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这么久,一直是他照顾她,现在换过来,该由她好好照顾他一次。小小细心的为耿绍昀包扎好腿部伤口,又脱下松软的救生衣让他枕在上面。飞机紧急迫降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站起身四处张望好一阵子,触目所及只有一丛丛灌木和参差的树林,不见一点人烟的迹象。“我去飞机残骸那边看看能不能找到水和吃的东西,你等我一会儿。”走了几步,她又不放心的回头:“我很快就会回来,你等我呀!”他一言不发,听着细碎的脚步远去,四周又陷入在一片寂静中,静得叫人发慌。活过二十七年,第一次体会到恐惧的感觉,即使在六年前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也只是绝望但并不感到害怕。
只过了一会儿,小小果然又匆匆跑回来,气喘吁吁:“什么都没有了,附近有一个水潭,找不到盛水的东西,我就用树叶托了一点水回来,你先润润喉,不够我再去盛。”树叶的边缘凑近他干裂的唇,他固执的把这一切当作是一场梦,一动不动,凉凉的水滴沿着唇畔洒落。“总裁——”她喊,一滴温热的水珠打在他脸上,似乎是泪。
他终于再次睁开眼,眼前仍然一片黑暗,“小小?”
“水全部洒光了。”她哽咽一下,“我再去盛。”
“我和你一起去。”他手撑在地面上坐起,曲膝准备站起来,右腿刚一使力,剧烈疼痛令他几乎昏厥,无力委顿在地上。
“总裁,你别动,别动——”小小惊慌的叫。
手沿着膝盖摸下去,右小腿疼痛处有粘稠的液体大量涌出,他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似乎瞬间跌入暗无天日的冰窑里,森森寒意席卷而来,又残又瞎,他宁可自己已经死去。“你走吧,”他颓然躺下,“去找到其他人,寻一条出路,没有我这个拖累,你们生存的机会多出许多。”大半天,他没有听见任何回音,“走吧,我不是在对你说客套话,这种情况下,活一个就赚一个,记住了,生存才是第一的,其它的不用顾及太多。”
一只手轻柔绕住他的颈项,她俯身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你叫我别怕,我就听你的话,不害怕,可是,现在你却撑不下去了,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声音凝滞在喉底,她再也说不出话。
他听见微弱的抽泣声,抬手摸索着抚上她的脸庞,触手一片湿润:“你哭了?”
“没有。”她倔强,的发轻轻刷过他脸庞,清香沁入鼻端。轻抚她的长发,温情一点一点从冰冷的心底浮起,酸涩而温柔,“别哭,”他说:“我会撑下去!”
耿绍昀无法走动,小小陪在他身旁,从早到晚,整整一天,两人只喝了一点水解渴。夜幕降临后,凉风四起,又冷又饿的两个人偎依在一起取暖。“你说,”小小打一个哈欠,很不确定的问:“会有人找到我们吗?”她的手机落在飞机上,他的手机虽然还在,在这个地方却一点信号也没有,他们与外界完全断绝了联系。
“会,”他感觉到怀中的小小打了一个寒颤,把她搂得更紧一点,“我的手机装有全球定位追踪器,很快会有人找到我们。”
“可是,你确定外面的人已经知道我们遇上空难?”
“傻瓜,机师在紧急迫降前,会先与地面取得联系,这是常识。”
“哦!”她的神思渐渐模糊,“睡吧,说不定醒了,就得救了——”
“小小,小小——”他轻拍她的脸,“快醒来,现在不能睡。”
“好,好,不睡。”她有气无力的敷衍。
一旦睡着了,也许就再也不能醒来,他努力寻找话题让她保持清醒:“你的小名为什么叫小小?”
“我出生的时候很小,小得象只饿猫,妈妈就为我取了一个小名,叫小小;她说姓名是父母送给儿女一生的礼物,她送个小名给我,大名让爸爸送给我,爸爸就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惜若,就是珍惜云若的意思……”说起父母,小小清醒了一些,“哎——,再怎么珍惜,也不过如此!”
“也许,他有他的苦衷,小小,杜世伯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惨痛代价,你不该再怨他。”
小小叹一口气,“算了,说说你吧,老爷子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忠心耿耿、不遗余力的为他做事?”
“杜世伯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他对我有恩。”
小小等了半天,没听见他继续说下去,问:“完了?”
“嗯,完了。”
她“嗤”一声,毛绒绒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个舒适的位置:“没意思,睡觉!”
“别睡,别睡。”他无可奈何:“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了。”
“我怎么好象有一种逼良为娼的感觉?”
他失声笑:“你还真会形容。”他对她讲起六年前那段艰难的日子,那时他的年龄与她现在差不多,正在美国攻读工商管理学硕士学位。因为耿家大少爷的身份,之前一直过着顺风顺水的日子,他以为生活理当如此。父亲意外去世,胜天集团风雨飘摇,许多所谓的亲朋世交纷纷趁机落井下石,想分一杯胜天集团的残羹,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世态炎凉,名利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走投无路之际,母亲带着他们两兄弟回娘家沈氏家族求援。沈家当时的掌家人沈漓有三子一女,母亲是他唯一的女儿,她以为自小对她痛爱有加的父亲一定会施以援手。不料沈漓一口拒绝:“沈家不可能为了耿家而受到拖累,实在撑不过,就放弃胜天,你们是我的女儿外孙,耿家垮了,沈家无论如何总会给你们母子三人一个安生立命之所。”听完这样一番话,他当即带着母亲和弟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沈家。
“沈家毕竟盛夫人的娘家,这么多亲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为你们说句话吗?”
“有,只有嘉恒,他求外公和大舅看在我母亲的份上帮助耿家,被外公叱责为妇人之仁。”
“唔!”她显然不愿意再提起沈嘉恒,又把话题转回去,“后来呢,老爷子帮了你吗?”
“是啊,”他说:“眼睁睁看着家业被仇人吞噬,却束手无策、求助无门,那种感觉,你不知道有多难受,当时我连杀人的心都有。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亲人、世交、朋友,或是落井下石,或是袖手旁观;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却施以援手。杜世伯不仅提供了庞大的资金支援,并教会我如何谋略与处世。”
自己的父亲,自己当然最清楚不过,她轻声笑:“你不用这么感激老爷子,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一个人,尤其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我知道,杜世伯坦诚告诉过我,一切只是为了投资;所以,他随时有权索取投资后的回报,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小小沉默片刻,问:“如果,我没有杜惜若这个身份,仅仅只是苏小小,你大概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吧?”
耿绍昀没有说话,人不是神,很多事情决定得了开始,却控制不了结果,他需要思索一下,才能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
她突然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一口,“我恨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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