没有办法从这个枷锁里解脱出来。”

  说完了这些话,洪蝶凄然地苦笑起来,她说:“同样爱着你爸爸的裴志坚和岳杉要比我幸福太多了。重遇你爸爸以后,他对我说,纵然他自负可以赢尽天下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他的眼里,可是,我一直在他的心中在他的梦中,让他每日每夜都不能安眠。”

  江湖的脸上,也不住地扭曲而悲伤。

  洪蝶潇洒地站了起来,这么居高临下地对江湖说:“没有关系,我这辈子已经背负了太多的枷锁,再加一道将自己毕生钟爱的男人置之死地的罪行也没有关系。这盘棋局从开盘开始,就不可能是活局。江湖,你这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这是我的命门,你替你的爸爸有再多的愧疚,可还是怨我对他下了狠手的。”

  她示意女警要离开了,可是临走出门时,又回过身来,对江湖说:“我和你爸爸已经盖棺定论。接下来的路,是好是坏,是你们小辈去走的。江湖,祝你好运。”

  讲完以后,她昂起头来,姿态仍是那样的优雅。她仍保持着苗条的身段,白皙的肌肤,根本不似她这个年龄的女人该有的,甚至,她的发也如缎一般光滑,一身的风华仍是摄人。

  江湖坐在原处,一动也不能动。

  Chapter 15 逆风之处有朝阳

  诚恳相交往,

  怀着爱和恕。

  相唱和,人生曲,

  令彼此心弦荡震,

  共沐朝阳……

  江湖在清晨醒来时,才发现外头下了雨。秋雨飒飒,打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很扰人。

  窗台放着一盆竹节海棠,开得正盛,红红小小的花朵,好像蝴蝶在飞舞,衬着窗外的秋色,又是热闹的。

  江湖在花前立了会儿,外头的世界已经是湿漉漉的,她胡思乱想着,可惜海棠无香,可惜这个城市总有这么多的雨,秋风秋雨使人愁。

  手机响了起来,是工地现场的工程部经理打来的。北区大楼的分店装修已将近完毕,开业在即,物业方的煤气管道竟然尚未通好。

  江湖利索地洗漱好,前往解决这桩麻烦事情。

  火红的保时捷Cayman老马识途一般在马路上奔驰。

  雨却越下越大了,仿佛从天空狂泻而下。江湖不得不又摇上了窗,把车速减慢,小心翼翼地行驶。

  人生就是如此,只要还存口气,就需妥协于现实,亦步亦趋于现实,努力而惯性地过下去。

  她把车在百货大楼的地下车库停好,轰隆隆的不知是什么机器开动的声音炸得耳鼓膜发颤,双子楼另一边的办公楼还围着脚手架拉着绿色纱网,灰尘满天的样子。

  江湖走进地下停车库的电梯,有两个戴着安全头盔的工人也过来搭电梯,一边还骂着娘。

  一个讲:“原来造楼的沈老板都判了十年,这烂尾工程还搞不定,整天出问题,累死人了。”

  另一个讲:“听说大老板请了建筑专家过来又看出钢结构出了问题,要加固地基。过了个大夏天的黄梅天,又碰上这个秋天雨下得多,这两天下面开工,上面有几道墙都裂了。”

  江湖听着有些担忧,到了地下一层自家的工地上,看到亚克力制的招牌已经通上了电,亮起来很是瞩目,又觉着挺有满足感。

  她跟着工程部的经理一起找了物业方周旋好半天,终于逼着对方答应再跑一跑煤气管道的事情。从物业办公室出来时,她看到了二楼的腾跃专卖店已经开了。

  想忍住想忍住,终究还是忍不住。江湖告别工程部经理,上了自动扶梯。

  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又是一段挺长的岁月,江湖一直在恍惚着,从这一年开始,她不像上一年那么蚀骨蚀心地想念一个人了。

  也许这就是时间的魔力,他们纵有很多的不舍、难受、思念、爱恋,也会在时间的沙漏的磨蚀下,最后化成一缕清风。

  她再看到他的消息,只有通过报刊和电视了。

  他一向很会利用媒体为他所用,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他的事业服务。他做到了。

  江湖不知不觉会收集一些报纸杂志,也不是存心收集的。只是偶尔看到关于徐风集团的只字片语,她就会把杂志或报纸一卷,放到茶几下头。

  从这些视频和照片上看到的徐斯,不是在机场里就是在会议上。

  他在这半年里到处跑,从南到北的,还去国外谈合作。不是不忙碌的。好在整个人又恢复了最初的神气,头发、脸庞无一例外地整洁,穿着总是时髦的,不会让徐风集团失礼人前。

  所以,当江湖看到腾跃专卖店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她迟疑了,她想,这个人怎么比印象里又高了?难道是因为瘦了?他怎么还爱穿白色的衣服,可又把挑人挑得很的白色西服穿得空空荡荡。

  也许是她离着他老远看不真切。

  自动扶梯到了顶点。隔壁一条自动扶梯可以下楼,江湖转了个身。

  她撑在栏杆上的手,被按住了。

  江湖瞪大眼睛看着按住自己的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清晰。她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一下这么近的距离,令她的眼睛花了一花,眼前是模糊不清的,可是,温暖的气息是清晰的。

  “江湖。”这一道声音也是熟悉的。

  江湖想要往后退一步,这样能看清楚一切,好让自己晓得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曾梦到过这个人。

  她被他拉着走上了扶梯。他们缓缓随着电梯下降。到了地面上,江湖的一颗心也落下来了。

  江湖问:“你怎么在这里?”

  徐斯答:“这家店明天开业,会办一个活动。”

  江湖说:“我知道。”

  他们身后有人催他们闪开,原来两个人站在扶梯口就这样说了起来。

  徐斯提脚先走了一步,江湖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徐斯还是用那样轻佻的口吻说:“我当了好几个月的空中飞人,快要赛过乔丹了。”

  江湖微笑,“我知道。”

  “这阵子够忙的,我们上了个新的健康饮料,打算和那个国际大牌再拼下市场。”

  “我知道。”

  “小红马又开了五家分店,香港店也准备开业了。”

  “我知道。”

  “还记得亲你的龙凤胎小子吗?他都快过三岁生日了。”

  江湖侧头认真算了算,“是的。”

  “婶婶和舅舅的案子也判下来了。”

  江湖沉默了。

  她不知道这么一路怎么就跟着徐斯来到了这处隐蔽无人的拐角,也许是由远及近的轰隆隆的响声更大了一些,麻痹掉她的神经。

  当这声音骤停,当入眼的是三面用白花花的防水布扎成的隔离墙,江湖才恍然惊觉随着徐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处无人走近的工地附近。

  徐斯停了下来。

  他望着她。

  这里很隐蔽,没有顾客也没有工作人员,连工作的机器都适时地停下来,三面又都是白的,这是一个白茫茫的安静的无人打搅的世界。

  而他们的情绪在微妙地激荡着,他们互相望着对方,又各自稍稍别开了脸。

  周围的空气都是凝滞的,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情绪要吐露了。脑海里浮现的一幕一幕,好像是一部老电影,把过往的甜蜜和悲伤慢慢回放。

  他们又忍不住再度望向对方。

  徐斯语气很平静地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根本对你没什么好感。见到你就像见到另一个令人讨厌的我——自大、主观、随心所欲,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在日本的时候,你是那么可怜,可还是又自大又随心所欲。从日本回来以后,你天天缠着我要买腾跃,我就想看看,你这么个千金小姐能做到什么程度。你要么是随心所欲惯了,搞不清楚轻重;要么就是生活没了重心,想找个寄托。我没遇到过一个女人整天烦我,是为了要我帮她创业的。”

  “江湖,我是低估了你。你步步为营地算计我,只是为了认真投入一项事业。我的想法反而龌龊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很想看看清楚。我很乐意和你多接触接触。”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个奇怪的念头,我似乎觉得我好像可以代替你爸了,他给过你什么样的生活,我也可以。这想法真挺单纯,我就是想让你重新过上这样的日子,就像你最初过的一样。”

  江湖抬起眼睛,盈盈地望向他。

  “我想把腾跃卖了,是因为这是一笔好生意,还因为你为了这个工厂太累了。我想,你爸在的时候,不会让你这么累。我没有跟你说,是因为我似乎没有我自己所知道的那么了解你,我以为我能拿捏好分寸,让你顺从我的所有决定。这是一个愚蠢的想法。”

  “你是了解我的,我自大、主观、随心所欲,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走了以后,我才了解我的这些缺点。我就在想我活了这些年,最后倒是从你身上看清楚了我自己。”

  “我承认在日本遇见你时,我没什么同情心,也没安好心,把这次邂逅当成一场艳遇。可是越接近你,我就越矛盾。我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我想我是真喜欢上你了。你去哈尔滨和日本的那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上网找过你写的帖子,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高屹,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你哥哥。你对十来岁发生的事情记得这么牢。从你在帖子里写的那些往事,我知道你小时候对高屹任性胡为,可也对他千依百顺,从来不对他用心计。你在我身上用尽了心计,到最后什么都不肯付出。我长这么大,除了父亲早逝,几乎没遭遇过什么挫折,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我没法让你像牵挂高屹这样牵挂我。”

  “你离开的那段日子,我是既想彻底忘了你又想彻底留着你。重新见着你,我就只想留着你,不管那些陈年往事了。可你在我面前哭了,江湖,我第一次看到你为我哭了。可你还逞强非要一步步推开我。你心里的这个疤如果好不了,就像你说过的,也许我们以后有一天会互相埋怨对方。”

  江湖就这么看着徐斯,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明亮若星辰,深深映在她的眼里、她的脑海里、她的人生里。

  “徐斯——”

  “江湖,我一直想让你休息休息。这几个月来我挺累的,我妈病倒了,现在我们家只剩下我和她,她受的打击够大了,我得照顾好她。有时候我会到你们家楼下逛逛,我看到你在窗台上养了海棠,我一直没找你,我想让你平平静静过好这几个月。可是今天这么巧就碰到了你。江湖——”

  “徐斯,你要我怎么做?”

  “你什么时候收拾好你破碎的勇气呢?你那时候要跳天城山,我把你抓下来以后你用多大的力气抓我打我?后来你鼓起勇气,再也不寻死了。我在想,这回你这把勇气要存多久才鼓得起来?”

  徐斯讲完了,看着眼前的江湖。她娃娃一般的大眼睛含着水汽,她的眉形却修得更加坚毅。

  这是他渴念的,渴念得太久,心上都生出隐隐的痹痛。

  他俯下身去,吻住了江湖的唇,用尽了力气,仿佛要通过这一个吻,把他的力量他的思念全部传达给她。

  他松开她的时候,看到她又流了泪。她流泪的样子让他心疼。他紧紧拥抱着她。

  江湖埋在徐斯的怀里,她说:“我——”

  可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发出一声轰然的巨响,震耳欲聋,仿佛天摇地动了一般。

  在惊恐之前,江湖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推力将她猛地推了出去,跟着起了一片尘土,轰隆隆地倒下一片,分不清是防水布还是砖墙。她的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下,碰到水泥地的手肘一阵剧痛,剧痛加速了她的魂飞魄散。

  江湖惊叫了一声,“徐斯!”

  紧接着一阵阵的巨响由后头迭次传来,隆隆不断。

  江湖的脑中先是一片空白,茫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等巨响歇声,尘烟散尽,才看见倒塌的防水布水泥板后有徐斯的衣角。

  她疯了一样冲了过去,只是一心想着,徐斯有没有事,有没有被落下的水泥板砸到?如果他受伤,如果他出了事情——那边水泥板和防水布拢成一座小山,她看不见徐斯到底在哪里,只能不停地疯狂地叫喊着,“徐斯,徐斯!”

  莫北走进病房的时候,病房里早已是人满为患。

  关止早就到了,还抱着女儿一起来的。徐斯的秘书躬身近前听他吩咐着什么,任冰手里也拿了一叠文件等着请示,徐家的家政服务员也在现场,护士在病床的另一头帮着徐斯换点滴,主任医师巡床巡好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帮住院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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