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晚上?早晨?他为什么躺在惠英嫂的床上?
他一下坐起来,惊慌地问包饺子的惠英:“怎?天还没黑?”
惠英嫂低着头没看他,说:“你问的是哪一天?”“不是过年吗?”
“年已经过了。”惠英嫂转过身,牙轻轻咬着嘴唇望了他一眼,“好些了吗?”
“这是早晨?”他惊骇地问。
“天刚明,你从去年睡到了今年……”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啊呀……这!”
孙少平这才反应过来,他昨晚上喝醉了酒,竟然在惠英的床上过了一夜!
这该死的酒啊……
一种说不出的羞愧使他一只手按住额头,在被窝里呆坐了片刻。
你这是怎么搞的!他谴责自己说。
但是,懊悔也来不及了。他已经在这里睡过了,而且睡得十分舒服,十分酣畅,十分温暖!
温暖……真想哭鼻子。想哭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干了一件荒唐的事。
当他把手从额头上放下来后,惠英却过来伸手在他额头上按了按,说:“头不疼吧?昨晚好象有点发烧,我还怕你病了呢!”
不知为什么,那种羞愧和懊悔的情绪渐渐在他心中消退。他反倒觉得,他在一刹那间,似乎踏过了那条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痛苦的界线,精神与心灵获得了一种最大的自由和坦然。这或许是他生命和生活的转折点。
他立刻用成熟了的男子汉的正常心里,接受了这无意间造成的错误事实。
他赶忙穿起外衣。现在他推断,他昨夜是醉倒在外间饭桌旁沙发上的。
那么,他难以想象,惠英嫂是怎样把他一百多斤死沉沉的躯体搬运到这个床上的,抱过来的?拉过来的?背过来的?
他当然不好意思问惠英。但他能想来,她是费了一番周折的。说不定明明也帮了忙。明明呢?他大概到外面玩去了……
他下了床,沉默地来到外间。
他从地上的残痕判断,他曾呕吐过。真该死!他一定让惠英嫂忙乱了半晚上。唉,她昨夜睡觉了吗?在什么地方睡的?就在他旁边?
或许她一整夜都没有睡……少平有点颓丧地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支烟。他现在重新又难受起来。不是因为醉酒——这已经过去了。他难受的是,这一夜他睡在惠英家,周围那些爱管闲事的邻居肯定会知道;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明明都会出去说孙叔叔在他们家睡了。又不能给孩子安咐说不能这样说!那他会在给别人说后再补充一句:叔叔不准你们说!
如果旁人知道了这事,惠英嫂肯定要受到讽言俗语的攻击。他真不该耍二杆子喝那么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