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脉脉余晖映照着历经风雨的古堡。
门窗半掩,纱帘飘拂,悠扬悦耳的钢琴声从屋子里流淌出。
漫天晚霞。
火红的玫瑰花开满花园。
一个长发披肩、眉目含笑的女子坐在玫瑰花丛中,正在翻捡玫瑰花,准备做玫瑰酱。脚边、膝上都是玫瑰花,连头上都沾了几片红色的花瓣。
他满心欢喜地朝着她走过去。
开满玫瑰花的小径却犹如迷宫,道路百转千回,无论他怎么走,都走不到她身边。
好不容易,他越过重重花墙,跑到她面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抬头的一瞬,城堡和玫瑰花园都化作流沙,消失不见。
四周刹那间变成了金色的千里荒漠。女子也变成了短发,眉目依旧,却冷若冰霜。
……
小角猛地坐起,一头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他走到保鲜柜前,随手拿了一瓶饮料,坐在舷窗前,静默地看着窗外。
即使漫天繁星璀璨,刺眼的炮火不断,阿丽卡塔星依旧是最耀眼的存在,没有任何光芒能掩盖它。
小角喝了一口饮料,下意识地看向瓶子。
上面写着四个小字,如果不看图案的话,既可以从左往右读成“朝颜夕颜”,也可以从右往左读成“夕颜朝颜”。
朝颜夕颜、夕颜朝颜。
小角记得是洛兰养在露台上的两种花的名字,一个朝开夕落,一个夕开朝落,两种花种在一起,倒是正好凑成朝朝夕夕、夕夕朝朝都有花开。
突然,通信器响起蜂鸣音。
小角定定地看着来讯显示上的名字——辛洛。
发了一会儿呆,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接通信号。
洛兰出现在他面前,“林楼将军说要发起最后的进攻了?”
“我已经摸清楚阿丽卡塔的所有军事布置,是时机决一胜负了。”
洛兰说:“我给你送了一盒礼物,应该快要送到了。”
小角打趣地问:“我打败奥丁联邦的奖励?”
“只是一个小礼物。”洛兰自嘲地笑笑,“你如果想要奖励,我有一个巨大的惊喜或者惊吓正等着你。”
这不是洛兰第一次说这句话,小角突然很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样的惊喜或惊吓,但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出口,只是默默地喝了两口饮料。
“不打扰你休息了。”
洛兰正要切断信号,小角突然说:“我现在的休息舱房有一个窗户,能看到星空。”
洛兰唇角微微上翘,含笑问:“你觉得我会喜欢?”
“你很喜欢眺望星空。”
“我爸爸去世后,我妈妈带我和叶玠搬到蓝茵星定居。刚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妈妈却常年不在家,我难过时,常常看着星空发呆,盼望她快点回来。后来,妈妈死了,我和叶玠又分开了。身处不同的星球,我会看着星空,担忧他在别的星球上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命危险。”
小角明白了洛兰的意思,常年累月的行为已经变成了一种融入生命的习惯,“现在即使没有人需要挂念,却已经喜欢上眺望星空。”
洛兰温和地说:“现在依旧有人让我挂念。”
疲惫至极时,她会坐在露台上,眺望着星空慢慢吃姜饼,思念着曲云星的孩子和奥丁星域的小角。
洛兰的眼睛里流淌着言语未曾表述的东西,如同舷窗外的星光般闪耀动人,令人禁不住想要沉醉其间。
小角身子前倾,抱住洛兰,在她耳畔说:“晚安。”
————·————·————
决战前夕。
林榭号战舰。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忙碌的凝重和激动兴奋的期待,所有人各就各位、各司其职,为最后的决战做着准备。
虽然战争形势一直有利于阿尔帝国,所有帝国将士都坚信最后的胜利属于阿尔帝国,但对手毕竟是奥丁联邦。
这是一位既令人畏惧、又令人敬佩的敌人,面对灭国的失败,异种不会斗志消弭、逃跑求生,反而会以献祭般地勇敢无畏,争取和他们同归于尽。
所有士兵都清楚,攻克阿丽卡塔必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自己的性命或者战友的性命。
舰长休息室。
小角换上作战服,拿起作战头盔,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出门。
叮咚。
门铃声突然响起。
他看了眼门上的显示屏,一个送货机器人站在门外。
“进来。”
舱门自动打开,机器人滚进来,把一个方形的礼盒递给小角,“肖舰长,请查收,来自女皇办公室的快件。”
小角接过后,机器人离开。
小角把礼盒放到桌上,身子站得笔挺,目光注视着礼盒。
一瞬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舱房。
伴随着轻微地咔哒声,舱门关闭。
舱房内人去屋空,寂静冷清、干净整齐,所有东西纹丝不乱,就像是从没有人住过,只有桌子上摆着一个没有拆封的礼盒。
————·————·————
小角步履从容地走着。
“舰长!”
“舰长!”
……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中,所有官兵看到他时都立即恭敬地让路,自发敬礼,目光里饱含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爱戴。
小角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去奥米尼斯军事基地的事。
一队队英姿矫健的军人从他身旁经过,一架架战机从他头顶飞掠过,他羡慕地看着他们,渴望成为他们其中一员。
从奥米尼斯军事基地的教官到林榭号战舰的舰长,已经十年过去。
他真正变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
和他们一起生活,军队里除了睡觉,吃穿住行几乎都在一起,每个队友最后都变成了嬉笑无忌的兄弟。
和他们一起战斗,分担危险、分享荣誉。
和他们一起庆祝活着,聆听他们对家人的思念。
和他们一起悲痛死亡,哀悼并肩战斗的战友。
战场是人世间最特殊的空间。在这里,死亡无处不在,生命既脆弱又坚强,情感既短暂又永恒,时光变得格外厚重,所有经历都会被命运的刻刀一笔一画重重刻入记忆。
……
小角脚步不停,一直疾步往前走。
周围熟悉的一切慢慢向后退去,正在渐渐远离。
本来应该抛弃遗忘的人和事,却在脑海里清晰地一一浮现。
——维护支持他的上司,林楼将军、闵公明将军……
——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霍尔德、林坚……
——他亲手训练、悉心指导的学员。
——无数尊敬他,爱戴他的下属。虽然交集不多,但他的每一个命令,他们都无可挑剔地尽力完成。
十年时光、点点滴滴,经过炮火的淬炼,份外清晰。
一幕又一幕记忆像利刃一般扑面飞来。
小角面无表情,迎着利刃一步步往前走。
他以为只是褪下伪装,没有料到,竟然像是在剥皮。一层又一层血肉被剥下、一根又一根经脉被剔除。
十年记忆,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早已经融入生命,他割舍的不是伪装,而是他的一段生命。
小角走到战机起降甲板。
周围有战机陆陆续续起飞,也有战机陆陆续续归来,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
小角命令:“准备战机。”
监控室的军官看到他十分诧异,却因为信任和爱戴什么都没有问,立即按照命令为小角准备最好的战机。
小角跳上战机,戴上头盔。
十年之后,他终于走到这里,可以再次做回自己,但代价是剥皮割肉剔骨,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连他自己都要不认识自己。
他究竟是谁?
如果是肖郊,为什么他要冷酷地背叛誓言、辜负信任、舍弃现在?
如果是辰砂,为什么他会觉得撕下伪装时有剥皮之痛?
小角握住推杆,缓缓启动引擎。
战机顺着甲板滑行了一段后,骤然加速,飞入茫茫太空。
浩瀚苍穹下,繁星闪烁。
他驾驶着战机,一直向前飞。
战机飞跃过茫茫星河,飞跃过广袤苍穹,飞跃过时光的长河,飞向过去的自己。
————·————·————
炮弹划过天空,无数流光骤然亮起、骤然熄灭。
越靠近正在交战的前线,炮弹越密集,闪耀的火光几乎湮没了星辰的光芒。
战机一往无前。
在交织成网的密集炮火中,灵敏快捷、从容游弋,穿破双方的火力网,进入了奥丁联邦的防守区域。
就像是一只羊耀武扬威、大摇大摆地闯入狼群,这架阿尔帝国的战机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奥丁联邦的军人被激怒了,周围的战机全部锁定它,朝它发起猛攻。
阿尔帝国的战机没有迎战,只是闪避,却没有一架战机能成功拦截住它。
负责防守这个区域的战舰是独角兽战舰,舰长是宿一。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控屏幕,表情越来越凝重。
红鸠的声音从通信器里传来:“兄弟,看上去你们拦截不住阿尔帝国的这架战机,要不要我们协助?”
宿一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红鸠说什么,只是盯着监控屏幕上的战机,观察着它的每一个飞行动作。
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和脑海里的记忆渐渐重叠,融为一体。
突然,宿一下令:“停止进攻!”
正在围剿阿尔帝国战机的特种战斗兵接收到命令后立即停止了攻击。
奥丁联邦的战机没有再进攻阿尔帝国的战机,但也没有撤退,反而越聚越多,四周密密麻麻都是飞旋盘绕的奥丁联邦的战机。
阿尔帝国的战机犹如一只势单力薄的鸟儿被群鹰环绕,却夷然不惧地依旧向着独角兽号飞来。
宿一目光灼灼地盯着战机,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颤抖地下令:“让路!”
所有战机向两侧让开,让出一条通道。
在奥丁联邦无数战机的“夹道欢迎”中,一架阿尔帝国的战机如同飞鸟归巢般向着独角兽号战舰迅疾飞来。
当战机靠近独角兽号战舰时,宿一、宿二、宿五、宿七已经全部等在甲板上。
战机徐徐降落在甲板上。
奥丁联邦的士兵紧张地举起枪,对准战机。
宿一满面焦灼期盼,目不转睛地盯着战机。
战机的舱门打开,一个男人身手利落地跳下战机。
宿一、宿二、宿五、宿七霎时间站得笔挺,目光都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抬手要摘头盔,一个士兵竟然紧张地想要开枪,宿一声音嘶哑地大喝:“住手!”
男人摘下头盔,脸上居然还有一个铂金色的面具。
众人屏息静气。
男人又摘下面具,终于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五官英挺,眉目犀利。
眉梢眼角的沧桑将原本的犀利掩去,平添了刚毅沉稳,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剑经过漫漫时光的淬炼已经返璞归真、光华内敛。
宿一、宿二、宿五、宿七热泪盈眶,声音堵在嗓子眼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向着宿一他们走过去。
一个年轻的士兵紧张得握着枪的手不停发抖,大声喝问:“你是谁?”
男人扫了他一眼,平静地回答:“我是辰砂。”
宿一、宿二、宿五、宿七眼泪夺眶而出,齐刷刷地抬手敬礼,周围的士兵一脸震惊,也纷纷收起枪,抬手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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