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盘缠,证件,照片,是寻不着人的。寻人得靠人,当地人,地头蛇。
爷爷讲:“强龙不压地头蛇,天大地大地头蛇大。”
姜太公在上海是一条暗龙,地头蛇,而各地的暗龙、地头蛇是响应的,如官官相护,青帮黑路私通一起一个样。临行前,姜太公交给老保长三封信,密封,编了号:1、2、3,张三李四,单位地址,一一写明,让他依次去寻人。运气好,三人中必有一主认他这个“娘舅”,帮他去寻见可能落难的“外甥”。寻到人该如何应待,一是一,二是二,分门别类,都有相应方案和禁令,不能擅自发话,只能照令传令。运气不好,路路不通,他自行回家,销毁证件,不准对任何人提这事,提了她也不认,将会当他骗子论罪。
老保长没想到,运气出奇的好,寻的第一人——1号信主——便认下他,待他客气,安顿他住处,满口答应他所求——与外甥见面。好似上校就在他工厂里做工,可随时安排他们会面,先去洗尘歇息吧。便来到四合院,见到断手佬。封的院子,曾经是个汉奸窝,关着太多汉奸的故事。断手佬靠山吃山,满嘴巴喷着一个个汉奸故事,几天几夜讲不完。至此至时老保长恍然有悟,姜太公为什么有那么多忌惮和禁令,因为这年月汉奸实在太多啦,当汉奸实在太容易啦,上校被大汉奸包养,罪名上已是汉奸,谁敢保证他实际里不曾失过节?失过节,她周折此事便是自取其辱。
断手佬是有故事的,曾是飞行员,去过美国,到过缅甸,跟鬼子打过空仗,最后一仗飞机坠落悬崖,一个大铁家伙摔个粉碎,他却命大,只摔掉半只胳膊。老保长跟他一个炕上睡过几夜,对他印象深,有感情,讲他讲个没完,直到爷爷和父亲把他拉回来。
爷爷讲:“这人的故事大,一时讲不完,改天讲吧。”
父亲讲:“现在讲上校的事,他在哪里?”
第二天晌午时节,便有人乘黄包车来,又乘黄包车去,领着“娘舅”去那胡同的监牢里会见“外甥”。
老保长讲:“我在空屋里等着,眼看狱头押一人出来,干尸的瘦,剃一个光头,穿一套脱壳棉衣裤,我根本认不出他是太监。他瘦得脱形了,又出格的白净,像一头饿死的脱毛死猪,眼珠子要从眶子里凸出来,腮帮子瘪进去,两撇牙床青筋一样暴着,我他妈的死活都认不得。我认不得他,他认得我,对我哎一声,问我怎么来了。我连忙一口口叫他外甥,一口口自称娘舅,给他看我和活观音(上校母亲)的合影照,讲她在四方寻儿的罪过。他觉出异样,配合我,也叫我娘舅,问家里一些事。狱头虽在身边,我们讲土话他听不懂,却也不来阻止,其实是容许我们讲些私话的。我便把姜太公对我的托付,她设定的要求,原话讲给他听。”
姜太公让老保长转告上校,必须讲实话,有没有被鬼子收买行过汉奸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有没有她都会帮他,但有是有的帮法,没有是没有的帮法,所以容不得一丁点儿虚假,弄虚作假最后会把大家都害了。
上校听过,先是激动,满脸涨红,骂一通脏话,眼眶子里满是泪花,是受尽冤屈污辱的样子。平静下来,他一字一字对老保长保证:
“你回去告诉她,我对天发誓,老子除了自己被糟蹋外,没有糟蹋国家任何一个人一件事,有一个假字,天打雷劈!”
老保长照话传话:“那你就给她写封信,讲明经过,指明事实,申冤喊冤,信上要盖上血印。”
第二天,照约定,差不多时间,又是同人同车,带老保长去同一间屋与上校会面。他整夜没合眼,脸色更惨白,乌珠却是血红的,血乌珠下是一对黑眼圈,看着叫人心酸心疼。他已经写好两封信,一封给母亲,一封给姜太公,一封封交给老保长。对母亲的信,他不犹豫不多语,只交代一句:你跟她什么都别讲,就讲我一切都好的,我信里也是这么写的。对另一封信,他好像在称重似的,捏在手里好久才交出,再三叮嘱老保长一定要亲自交到姜太公手上。
老保长讲:“这信虽然封了口子,但我还是偷偷看过。我好奇他在讲什么,拆开信却吓得我不敢看。为什么?五张信纸,张张写满字,每一个字都是用血写的,最后盖着五个大血手指印,那看得我!虽然没看内容,可已经叫我看得哭了。我心想这太监啊真是命苦啊,如果可以以罪换罪,我当时的心情真愿意替他坐牢,哪怕死也情愿,反正我已经家破人亡,穷光蛋一个,活着也没毬意思,不如替他死。”
这天上校心情较日前沉实许多,跟老保长拉了些家常。他知道老保长已经把家产败光还欠一屁股债后,直摇头,讲赌债是祸水,这些黑道的人是惹不起躲不开的,早迟要找老保长还账。老保长讲,我只剩狗命一条,账是还不起了,只有还命。他沉默大半晌,向狱头讨来纸笔,当场给姜太公另写一段话。他告诉老保长,他手下被捕后,相关人是有防备的,转移了住址,暂停了联络。后来大家看那人没变节,以为没事了又出来联络,恰恰这时他又叛变了,把一组人都害惨。但上校转移后的新住址只有姜太公一人知晓,公私财物都在那儿,如果不出意外,他认为姜太公应该收着他的财物。他补写的话讲的就是这事:如果她收着他的财物,让她替老保长还掉赌债。后来老保长就是这么还掉赌债的,用上校的钱,躲掉祸水。
老保长讲:“据我知晓,姜太公确实收着他的财物,后来也是都还给他的,包括你们见过的那一盒子金子打的手术刀具。”
爷爷问道:“他替你还了多少赌债?”
老保长讲:“你不是只准我讲太监的事?这是另一件事,我不想讲。”
当天确实没有讲,后来爷爷告诉我,姜太公问清老保长赌债的数目后,狠狠扇他两个大巴掌,一个巴掌值一根他拇指一样粗、筷子一样长的金条。爷爷讲,把我们家房子卖掉也买不来这样一根金条,那么等于上校给老保长造过两栋比我们家还大的楼房。这样我一下子理解老保长为什么那么保护上校,一直为他封口,也敢为他冒险同红卫兵斗争,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嘛——爷爷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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