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
落红日头上的手有片刻的停顿,上古回转头,看着竹海中漫步走来的影,微微有些恍然。
六万年岁月,终究不短。上古曾以为,有些纵使万年不见,再相逢时亦不会有多少改变,譬如白玦和天启。可这次醒来,天启已不再是当初的肆意倨傲,而白玦……
缓缓走近的男子一头黑发,神情清冷,瞳中隐有红光闪过,上古神情微怔,几乎不能相信面前的就是白玦,除了相似的容貌和额上金色的印记,她甚至从来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白玦当年的气息。
就好像有东西阻隔两之间,再也难寻数万载前默契熟稔。但几乎是看到白玦的一瞬间,一股极难言喻的悲绝涌入心底,上古掩袍中的指尖竟毫无自觉的颤抖起来,这是完全不属于她的情感……莫名且浓烈。
上古暗自诧异,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了挑眉,缓缓凝气将这股浊气驱除,笑道:“红日本性如此,拘了倒不好。”
红日一旁打着转,脑袋直点,见白玦和上古懒得朝理它,‘哼哧’两声跑远了。
“这话也对,难得来一趟,不妨坐坐。”
上古点头,弹了弹袖摆直接朝竹林旁的石椅边走去,步履娴熟,仿似极为熟悉此处一般,白玦眼眸一闪,坐了对面,静静看向上古。
墨绿古袍,帝龙黑靴,眉眼淡然,一如当初。
就仿似她从来不曾将这六万年岁月的消逝印入心底一般。
“的头发……”白玦一头琉璃的金发,竟全然成了墨黑。
“毕竟是下界,太张扬了不好,等回了上古界自会换回来。”白玦笑笑,将这个话题掩过。
“怎么,听刚才的话,倒是想以后就这里招待了?的苍穹之境……难道还去不得了?”上古撇了撇嘴,朗声道,瞳色琉璃如焕溢彩。好歹几万年不见,撇开景昭和阿启的事不说,此时能见到白玦她是打心底高兴。
“想多了,苍穹之境再好,也比不得上古界,何况有景昭,大概是不愿意去的。”白玦摇头,手一挥,石桌上便出现两盏冒着热气的浓茶。
上古见他直言不讳,再加上着实对这百年间的事有些兴趣,不由问道:“既然看上了景昭,当年又怎会有阿启,那凡间女子纵使地位不如景昭,以的能耐,助她成仙也不是难事,如此不干脆的作为,倒不像是的性格。”
以白玦的心性,不管是是妖,是仙是魔,认准了自然便是一辈子的事。让她相信白玦朝秦暮楚,着实是个笑话。
“凡间女子?天启应该没跟说过……”白玦敛眉,笑容有些玩味,声音不急不缓:“觉醒前和一样,有个身份……是仙界的清穆上君,那时候认识了阿启的娘亲,求娶景昭是觉醒后的事。”
上古愕然,不知怎的听得有些别扭:“那这么说……没有清穆的记忆?”难道白玦和她一样,觉醒后完全不记得过往,若是这样,倒也算不得背信弃义。
见白玦不答,上古接了句:“那倒是和一样,天启说这几万年是清池宫的后池仙君,是古君上神之女。以前从未听说过上古界里头还有个古君上神,他是这几万年里才晋位的?”
百年之前,后池为了古君和柏玄苍穹之境不惜以古帝剑伤他,如今,竟是完全记不起这二了。
当然,同样被忘记的……还有清穆。
白玦看着她,神情意味不明,半响后,终是笑了起来:“他是后古界时晋位的上神,不知道很正常。不记得了也好,终究是要回上古界的,这些下界的琐事无虚多理会。”
上古辨不清他嘴角的笑容有什么含义,端起杯盏抿了一口,道:“这些年和天启有什么过节,这次醒来后见他竟是连提都不愿意提起。”
“阿启的娘亲和他有些交情,他不忿对阿启和那女子弃之不顾,所以才会如此。”
上古倒是不曾想竟有这般缘故,皱了皱眉,道:“那阿启的娘亲如今……”
白玦握着茶盅的手顿了顿,看着上古,淡淡道:“百年前她就不了。”
上古明了,不再提这个话题,想起一事,突然扬眉道:“景昭是芜浣的女儿,真的要娶她?”
白玦点点头,神情淡远:“她现替执掌苍穹之境,没什么不妥。”
“不是这个意思。”上古扣了扣手,有些不耐烦:“她乃芜浣之女,年岁先不管,这辈分就是个大问题。若迎她过门,日后要如何应对她。”这事她当初听说时便跟天启说过,想起今日大泽山的事不由得一肚子火。
“回了上古界,她不出现面前不就是了。”
“让天启传到苍穹之境的话难道不知道……?”
“知道。”
“那她今日还去大泽山参加东华的寿宴?难道就因为半只脚跨进了的门,就敢不把放眼里了?”
“她不知道今日会去,所以才会和芜浣前往。看刚才的神情,不像是吃了亏的,当初上古界时便没敢惹,景昭的那点心思,怎么及得上。”
“那倒是,刚才大泽山让她苍穹之境呆一年,别没事出来转。但是这种品性和模样,上古界里的女神君一抓一大把……这次也忒没眼光了!”
“她终究还年轻,上古,年长甚多,如此计较干什么。”白玦将手边的杯盏转了个圈,眉眼淡淡。
“不是这么个理……只是觉得……”上古摆摆手,话到一半,见白玦突然抬首望向她,瞳中幽深明灭,不由得有些怔怔,道:“怎么了?”
“上古,以景昭的身份,平时看都不会看,现简直是胡搅蛮缠,到底……怎么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是带着迤逦的温柔,往里了看,却只能见到一片淡漠,上古顿了顿,自己也觉得着实有些奇怪,刚才这些话简直不像是她能说得出来的,错过白玦投来的目光,她笑道:“相识千万载,难得见想找个归宿,不过是觉得景昭不适合而已。”
“仅仅如此?”白玦勾了勾嘴角,似是嘲讽,道。
“当然。”上古正襟危坐,肃声道。
“那谁适合?月弥?觉芬?还是御琴?”白玦敲了敲桌子,嘴唇抿紧,看向上古:“上古,当年便是如此,上古界里的女神君,谁求到了面前,便得一一和她们好好相处个数年。想一定忘了告诉,以后这种烂好的事去找天启,不情愿。”
“白玦,……”上古看向白玦,有些怔然。相识千万载,她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不耐烦的模样过。
“若喜欢,纵使她毫无仙基,命弱如凡,又如何?若不喜,纵使那尊临三界,亦不会多看一眼。”白玦抬头,目光透过上古,落她身后的竹屋上,无悲无喜,瞧不清其中的意味。
“竟如此喜欢景昭?这倒是没想到。”见白玦面色凝重,上古有些诧异。白玦醒来不过百年而已,想不到就已对景昭情深至此,为奋斗了几万年的月弥和御琴叹了口气,她一时间倒有些讪讪。
四大真神虽说私交甚笃,但毕竟是别的姻缘,当年上古界时她确实做了不少缺心眼的事,白玦能忍到现才发作本就是件奇事了。
“不是……”听见上古的嘀咕,白玦回转头,堪堪只落下两字便不再言语。
“好了,的事不再插手了。”上古摆摆手:“的神力一年后就会恢复,到时候重启上古界,把阿启接回白玦殿,就算将景昭看得再重,阿启总归是的骨肉。”
白玦摇头,看向上古的目光有些沉:“上古,这就是今日来这里的原因,不打算认阿启,回了上古界,这孩子跟着便好。”
上古抬头,皱眉道:“白玦,纵使再疼阿启,总不能代替他至亲之的存,不管有没有清穆的记忆,阿启都是的责任。”
“上古,那呢……”见上古挑眉,白玦淡淡道:“可会因为曾经是后池的身份而留下界,执掌清池宫?”
“这怎可同日而语?”
“有什么不一样,上古,凡尘一世,不过百载,即便是后池和清穆的存长久了些,可对们而言,又有什么不同?从不过问有关后池的任何事,不也正是因为如此。况且,和阿启投缘,既是如此,帮照顾于他,有何不可?”
白玦神情郑重,上古知他好不容易遇到个合意的,却偏生又拖家带口,景昭若是面子薄的话,的确是件伤情分的事,只得板着脸点头:“懒得听这些歪理,阿启带着便是,总不会亏了他,待日后养大了孩子,可别舔着脸再跑来认亲。”
“不会,他留身边,很放心。”
不知怎的,上古听着白玦这句话,有种格外沉然的感觉,狐疑的瞟了他一眼。
“一年后回上古界?”
“恩。怎么,不打算回去?”
“下界之事未了,现还不是时候。”
“听凤染说了,现的妖皇只是上君之位,的确远不能和暮光与芜浣相比,但两界相争总不是好事,当年为何不阻止?”
“仙妖相争已久,本有宿怨,再加上暮光上一任妖皇森简重伤之时进攻妖界,以至森简命丧战场,森鸿自是不肯罢休。”
“暮光怎么会做这种事?不过以暮光和芜浣的神力,妖界失陷是迟早之事,除非……出手。”上古皱眉道:“白玦,下界之事若介入,不会不管的。”
“放心,不会介入,当年帮森鸿,不过是因为暮光失了公正仁德而已。”白玦抬头,突然道:“但是上古,希望一年后返回上古界,不要再插手下界之事。”
“什么意思?”上古沉声道。
“森鸿身负血仇,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希望日后无论三界如何变幻,这一百年,都不要插手。”
上古沉默不语,淡淡的扫了白玦一眼,刚才对着他的温和无害全部收敛,眼中瞳色骤深,道:“白玦,可知道说什么?”
见上古终于认真起来,白玦亦凝住了神色,道:“自然。”
“现可以容忍他们相争,不过是因为这场战乱还不太严重而已,若是仙妖祸乱,牵连界,不可能置之不理,又岂能答应如此荒谬之事。”
“上古。”白玦叹了口气,眼中有些莫名的意味:“即便是刚才告诉暮光趁之危,强攻妖界;或是知道这万年来他对芜浣和景阳的纵容,致使仙妖嫌隙越来越大,也从来没想过将他的天帝之位除去,对不对?”
上古顿了顿,然后点头:“他司职下界天命,统领三界理所应当。若是有错,惩罚便是,削去天帝之位,尚不至于。”
上古说得没错,也足够公正,白玦却笑了起来:“所以……就算是森鸿最终赢了暮光,也不会让他成为三界之主?”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四个不插手,森鸿怎么可能赢得了暮光和芜浣?上古懒得理他,沉默不语。
“不会下御旨让他们停战,但妖界输是迟早的事。”上古道。
“偏不信,答应,绝不会让这场战乱卷入界,所以,无论仙妖之战结局为何,只要不介入,都不能插手,如何?”
“好,但必须告诉,为什么执意如此?”见白玦承诺让仙妖之战不牵连界,上古此时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便答应了他,但着实不能理解他的固执。
“因为……要证明,一直坚信的那些所谓天命……根本无需遵从。”
白玦的声音有些淡,他站起身,朝园外走去,背影清冷。
“天命宿格是父神所制,是支撑整个三界的律法,白玦,不可能打破的。”
上古被他口中决绝震动,陡然起身,沉声道。
“那又如何,上古,们活了千万载,总不可能一直守着祖神的律法规条活下去,若是如此,们即便拥有悠久寿命,又有何用,甚至不如凡百载时光来得精彩。”
白玦回转头,神情寂灭,轻声道:“上古,六万年前上古界就已经毁了。除了天启,除了,除了暮光,除了芜浣……所有神祗都应劫而亡,即便是有一日重启了上古界,又能如何?”
他的神情太过悲凉,上古心底一震,眼微微闭起,半响后才睁开。
“这是的事,就算上古界毁了,也要重新建起来。千年不行,就万年,万年不行,就花十万年。”
上古神色坚定,掩袍下的手缓缓握紧。她何尝不知道白玦说的是实话,当年应劫后,根本没有知道上古界变成了什么样,也许她开启后里面只是废墟一片,可那又如何,她终究不能放弃那里。
“罢了,有的立场,有的坚持,若有一日,回了上古界,再和大醉一番,如今终究不适合。”
白玦转身朝外走去,背影渐行渐远。
上古抬眼,整座山头的翠竹突然映入眼底,古朴的院落,守候的红日……仿似福如心至般,她突然开口:“白玦,爱的究竟是景昭,还是那个百年前死去的凡间女子?”
缓行的影突然顿住,白玦回转头,黑发阳光下竟有种透明的光泽,他沉着眼,看向篱笆中驻足的上古,突然笑道:“上古,若是六万年前这般问,定会以为对有意。”
只是如今,无论意谁都好,都不会再自作多情。
看着白玦消失原地,上古怔了半响才明白他方才说了何话,一双眼瞪了半日,才一甩挽袖朝清池宫而去。
仙妖大战她可以不管,可上古界门生两界交战处,她总得让凤染去盯着,好歹也是她家的大门,白玦不心疼,她还是得顾着。
不对……行到半路,上古才想起刚才竟然忘了问白玦炙阳之事……
云海之上,上古摸着下巴犯起了难,她到底是要先回清池宫支使凤染奔波呢……还是去苍穹之境和那个今日才照过面的倒霉公主再切磋切磋?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谢谢喵呜的长评。
下回见。
见面
落在红日头上的手有片刻的停顿,上古回转头,看着竹海中漫步走来的人影,微微有些恍然。
六万年岁月,终究不短。上古曾以为,有些人纵使万年不见,再相逢时亦不会有多少改变,譬如白玦和天启。可这次醒来,天启已不再是当初的肆意倨傲,而白玦……
缓缓走近的男子一头黑发,神情清冷,瞳中隐有红光闪过,上古神情微怔,几乎不能相信面前的人就是白玦,除了相似的容貌和额上金色的印记,她甚至从来人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白玦当年的气息。
就好像有东西阻隔在两人之间,再也难寻数万载前默契熟稔。但几乎是在看到白玦的一瞬间,一股极难言喻的悲绝涌入心底,上古掩在袍中的指尖竟毫无自觉的颤抖起来,这是完全不属于她的情感……莫名且浓烈。
上古暗自诧异,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了挑眉,缓缓凝气将这股浊气驱除,笑道:“红日本性如此,拘了倒不好。”
红日在一旁打着转,脑袋直点,见白玦和上古懒得朝理它,‘哼哧’两声跑远了。
“这话也对,你难得来一趟,不妨坐坐。”
上古点头,弹了弹袖摆直接朝竹林旁的石椅边走去,步履娴熟,仿似极为熟悉此处一般,白玦眼眸一闪,坐在了对面,静静看向上古。
墨绿古袍,帝龙黑靴,眉眼淡然,一如当初。
就仿似她从来不曾将这六万年岁月的消逝印入心底一般。
“你的头发……”白玦一头琉璃的金发,竟全然成了墨黑。
“毕竟是在下界,太张扬了不好,等回了上古界我自会换回来。”白玦笑笑,将这个话题掩过。
“怎么,听你刚才的话,倒是想以后就在这里招待我了?你的苍穹之境……难道我还去不得了?”上古撇了撇嘴,朗声道,瞳色琉璃如焕溢彩。好歹几万年不见,撇开景昭和阿启的事不说,此时能见到白玦她是打心底高兴。
“你想多了,苍穹之境再好,也比不得上古界,何况有景昭在,你大概是不愿意去的。”白玦摇头,手一挥,石桌上便出现两盏冒着热气的浓茶。
上古见他直言不讳,再加上着实对这百年间的事有些兴趣,不由问道:“你既然看上了景昭,当年又怎会有阿启,那凡间女子纵使地位不如景昭,以你的能耐,助她成仙也不是难事,如此不干脆的作为,倒不像是你的性格。”
以白玦的心性,不管是人是妖,是仙是魔,认准了自然便是一辈子的事。让她相信白玦朝秦暮楚,着实是个笑话。
“凡间女子?天启应该没跟你说过……”白玦敛眉,笑容有些玩味,声音不急不缓:“我觉醒前和你一样,有个身份……是仙界的清穆上君,那时候我认识了阿启的娘亲,求娶景昭是觉醒后的事。”
上古愕然,不知怎的听得有些别扭:“那这么说……你没有清穆的记忆?”难道白玦和她一样,觉醒后完全不记得过往,若是这样,倒也算不得背信弃义。
见白玦不答,上古接了句:“那倒是和我一样,天启说这几万年我是清池宫的后池仙君,是古君上神之女。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上古界里头还有个古君上神,他是这几万年里才晋位的?”
百年之前,后池为了古君和柏玄在苍穹之境不惜以古帝剑伤他,如今,竟是完全记不起这二人了。
当然,同样被忘记的……还有清穆。
白玦看着她,神情意味不明,半响后,终是笑了起来:“他是在后古界时晋位的上神,你不知道很正常。不记得了也好,你终究是要回上古界的,这些下界的琐事无虚多理会。”
上古辨不清他嘴角的笑容有什么含义,端起杯盏抿了一口,道:“这些年你和天启有什么过节,这次醒来后我见他竟是连提都不愿意提起你。”
“阿启的娘亲和他有些交情,他不忿我对阿启和那女子弃之不顾,所以才会如此。”
上古倒是不曾想竟有这般缘故,皱了皱眉,道:“那阿启的娘亲如今……”
白玦握着茶盅的手顿了顿,看着上古,淡淡道:“百年前她就不在了。”
上古明了,不再提这个话题,想起一事,突然扬眉道:“景昭是芜浣的女儿,你真的要娶她?”
白玦点点头,神情淡远:“她现在替我执掌苍穹之境,没什么不妥。”
“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古扣了扣手,有些不耐烦:“她乃芜浣之女,年岁先不管,这辈分就是个大问题。你若迎她过门,我日后要如何应对她。”这事她当初听说时便跟天启说过,想起今日在大泽山的事不由得一肚子火。
“你回了上古界,她不出现在你面前不就是了。”
“我让天启传到苍穹之境的话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
“那她今日还去大泽山参加东华的寿宴?难道就因为半只脚跨进了你的门,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她不知道你今日会去,所以才会和芜浣前往。看你刚才的神情,不像是吃了亏的,当初在上古界时便没人敢惹你,景昭的那点心思,怎么及得上你。”
“那倒是,我刚才在大泽山让她在苍穹之境呆一年,别没事出来转。但是这种品性和模样,上古界里的女神君一抓一大把……你这次也忒没眼光了!”
“她终究还年轻,上古,你年长甚多,如此计较干什么。”白玦将手边的杯盏转了个圈,眉眼淡淡。
“不是这么个理……我只是觉得……”上古摆摆手,话到一半,见白玦突然抬首望向她,瞳中幽深明灭,不由得有些怔怔,道:“怎么了?”
“上古,以景昭的身份,你平时看都不会看,现在简直是在胡搅蛮缠,你到底……怎么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是带着迤逦的温柔,往里了看,却只能见到一片淡漠,上古顿了顿,自己也觉得着实有些奇怪,刚才这些话简直不像是她能说得出来的,错过白玦投来的目光,她笑道:“相识千万载,难得见你想找个归宿,我不过是觉得景昭不适合而已。”
“仅仅如此?”白玦勾了勾嘴角,似是嘲讽,道。
“当然。”上古正襟危坐,肃声道。
“那谁适合?月弥?觉芬?还是御琴?”白玦敲了敲桌子,嘴唇抿紧,看向上古:“上古,你当年便是如此,上古界里的女神君,谁求到了你面前,我便得一一和她们好好相处个数年。我想我一定忘了告诉你,以后这种烂好人的事去找天启,我不情愿。”
“白玦,你……”上古看向白玦,有些怔然。相识千万载,她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不耐烦的模样过。
“若我喜欢,纵使她毫无仙基,命弱如凡人,又如何?若我不喜,纵使那人尊临三界,我亦不会多看一眼。”白玦抬头,目光透过上古,落在她身后的竹屋上,无悲无喜,瞧不清其中的意味。
“你竟如此喜欢景昭?这我倒是没想到。”见白玦面色凝重,上古有些诧异。白玦醒来不过百年而已,想不到就已对景昭情深至此,为奋斗了几万年的月弥和御琴叹了口气,她一时间倒有些讪讪。
四大真神虽说私交甚笃,但毕竟是别人的姻缘,当年在上古界时她确实做了不少缺心眼的事,白玦能忍到现在才发作本就是件奇事了。
“不是……”听见上古的嘀咕,白玦回转头,堪堪只落下两字便不再言语。
“好了,你的事我不再插手了。”上古摆摆手:“我的神力一年后就会恢复,到时候我重启上古界,你把阿启接回白玦殿,就算你将景昭看得再重,阿启总归是你的骨肉。”
白玦摇头,看向上古的目光有些沉:“上古,这就是我今日来这里的原因,我不打算认阿启,你回了上古界,这孩子跟着你便好。”
上古抬头,皱眉道:“白玦,纵使我再疼阿启,总不能代替他至亲之人的存在,不管你有没有清穆的记忆,阿启都是你的责任。”
“上古,那你呢……”见上古挑眉,白玦淡淡道:“你可会因为曾经是后池的身份而留在下界,执掌清池宫?”
“这怎可同日而语?”
“有什么不一样,上古,凡尘一世,不过百载,即便是后池和清穆的存在长久了些,可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不同?你从不过问有关后池的任何事,不也正是因为如此。况且,你和阿启投缘,既是如此,你帮我照顾于他,有何不可?”
白玦神情郑重,上古知他好不容易遇到个合意的,却偏生又拖家带口,景昭若是面子薄的话,的确是件伤情分的事,只得板着脸点头:“我懒得听你这些歪理,阿启我带着便是,总不会亏了他,待日后我养大了孩子,你可别舔着脸再跑来认亲。”
“不会,他留在你身边,我很放心。”
不知怎的,上古听着白玦这句话,有种格外沉然的感觉,狐疑的瞟了他一眼。
“一年后你回上古界?”
“恩。怎么,你不打算回去?”
“下界之事未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听凤染说了,现在的妖皇只是上君之位,的确远不能和暮光与芜浣相比,但两界相争总不是好事,你当年为何不阻止?”
“仙妖相争已久,本有宿怨,再加上暮光在上一任妖皇森简重伤之时进攻妖界,以至森简命丧战场,森鸿自是不肯罢休。”
“暮光怎么会做这种事?不过以暮光和芜浣的神力,妖界失陷是迟早之事,除非……你出手。”上古皱眉道:“白玦,下界之事你若介入,我不会不管的。”
“放心,我不会介入,当年我帮森鸿,不过是因为暮光失了公正仁德而已。”白玦抬头,突然道:“但是上古,我希望一年后你返回上古界,不要再插手下界之事。”
“什么意思?”上古沉声道。
“森鸿身负血仇,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希望日后无论三界如何变幻,这一百年,你都不要插手。”
上古沉默不语,淡淡的扫了白玦一眼,刚才对着他的温和无害全部收敛,眼中瞳色骤深,道:“白玦,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上古终于认真起来,白玦亦凝住了神色,道:“自然。”
“我现在可以容忍他们相争,不过是因为这场战乱还不太严重而已,若是仙妖祸乱,牵连人界,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又岂能答应你如此荒谬之事。”
“上古。”白玦叹了口气,眼中有些莫名的意味:“即便是我刚才告诉你暮光趁人之危,强攻妖界;或是你知道这万年来他对芜浣和景阳的纵容,致使仙妖嫌隙越来越大,你也从来没想过将他的天帝之位除去,对不对?”
上古顿了顿,然后点头:“他司职下界天命,统领三界理所应当。若是有错,惩罚便是,削去天帝之位,尚不至于。”
上古说得没错,也足够公正,白玦却笑了起来:“所以……就算是森鸿最终赢了暮光,你也不会让他成为三界之主?”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四个不插手,森鸿怎么可能赢得了暮光和芜浣?上古懒得理他,沉默不语。
“我不会下御旨让他们停战,但妖界输是迟早的事。”上古道。
“我偏不信,我答应你,绝不会让这场战乱卷入人界,所以,无论仙妖之战结局为何,只要我不介入,你都不能插手,如何?”
“好,但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执意如此?”见白玦承诺让仙妖之战不牵连人界,上古此时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便答应了他,但着实不能理解他的固执。
“因为……我要证明,你一直坚信的那些所谓天命……根本无需遵从。”
白玦的声音有些淡,他站起身,朝园外走去,背影清冷。
“天命宿格是父神所制,是支撑整个三界的律法,白玦,你不可能打破的。”
上古被他口中决绝震动,陡然起身,沉声道。
“那又如何,上古,我们活了千万载,总不可能一直守着祖神的律法规条活下去,若是如此,我们即便拥有悠久寿命,又有何用,甚至不如凡人百载时光来得精彩。”
白玦回转头,神情寂灭,轻声道:“上古,六万年前上古界就已经毁了。除了天启,除了你我,除了暮光,除了芜浣……所有神祗都应劫而亡,即便是你有一日重启了上古界,又能如何?”
他的神情太过悲凉,上古心底一震,眼微微闭起,半响后才睁开。
“这是我的事,就算上古界毁了,我也要重新建起来。千年不行,就万年,万年不行,就花十万年。”
上古神色坚定,掩在袍下的手缓缓握紧。她何尝不知道白玦说的是实话,当年应劫后,根本没有人知道上古界变成了什么样,也许她开启后里面只是废墟一片,可那又如何,她终究不能放弃那里。
“罢了,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坚持,若有一日,回了上古界,我再和你大醉一番,如今终究不适合。”
白玦转身朝外走去,背影渐行渐远。
上古抬眼,整座山头的翠竹突然映入眼底,古朴的院落,守候的红日……仿似福如心至般,她突然开口:“白玦,你爱的究竟是景昭,还是那个百年前死去的凡间女子?”
缓行的人影突然顿住,白玦回转头,黑发在阳光下竟有种透明的光泽,他沉着眼,看向篱笆中驻足的上古,突然笑道:“上古,若是六万年前你这般问我,我定会以为你对我有意。”
只是如今,无论你在意谁都好,我都不会再自作多情。
看着白玦消失在原地,上古怔了半响才明白他方才说了何话,一双眼瞪了半日,才一甩挽袖朝清池宫而去。
仙妖大战她可以不管,可上古界门生在两界交战处,她总得让凤染去盯着,好歹也是她家的大门,白玦不心疼,她还是得顾着。
不对……行到半路,上古才想起刚才竟然忘了问白玦炙阳之事……
云海之上,上古摸着下巴犯起了难,她到底是要先回清池宫支使凤染奔波呢……还是去苍穹之境和那个今日才照过面的倒霉公主再切磋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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