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容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桌上已经放了一大盆麻辣香锅,他的几个学生围在餐桌周围流着口水眼巴巴看着,看到她便笑着叫表姐。
丛容早就习惯了多出来的这些表弟表妹,笑着应了声,便下意识地去寻找温少卿,想看看他的伤口。
一个男生看到丛容东张西望,便笑嘻嘻地指指卧室,“老板的衣服溅上油了,他去里面换衣服了。”
“哦,”丛容若无其事地继续东张西望,“我没找他,我在找让一让。”
话音刚落,不知道让一让之前趴在哪里玩,大概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跑着过来,停在几步之外看着丛容。
钟祯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它怎么了?之前不是最喜欢忽然蹿出来吓你的吗?这次怎么出现得这么温柔?病了?”
边说边冲着从卧室出来的温少卿嚷嚷:“老板,你快过来看,让一让是不是病了?!”
丛容也发现了,自从上次让一让忽然蹿出来让她撞了脑袋之后,每次它和她相处的时候都格外温顺,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也开口附和:“好像真的病了。”
温少卿无语地看着姐弟俩,论不知情识趣,大概非这二位莫属,他开口叫了一声:“让一让!”
让一让立刻又活蹦乱跳地蹿到温少卿面前,温少卿下命令:“跳两下。”
让一让听话地蹦跶起来。
“打个滚。”
让一让又躺到地上滚了两下。
温少卿这才挑眉看着丛容,“没病,欢腾着呢。”
钟祯觉得新鲜,“让一让,打个滚。”
让一让看了他一眼,没动。
钟祯不死心又重复了一遍,“让一让,打个滚。”
让一让飞奔过去撞了他一下,然后跑开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丛容没笑,视线自始至终落在温少卿的左手上,雪白的纱布上已经看不到血迹,应该是重新处理过伤口了。
温少卿看她的视线丝毫没有掩饰地盯着自己的手,便大大方方地把手递到她面前,“还要再看看吗?”
丛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起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手的画面,手心和指尖似乎还能感觉到当时的温度。她微微错开视线,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吃饭吧。”
温少卿微微一笑,也没为难她,“厨房里还有一道菜,我去端。”
钟祯离厨房最近,马上走过去,“我去,我去。”
温少卿点头,“嗯,我去洗一下手。”
钟祯端着一个大大的青花瓷深盘从厨房出来就不太对劲,一直拿眼神偷瞄丛容。
丛容不明所以,直到看到那道菜才知道为什么。
几个学生一脸新鲜地凑过去看,边看边讨论着。那道菜他们年纪小大概不认识,可丛容却认识,叫李鸿章大杂烩。
这道菜做起来颇为讲究,以鸡杂、肚片、火腿、面筋、香菇、山笋、海参等垫底,用麻油酥烧,然后装入陶盆,点以葱段、姜片、白酒、精盐、味精、鸡精粉、白胡椒粉、白糖、酱油等,加鸡汤、熟猪油,文火慢烧,直至油清菜熟方才上桌。
小的时候她奶奶,也就是钟祯的外婆经常做,后来老人不在了,家里的餐桌上再也没出现过这道菜。
丛容太久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起这道菜了,猛然闻到熟悉的味道便有些恍惚。
当年老人离开得突然,丛容正在国外求学,接到消息的时候老人已经走了。她没有见到老人最后一面,这件事一直是丛容的心结。
钟祯和丛容对视一眼,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开口:“表姐,你觉没觉得你跟我老板孽缘不浅啊?之前在游戏里就算了,在现实里,你喜欢蝇头小楷,他恰好用蝇头小楷抄了那么多本医书;你的游戏ID是Sakura,他那么宝贝那个樱花杯子竟然送给了你;还有现在啊,你跟外婆那么亲,那么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他竟然做了这道菜……孽缘不浅啊不浅……”
丛容扫了钟祯一眼,第一次没训斥他胡说八道。
钟祯不知道的是,若干年前,他们就已经“孽缘不浅”地见过面。
温少卿洗了手回来,看到丛容依旧呆呆地看着那道菜,和旁边一群饿鬼投胎的小朋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便问:“怎么不吃?”
钟祯吃得满嘴流油,“吃吃吃!表姐,给你筷子。”
丛容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之前一直盯着他的手,现在却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温少卿觉察到她的异常看过去的时候,她又反应极快地移开视线,然后视线便若无其事地飘忽不定,等他不再看她了,她便又看过来。
几次之后,温少卿索性不再管她。
一群人本来就没吃午饭,很快就把两大盆菜吃了个底朝天,还不忘夸赞自家老板手艺好。
丛容照旧去厨房刷碗,温少卿的手不方便也就没跟她客气。
吃饱了的一群小朋友又生龙活虎起来,兴奋地笑着讨论起白天的事来。
“其实我早就想揍他们了!”
“我也是,我也是!老板,你白天太帅了!”
“从今天起我要好好锻炼身体,下次再打架的时候就不会吃亏了!”
温少卿看过去,微微挑眉,“锻炼身体可以,今天教的东西不到实在忍不了的时候不许用!不然医院成什么地方了?斗殴场?记住没有?”
一群小朋友乖乖点头,“记住了。”
“记住了。”
“……”
温少卿眉心微动,怕误导了他们,想了一下,又一脸认真地开口:“现在医患关系确实很紧张,愿意学医的人也越来越少,包括你们,就算是毕业了也未必就会做医生。天下无医是社会的悲哀,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结果。有的时候适当反抗,只是为了让寒心的人看到希望。你们要知道,打架本身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而且打架是不对的。很多事情,或许在选择动手的那一刻起,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叫我一声老师,师者何以为师?只是单纯的传道授业解惑?我的理解是还要示以美好,授以希望。我能教你们的除了课本上的理论和临床的经验,还有如何让你们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走下去。今天的事情就此翻篇,明天穿上白大褂,还是要像所有医学生宣过的誓里那样,恪守医德、尊师守纪、救死扶伤、不辞艰辛,你们是,我也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丛容关上了水龙头静静听着外面客厅里说话的声音。隔着一道玻璃门,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可他的声音依旧干净清冽,就像他的人。
丛容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一句话,我喜欢的那个人身上,有光,光而不耀,和光同尘。
她忽然记起前段时间小姑姑给她打电话时提起钟祯的导师,大概意思是听钟祯说自己的老师很年轻,怕他教不好钟祯,很是担忧。她当时是怎么回复小姑姑来着?
哦,想起来了,她说,温少卿的医术和医德都没有问题,出身医学世家,颇有风骨,就算钟祯学得不好,也怪他自己。
或许当时回答的时候,她是带了个人感情在里面,可如今看来,他确实是这样,此刻的温少卿铮然而清贵。她这个不着四六的弟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可以遇到这么好的老师。
几个学生沉默了半天,过了许久才红着眼睛开口:“老板,你放心,我们不会乱打架的。”
钟祯握着拳头一脸信誓旦旦,“嗯!老板,我们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是吗?”温少卿瞟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那你的论文为什么还没出现在我的邮箱里?”
“呃……”钟祯满腔的热血瞬间熄灭,“老板,我大概是病了,我的懒癌越来越严重了。”
“懒癌?”温少卿漫不经心地瞥了钟祯一眼,“这病目前的医疗水平还治不了,你直接刨坑把自己埋了吧!”
钟祯讪笑着,他知道在这方面温少卿对他们的要求一向很高,一点情面都不讲,只能暗暗决定从明天起熬夜写论文。
好在温少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大手一挥,“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去了医院,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一群人满是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啊?”
温少卿弯起食指敲敲桌子,“你们在医院打架,医务处不会找你们谈话吗?还有学校,你们以为学校还会表扬你们吗?”
一群人立刻没了精神,小声抱怨:“那老板你还是教授呢,也打架。”
温少卿扶着额角缓缓叹了口气,神色颇为复杂,“所以说,我的问题更麻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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