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紧紧闭上,将所有的消息都锁在了巍峨宫墙之内,主子们的事情虽然没有办法传出去,但是一举一动,总会引起无数下人的关注。自从满身是血的高湛抱着奄奄一息的陆贞回宫的那一刻起,陆贞在宫外遇到埋伏的事情就在宫内传遍了。
陆贞和高湛的关系成了公开的秘密,而陆贞的病情自然也成为了宫人们交头接耳的对象,尤其是陆贞所在的司正司,宫女一见到琳琅就立即搭话,试着从她嘴里掏出点消息来,“哎,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琳琅一愣,随即会意,“你是说陆大人吧……”说到这里,琳琅的眼眶也跟着微微红了一些,“哎,也不知谁那么心狠,把她给害成那样!”
司正司宫女见到琳琅松开,立即试探问道:“听说她不行了?”
闻言,琳琅脸色微微一沉,“哪儿的事,太子殿下现在把她当心头肉似的,什么人参、鹿茸,都跟不要钱似的给陆大人喝。我刚才去修文殿看过了,陆大人已经醒了,只是还不能说话。”
司正司宫女早已听说过此事,可真正听到,还是大吃一惊,“修文殿!太子殿下真把她带回去啦?”
琳琅点了点头,得意地说道:“那可不,住的还是太子殿下自己的寝殿!陆大人虽然不能说,但是能写啊。现在她吃过药睡了,等明天一大早醒了,就能把害她的人的名字写出来!”
司正司宫女一听,倍加好奇,“她怎么知道是谁害的她?”
琳琅双手合十,庆幸地说道:“那就要多亏老天有眼了,石头砸下来的时候那个凶手也没能逃走,临死前良心发现,就把收买他的人供出来了。”
一听到此言,宫女们立即又将琳琅围住,好奇地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而不远处,有一个身影正在瑟瑟发抖,美丽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像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却忘了涂上胭脂。她没有心思再听她们余下的交谈,迈开步子急匆匆地朝前走着。一旁的小宫女赶紧迈大了步子跟上,渐渐有些吃力,终于忍不住小心地问道:“沈大人,你是不是走错了,咱们回司里去,不该走那条路。”
此人正是阿碧。闻言,她本能地抬头看着前方,这才发现自己真的走错了方向,一时之间心里头愈加烦乱,忍不住就拿小宫女出气,“滚,别跟着我!”
小宫女看了一眼她难看的脸色,吓得拔腿就跑,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看着小宫女离去的背影,她再也撑不住,无力地靠着墙壁,双唇也跟着忍不住发抖。
这些天在宫里,她一直都注意着修文殿那边的一举一动,原本以为陆贞已经没有希望再苏醒过来,如此,她便真的将这个眼中钉拔去,没想到那么重的石头砸下去,陆贞居然还没有死!这个女人,命怎么就这么大?如果说上次的红香院她说服沈嘉敏设下的那个陷阱还存在着一些漏洞的话,那么这一回布下的天罗地网,陆贞根本就逃不掉,而且,阿爹说那姓吕的出事后就找不着了,她还以为他按原计划逃出京去了,可怎么会被抓了呢?
如果姓吕的真的将他所知道的事情供出来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根据那些线索找到父亲,自然也就清楚是她下的手。谋害上司女官本就是大罪,再加上太子殿下又受了伤,恐怕……
阿碧不敢再想下去,她猛地站直了身体,暗下决心,不行,不能让陆贞醒过来!
她勉强镇定了心绪,决定今天晚上去修文殿探一探风声,若是有机会,便直接送陆贞归西。自然,也必须乔装打扮一番,此刻她的一身宫衣太过招摇,若是以普通宫女的身份进去,反而不会受到怀疑,要是出了事情,逃跑大概也会容易一些。
想到这里,阿碧立即开始行动,将自己早先的宫女装又找出来,再用胭脂水粉将原来的面容遮盖住,这才往修文殿走去。一路上她都低着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到了修文殿门口才停下来。她不敢立即进去,又在门口张望了半晌,才走上去,准备去敲门。
没想到手才举起来,一道声音就传过来,“阿雪,徐芳仪等你都半天了,怎么你还在这里磨蹭?”阿碧还未回神,已经被两名宫女一左一右地挟持住,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本能地抬头看去,才发现来者是腊梅。
阿碧微微一愣,随即见到腊梅眼神里的另一层意思,连忙低下头,故意粗起嗓子说道:“姐姐我错了,陆大人之前救过我,我就是想过来看个热闹……”
腊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两名宫女就夹着阿碧步入茫茫夜色之中。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到阿碧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到了一个房间,抬头看去是一道熟悉的背影,她立即认出是娄尚侍,连忙恭敬地说道:“大人,是您找我?”
娄尚侍回过头扫了阿碧一眼,淡淡说道:“陆贞的事,是你干的吧?”
阿碧猝然一惊,没想到娄尚侍在西佛堂诵经两个月,居然还对宫里头的事情了如指掌,不由得生出一股冷汗,本能地否认,“不是我……”
娄尚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在本座面前还装什么装?”顿了顿,她又看着阿碧说道:“只是本座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笨,设得出那样精妙的陷阱,怎么反倒看不穿人家的诱敌之计?”
闻言,阿碧马上明白过来,禁不住喊道:“啊,难道陆贞还没有醒……”
娄尚侍白了她一眼,“你总算是还有点小聪明……刚才你真要走进去了,只怕里头守着的太子马上就要把你拿下,到时候,看你怎么解释这一张假脸。”
阿碧豁然开朗,念头一转,扑通一声便跪下了,磕头道:“谢大人救命之恩!”
娄尚侍无奈地摇头,“你呀,只会耍点小手腕!你跑到修文殿里去到底想干吗?是想杀了陆贞灭口,还是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知道凶手是谁?你去之前,有没有去太医院打听过陆贞的病情?做这件事情之前,为什么不向本座禀报?”
听着娄尚侍的提醒,再想想自己之前的鲁莽,阿碧羞愧地低下头,“我以为大人您……阿碧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娄尚侍看着阿碧的神色,淡淡地摆了摆手,“别以为本座现在身在西佛堂就什么都不知道,内侍局里,还有我不少人!”
阿碧跟着好奇地问道:“大人,您是怎么发现太子的陷阱的?”
“丹娘老是哭丧着脸,陆贞要真醒了,她会这个样子吗?”娄尚侍淡淡地解释完,便感慨道,“不过,这陆贞的命也实在是太硬了点,这么折腾居然都没死。”说到这里,她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原来想把这次的事推在谁身上的?”
阿碧不敢再看娄尚侍的眼,低下头老实回答道:“柳絮。”
娄尚侍仔细回忆了一下,同阿碧确认,“就是原来青镜殿那个给周太妃殉了的宫女?”
阿碧点了点头,“是,我查到她姓吕,家里没什么人了,所以就让外头那个矿主冒了她二叔的名。”
娄尚侍看着她,“所以到时候查起来,也只是柳絮的家人知道了侄女死因的真相而泄愤报仇?”
阿碧再度点头,“是。”
娄尚侍冷冷一笑,“想得倒是不错,可是陆贞还活着,你这些安排就全没用……”
一听到这句话,阿碧的心又开始忐忑起来,她低下头,不知如何回应,心里的绝望悄然浮出。
娄尚侍看她如此,便继续道:“气馁了?她现在没醒,就有办法让她以后永远不会醒!”
闻言,阿碧惊喜地抬起头,“大人……”
娄尚侍却不看她,眼眸里露出了一丝凶狠——在西佛堂的这段时间,远离了内侍局,这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姑妈重新掌握大权,没想到,姑妈居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害得她无法提前回去。一想到自己被丢在这里的始作俑者是陆贞,娄尚侍肚子里的这股子火气根本就无法平息,而且现在,更有了弄死陆贞的理由。
这段时间,她看似远离斗争,其实她的耳目一直都为她提供消息,自然也就知道太子为陆贞做了多少的事情。她依然认为,只要将陆贞弄死,必然会让高湛崩溃,到时候,高湛没有了防备,姑妈才能有机会重新执掌大权。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让陆贞开口说一句话。
绝对不!
昏迷不醒的陆贞并不知道危险再度靠近了自己,此刻的她依然安静地躺着,任凭一旁的高湛望穿了眼,依然毫无知觉。
此刻的高湛脑子里就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一般,根本就无法理出丝毫的头绪来。
他和沈嘉彦布下那么精妙的局,到处散发陆贞已经苏醒的消息,可是等了这么多天,居然连一点迹象也没有。虽然那个姓吕的矿主在阖闾门外畏罪撞死,但是他绝不认为事情会是那么简单,一个区区的宫外之人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布局这一切?更何况,对方还只不过是一个一等宫女的亲人罢了。然而除此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线索,反倒是陆贞,经过太医的多番治疗,非但没有好转,情况反而愈加危险。
最令他愤怒的是,那群庸医没有专心治阿贞的病也就算了,居然还对他的伤口指手画脚的。一想到这些,他的怒火就愈加浓烈,头也渐渐涨得厉害。
“阿湛,我来看看阿贞。”正想着,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高湛转过头,就见到一身龙袍的孝昭帝站在面前,一脸关切,“皇兄?”
孝昭帝担忧地看了看高湛,又低头看了一下陆贞,问道:“阿贞怎么样了?”
一提及这个,高湛的脸上一下子充满了怒气,他握紧了拳头不悦地说道:“我要把那些胡说八道的太医都斩了,他们居然说阿贞已经油尽灯枯了!”那种不悦,掺杂着一种叫绝望的东西。现在,他太需要一个人肯定地告诉他阿贞一定会好起来。一想到这里,他不禁脱口问道:“皇兄,你是金口玉言,你告诉我阿贞一定会好的,对不对?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才把她救回来,她肯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眼看这素日里雄姿英发的高湛变成如今的样子,孝昭帝十分心痛,他不忍地按着高湛的手,“对,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金口玉言,岂容有假,得到了肯定,高湛登时松了一口气,脸上浮出了欢喜的表情。
见到高湛的面容稍稍缓和,孝昭帝试探着劝说道:“可是阿湛,你这个样子,阿贞就算醒来,也会不开心的。听皇兄话,出去换件衣服,洗把脸,清清爽爽地再回来陪她好吗?”
高湛立即摇头,坚决地拒绝,“不行,我一步也不想离开她。”
孝昭帝试着用示弱,“可是我那边有好多政务忙不过来,阿湛,你暂时离开一会儿,去昭阳殿帮帮皇兄成吗?”
“皇兄你说什么呢?”高湛皱着眉,不悦地看着孝昭帝,“什么政务比得过阿贞重要?”
孝昭帝神色一凛,终于没有再开口,叹了口气,便离开。此刻的高湛全身心都挂在了陆贞的身上,见他离开,也不挽留,继续低头看向陆贞。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盏粥,他直接将粥推到了一边,烦躁地说道:“我不想吃。”
端着粥的元禄立即急了,“您就喝两口吧,这可是皇上专门让司膳司送来的。”
丹娘也跟着附和道:“对啊,殿下您多少就吃一点吧,您这么饿着,姐姐知道了,也会心痛的。”
是,的确不能让阿贞再心疼,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才可以照顾好她。思及此,高湛终于拿起碗来,胡乱吞了两口,就丢回盘子里,目光再度落在陆贞的脸上。可不知道为何,眼前的影子渐渐地开始虚浮,没有动,影子却一溜儿散开,她的脸散成了四五个,终于,黑了下来。
“殿下,殿下!”丹娘看到高湛晕倒,吓了一跳,却被随后赶来的忠叔阻止,“别推他,殿下没事,这都是皇上安排的。”说罢,他做了个手势,几名内监走进了门。
“你们……要做什么?”丹娘看到他们开始挪动床上的陆贞,立即冲上前想要制止,不想却被元禄一把拉住,“丹娘,皇上下旨,让陆姑娘回用勤院疗养!”
“什么?”丹娘瞪大了眼,“皇上怎么可以这样,他明知道……”
元禄立即解释道:“丹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让殿下再和陆大人待在一起,他的癫狂症早晚会再发作的!”
“可是你们也不能……”丹娘看着一行人将陆贞送出房门,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挣脱掉元禄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跟着冲出门去,尾随其后。
内监们将陆贞抬进用勤院便离开,闻讯而来的杜司仪看着床上已经毫无声息的陆贞,不由得有些焦躁。这个时候,丹娘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愤,大哭着朝一旁的杨姑姑问道:“姑姑,他们为什么要把姐姐和殿下分开?你看姐姐这样子……”
杨姑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这是命,谁也怪不着。”
听到杨姑姑也这样子说,丹娘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再也抑制不住恐惧,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听得杜司仪更加烦躁,她瞪了丹娘一眼,大声训道:“吵什么吵,不是还没死吗?那些太医都是些吃白饭的,元寿,你去给她瞧瞧!”
一旁的元寿领命,走到陆贞的身边,伸手搭在陆贞的脉搏上。丹娘屏住呼吸,哭声也不自觉地止住了,双眸紧紧盯着元寿,眼里充满了期待。可是,她却看到元寿的眉头越锁越深,她的泪水又跟着弥漫起来。
片刻之后,元寿站起身,杜司仪便领着他离开,一言不发。丹娘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不禁开始担忧,“杨姑姑,你说,姐姐真的没有救了吗?”
杨姑姑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低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命,陆贞若不能醒,说明她命已至此,若是醒了,那便是命不该绝。”
丹娘怔怔听着,看向床上安静的陆贞,咬了咬唇,突然坚定地说道:“不,我相信姐姐一定会醒过来的,她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的!”
杨姑姑并没有回答丹娘的话,只是看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之后的日子,陆贞就在用勤院里疗养,说是疗养,其实也不过是维持生命罢了,除了杜司仪,根本没有人再来看她,甚至连高湛都没有出现。丹娘听说,长公主和皇上都禁止太子出修文殿,为的就是不让他再见到陆贞。丹娘原先还可以跟元禄互通消息,到后来,连元禄都被长公主关进了柴房,于是,跟高湛的最后联系也跟着中断了。
陆贞的气息已经渐渐地微弱了,伸手探到鼻端下,根本就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只有用羽毛才能探出一点波动——照这样下去,陆贞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真的会如杨姑姑所说的那样命已至此了吗?丹娘此时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向苍天祈祷。
用勤院陷入一片死寂,绝望已经露出了端倪,就在丹娘以为高湛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他竟然又出现了!一进门,他就直冲到陆贞面前,一把抱住她,“阿贞,阿贞!”
回应他的,依然是悄无声息,可是这一次,高湛却没有素日里的激动,出奇的平静,甚至连命令他们离开的声音都异常的平和,“你们都出去。”
丹娘正要开口,未想门外又冲进两个身影,居然是长公主和孝昭帝。长公主的声音里透着紧张,“阿湛,你要做什么?”
高湛大喝一声,“出去!”
这一声暴喝令众人顿住,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步退向门口,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将眼前的局面打破,“你还想不想救她?”
丹娘定睛一看,却是杜司仪带着元寿走了进来。
那边的高湛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杜司仪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想救她,就把她放下来,让我试一试。”
听到这一句,丹娘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即冲过去拉住高湛喊道:“殿下,快放下姐姐,杜大人,你……你有什么办法?”
杜司仪没有回答,只是吩咐道:“叫人烧几壶滚热的水,多拿几条毛巾放在里边。”
杨姑姑一听,马上离开房间去准备。与此同时,几个内监抬着一个巨大的冰块走了进来。
杜司仪扫了一眼兀自呆立的孝昭帝和高湛,冷冷说道:“男人都出去,皇上,您也是。”
高湛却不愿离开,“你要做什么?”
杜司仪说道:“殿下,你要是还想救她,就别磨蹭!”
高湛微微一怔,一咬牙,率先退出屋内,其他人也跟着一道站在了门口,房门立即就被关上。
丹娘奇怪地看着杜司仪,却见她迅速褪下陆贞的衣衫,跟着吩咐几个宫女道:“把冰块全给她盖上。”
丹娘一听,吓了一跳,立即问道:“这……这是干吗?”
杜司仪看都不看她,反倒转身低声吩咐着杨姑姑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丹娘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陆贞的面色慢慢发紫,内心紧张不已,却不敢再出口发问。
却听杜司仪在此时命令道:“好了!把冰块弄开。”
一旁的宫女听令,很快就将冰块拿得一干二净,而杨姑姑则和几个宫女戴着厚厚的手套,迅速把滚烫的毛巾一下子敷在陆贞身上,盖住了她的整个头脸。
看着眼前的情景,丹娘真担心她们会将原本就气息微弱的陆贞闷死,没想到的是,须臾之间,她居然看到陆贞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丹娘原本以为自己看错,没想到,陆贞居然又动了一下,她再也忍不住,惊喜地叫出来,“姐姐的手动了!”
闻言,杜司仪大喜,立即喝道:“再来!”
如是几番,杜司仪这才令丹娘开门,将早已经守在门外的陈太医请进来,“她的手指刚才已经能动了,你快给足底扎针!”
陈太医惊讶万分,高湛却欣喜若狂,立即命令,“快扎!”
陈太医这才回过神,匆匆取出金针,杜司仪说道:“扎独阴和涌泉两穴!”
一针下去,陆贞全身跳了一跳,丹娘欢喜得难以自制,第二针落下,随着针体的转动,陆贞居然开始慢慢挣扎。
高湛生怕陆贞再次不动,连忙吩咐道:“你继续!”
陈太医见陆贞有反应,忙用针如飞,一针下去之后,陆贞突然弹了一下,这一次居然呻吟了一声。杜司仪见状,立即吩咐,“你再用点力!”
陈太医闭目,用力将银针一探,陆贞突然一动,睁开了眼睛。
高湛大喜过望,“阿贞!”
然而陆贞却没有如他希望的那般回应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慢慢地合上双眸。高湛的心一凛,本能地抱住她拼命呼唤,“阿贞,你醒醒!”
陈太医见状,立即探了探陆贞的脉,随即面容一喜,说道:“殿下不用着急,陆大人生机已复,很快就能再次醒来了。”
果不其然,过了些许时间,陆贞真的再次睁开了眼睛。
看着她依然带着迷蒙的双眸,高湛激动不已,他努力压抑着自己想要抱紧她的冲动,颤着声问道:“阿贞,你还认得我吗?”
陆贞迷茫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慢慢认出眼前的男子,她张了张口,努力用似乎要裂开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好半天,才念了两个字,“阿……湛……”
高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含着泪点头,再点头,捉着她的手久久不敢松开。他在心里暗暗呼唤:母后,是您的在天之灵听到了我的祷告,所以才将阿贞又送回来的吗?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我以我生命起誓!
眼见着陆贞度过危机,孝昭帝心情大好,待杜司仪一出来便好奇地问道:“杜司仪,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
杜司仪没有隐瞒,“微臣在静心院待了那么多年,里面全是生了病却没资格诊治的宫女和内监,还有一些犯了错的太医。见过那么多死人和病人,微臣也多多少少懂得一些医术。陆贞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几近假死之态。那个元寿,以前伺候过前朝的太医院医正,他告诉我,以前遇到这种病人,那位医正曾经用过冷热相交的方法来刺激病人,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也是阿贞命大。”杨姑姑在一旁微笑着接口说罢,也跟着好奇道,“可为什么你又一定要让太医刺她脚底的穴位?”
杜司仪淡淡应道:“我也是偶然想起丹娘曾经提过,说刑部审案时,曾经用羊舔过犯人的脚底。要知道脚底是人全身最敏感之处,病人刚醒的时候,在这个地方施针,效用一定最大!”
孝昭帝赞许地点了点头,“杜司仪,你这一次可是立下了大功,朕要好好赏你。”
杜司仪略略施礼,口气依然是淡淡的,“多谢皇上,不过这丫头既然认了我做师傅,我救她,也是天经地义。皇上如果真有心嘉奖,就请多建几处像静心院那样的地方,给那些枉死的下人们一条生路吧。”
听到杜司仪的请求,孝昭帝肃然起敬,他立即点头,“朕这就吩咐人去办。”
杜司仪再度道谢,转头听见高湛欢喜的声音,重重松了一口气,这才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高湛再度将陆贞接回了修文殿疗养,将养了数日,陆贞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康复,只是因为昏迷太久,只能以汤药续命,所以此刻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不过她却没有太多的沮丧,一直配合太医进行调养。
唯一令她郁闷的是自己的右手,不知为何,总是无法拿东西,不仅不能拿勺子拿书,就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虽然丹娘和高湛都说,是因为右手被压过,一时血脉不畅,加之她身体虚弱所致,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因为这种无力的感觉太怪异了。
就比如现在,她虽然抓住眼前的这个荷包,可是手却抖个不停,根本就力不从心。陆贞叹了口气,将荷包放下,左手紧紧捏住右手,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不,应该说是撞开更合适,陆贞本能地看过去,就见到长公主怒气冲冲的脸。陆贞有些奇怪,随即想起自己与高湛的事情,内心隐隐约约有了猜测。眼见着她快步走过来,陆贞忙支起身子朝长公主勉强行礼,“下官参见公主殿下。”
长公主冷着脸,打量着眼前的陆贞,却见她长发简单束起,小小的脸颊只有巴掌大,许是生了这一场病,下巴尖得令人心疼,她一身白色单衣外加了一件粉色的褂子,将原本苍白的脸颊衬得娇艳了一些。见到此景,长公主收起了目光,冷冷说道:“好一副病西施的样子,难怪能迷倒阿湛!”
陆贞已经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又不知她所指的是什么事情,便只能低头。
见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长公主内心的火气更盛,“我有话要问你,你从实回答,若有一句撒谎,管你是谁,我定斩不赦!”
陆贞轻轻点头,“殿下尽管问。”
长公主立即开口,“你到底是不是防御使陆襄的女儿?”
闻言,陆贞一怔,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深处悄悄升起,来者不善,看来接下来的问题会更棘手。但是她必须回答:“不是,我是商人陆贾之女,但陆贞这个名字是真的。”
长公主冷哼一声,“总算你还知趣,没有说谎,那你是不是那个曾经被通缉过的杀人女犯路珍?”
她居然连这个也知道!陆贞先是一惊,跟着也回过神——皇宫很大,人更多,这件事当日所知的人不在少数,更何况这长公主与娄太后之间的关系也不差,必然是会听说。思及此,陆贞也不再隐瞒,咬着牙点了点头,又立即替自己辩解道:“不过,那件事是事出有因的……”
长公主闭了眼,愤怒地吼道:“够了!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待在宫里?”
陆贞张了张口,正想解释当时的来龙去脉,高湛已经闻讯赶来,听到长公主的话立刻替陆贞解释,“皇姐,你误会了,阿贞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她是无辜的。”
长公主回头,这才发现高湛不知何时已进了门,“阿湛!”
高湛直直坐在陆贞身边,抬头看着长公主,严肃说道:“皇姐,请你相信我,阿贞绝对不是什么杀人犯。而且,以后请你也别再这样质问阿贞,她是我未来的太子妃,我希望你能尊重她一些。”
长公主没想到高湛居然鬼迷心窍到了这种地步,怒气更大,“我不许!陆贞,你别躲在阿湛后面,你自己说,你到底配得上阿湛吗?他是太子,以后的皇上!你好歹也为阿湛想想啊。难道你想让人家嘲笑,说堂堂北齐国主,竟然娶的是个商人家庶出的女儿!”
闻言,陆贞的脸色一下变得雪白。这是她的软肋,她一直觉得无力,一直努力,就是想让自己更配得上他,可是现在……
眼见着陆贞的脸色大变,高湛再顾不得其他,大喝道:“皇姐,你住口!”
长公主苦口婆心地劝道:“我是为你好!她这个样子,就算是给你当侧妃,我也不能同意!我问过太医,她已经是个残废了……”
听到这里,高湛想也不想便扑过去掩住了长公主的嘴,生怕她继续说下去,他连忙胡乱掩饰,“皇姐,你累了,我送你出去!”说完,也不管陆贞,连拉带拽地将满面怒火的长公主拉出房门。
看着他二人消失在房间里,陆贞再也无力支撑自己,软软倒在床上,努力地用手抓着锦被,却发现右手怎么也没办法抓紧。一股虚浮感自手心传过来,她想起这些时日的情形,想起被右手抓住又飞快逃离的东西,想起丹娘他们闪烁的眼神——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蒙在了鼓里,以为自己真的只是气血不通,肯定会痊愈,原来……原来……
她无力地松开手,将右手摊在自己面前,掌纹交错,一如从前,可是……有些东西已经从里面消失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没有显赫的身世,好歹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做一个足以同高湛匹配的女子。可是现在,她只剩下一只左手,不能握笔,也不能拿刻刀,什么都不能……
“阿贞,刚才没吓到你吧?”高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本能地抬头看去,随即拉住他的手惶恐地问道:“长公主刚才说的,我是个废人了……是什么意思?”
到底还是被她听见了,高湛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绝对不能否认。他努力在心里组织好最恰当的言辞,随即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才拉住她的右手,用平静的声音说道:“阿贞,你镇定些,听我说,之前你病才好,我也只能瞒着你,可现在,我必须要告诉你真相了。你的右手在矿洞塌的时候被压伤了,太医说,必须要很长时间才能治好,但绝对不会是残废。阿贞,你之前那么勇敢,昏迷了快一个月都能醒来,所以这一次,你能不能再坚强一点,和我一起共同面对这个事实?”
陆贞不由自主地朝着自己的右手看去,不确定地问道:“真的能好吗?”
高湛点了点头,坚决地说道:“我保证。”
陆贞闭上了眼,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右手依然无力。
高湛轻轻地搂住她,柔声说道:“阿贞,你既然选择和我在一起,就必须要面对很多的磨难。这一次你出事,也是受到我的连累。可我知道你有信心战胜一切,对不对?”
陆贞抬眼看他,迎着他的目光,半天才点了点头。
高湛松了口气,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阿贞是全天下最勇敢的女人!以后不管有再多的艰难困苦,我都会陪着你的!”
艰难困苦……是的,往后还有很多的艰难困苦。听着这句话,陆贞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他在耳边说了什么,已经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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