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湖风吹过, 天上仿佛下起星屑颜色的雨。
林朝夕靠在老林胸前。
说出那句话后,她就像站在梦与现实交织的边境线上。
脚下扭曲的空间分界线, 周围是如宇宙般深沉的空间。她既感到极端宏大的壮阔,又有难以言说的渺小酸楚。
因为在那刻, 还是如醍醐灌顶般, 她骤然窥见自己离开时那瞬间。
那有一个确定时间和明确情境, 她坐在公园长凳上,吃着光明冰砖, 摇晃着腿, 和老林挥手。
然后,她会把这个老林留给和这个小林朝夕。
也在同样的时刻,她终于明白, 一切的关键都在于,主动告诉父亲真相。
和张叔平甚至和数学本身都没有关系,不在于那些特定时刻, 而在于人生的时时刻刻, 成为有勇气的人,不再犹豫彷徨。
林朝夕抹了抹眼泪。
湖风褪色, 星屑隐去,空间变得完全明亮。
老林剧烈的心跳声从她耳边进入血管,心脏泵出血液, 周身逐渐温暖。
她还在这里,幸好,现在还不用离开。
林朝夕脚跟落地, 让自己站定,恢复正常。
但老林的手还按在她发顶,掌心颤抖,无法抑制。
林朝夕有些不好意思,视线向下移开,看向周围。
陆志浩震惊的面孔出现在她视野里,还有花卷、安贝贝、陈成成……
全部他们10个孩子,拥有近乎完全相同的神情,将整个楼道挤得满满当当。
林朝夕顿时觉得,勇气这玩意还真困难。
“你们怎么来了?”她轻声问道。
“啊,我们来找张副校长!不是你的错,要罚就罚我们所有人!”
陆志浩喊道,楼道内所有孩子纷纷点头,显得义愤填膺。
“对,还有我们。”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此时,走廊尽头传来一声低咳,打断这些自陈罪状的孩子。
小朋友们循声看去,发现他们点名要找的人就站在那里,并且神色不善,顿时就怂成一团。
被孩子们一搅和,林朝夕更平静了些,林朝夕微微笑着,总会好起来的。
这么想的同时,她抬头看向老林。
也是那刻,她终于看到老林得知真相后的表情,血瞬间冷下来。
老林蓦地收回按在她发顶的手,脸上说不上有什么情绪,但原本紧绷压抑的面部肌肉松垮下来,眼神中有浓浓失落和酸楚。
林朝夕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却只听老林用极端压抑的沙哑嗓音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需要父亲,但我不可能是你的爸爸。”
是“不可能”,而不是“可能不是”,老林言之凿凿,说完转身要走。
林朝夕顿时慌乱,她下意识开始拼命在重现她离开那刻的场景,她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是轻松圆满,还是遗憾失落?
尚未发生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预知,那个画面被完全从她脑海抹去。
可不管怎样她都很确定,草莓世界里,她从小和老林一起长大,记忆清晰,毫无疑问。
“你错了。”她很坚定地对老林说。
“朝夕!”院长妈妈一把拉住她,“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为什么不问我从哪里知道的?”林朝夕却问老林。
老林几欲离开的身影顿住,林朝夕能很明显听到他深吸气后强行镇定下来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会突然没勇气。”老林回头看她,停了下来:“抱歉,我刚才的反应不像个大人。”
林朝夕:“你那么确定不可能,是因为我的年龄和你女儿不符合吗,那你为什么要去福利院看我的档案?”
老林:“谁告诉你我有个女儿?”
“我就是知道。”林朝夕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说谎,或者要我说理由,我都没有,但你信我好不好。”
老林皱紧眉头,面色微白。他花了一秒钟时间走到他面前,拉起她的手,拉住就不松手。
后来林朝夕才知道,这大概是他理性人生中唯一超越理性的时刻。
老林:“不需要理由。”
“你说什么?”
“有事实,就可以不需要理由。”
——
轿车内,气氛沉闷。
从郊外到市区会经过一大片湖区,窗外大湖茫茫,林朝夕坐在后排正中。
“谢谢您,我们大概还有一刻钟到。”
“左转,上通安路。”
副驾驶上,党院长一直在打电话,她严肃的指路声间或响起,让车厢内更加紧张。
车速平稳,大概还有两个红绿灯,他们就会驶上城区主干道。
刚才说完那句话后,老林就再没开过口,只是握着她的手下楼。
堵在楼道口的孩子们呆若木鸡让,他们很快被党院长逮住。
林朝夕从没见过党院长那么失态,她先对老林破口大骂,又训斥她整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知道亲生父母是谁还瞒得死死的。她真是生气极了,先定认为是老林抛弃她,又心疼她,甚至带着一种养大的女儿要离开的绝望感。
林朝夕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停下来安慰院长妈妈。
但一边要求说清楚,一边什么都不肯说。
老林却坚持带她去做鉴定,有着孤掷一注的狠决。
一时间,孩子的提问声、大人的叱责声,还有她慌乱无助的声音,让整个楼道内一片混乱。
最后……
林朝夕看向正在开车的中年男人……
最后,是解然天才般地说了句“张副校长有车可以带你们走”,完全摆平了整个兵荒马乱的情况。
桑塔纳轿车,前排驾驶室。
张叔平踩了脚油门,让车辆驶上跨湖大桥,前几分钟他还和他们针锋相对,后几分钟就要帮他们父女相认。
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脸色铁青,很不愉快。
后视镜下,一路平安的吊坠轻轻晃动。
车内是持续低沉的引擎声,轮胎碾过石子,转弯的抓地声,这些声音格外清晰。
林朝夕向身旁看去。
老林就坐在窗边,他双目正视前方,下颚紧绷,除了还拉着她手之外,像陷入极端紧张的思索,每分每秒都在试图从迷雾中辨析真相。
林朝夕不知真相究竟是什么。
因为如果老林的人生是一本书,曾经,她只读过老林愿意让她读的部分,而另外很多重要章节则被老林紧紧封藏,书页紧紧粘连,最锋利的拆信刀都无法裁开。
为什么老林那么肯定他不可能是她的爸爸?
为什么又在下一刻孤注一掷,要带她确认事实?
“你最好趁现在机会给我说清楚。”副驾驶里,党院长挂断电话,回头说道。
林朝夕摇摇头。
她明白老林为什么不说话,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说。
事实面前,无需理由。
——
安宁大学司法鉴定中心在学校老校区内,门面不大,却总有人来去匆匆。
党院长和中心有长期“合作关系”,他们到后,直接上到二楼。
在一间小办公室里,工作人员拿出一份《dna亲权委托鉴定申请表》放在桌上。
“个人鉴定是吧,非司法委托?”
风把吹起鉴定所蓝色窗帘吹得哗哗作响,老林神情紧绷,他站在老式实木办公桌前弯腰写字,什么话都没说。
党员长看他们一眼,说:“先个人吧,能快点。”
“那五个工作日,加急。”
林朝夕坐在后面的椅子上,并不知道这些区别。
老林依旧握着她的手,姿势非常扭曲,她看着老林一笔一划填写申请表格,在姓名那栏写上他和她的姓名。
轮到称谓时,他有很明显停顿。
林朝夕抿了抿唇,老林深深地看她一眼,最后转过头,在上面那栏写了“父亲”,在下面那栏,写上了“女儿”两个字。
工作人员拿着鉴定表格,带他们去采血室。
一位抱着婴儿的母亲排在他们前面。
针头扎入婴儿手臂,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林朝夕看着暗红色血液被一点点抽出,母亲随即泪流满面,她不由得下意识去看老林。
老林从头到尾神情凛然,但在那刻,一直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似同安抚。
针管抽出,棉花按上婴儿手臂,母亲抱着孩子站起,林朝夕和她擦肩而过,深深吸了口气,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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