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的太液池畔,圆月高悬,星光黯淡,亭台楼阁跟着皎洁的月光柔柔地倒映在湖面上,轻风拂过,平静的水面微微流动,粼粼一片波光,仿若仙境。
孝昭帝根本无心欣赏眼前的一池美景,他的内心充满了失望,片刻之后,依然用询问的语气问道:“贵妃还是不想来赏月宴?”
元福忙恭敬地回答道:“是,阮娘说,贵妃娘娘身子不适……”
孝昭帝叹了口气,摆摆手,止住了元福接下来的话,心里的失望更甚。其实他也料到,那一夜之后,萧观音必然会对他更加生气,可是没想到居然连中秋宴都不来参加。一想到当晚的情形,孝昭帝便有些担心。
那一日,高湛同他说完自己只娶陆贞一人的决定之后,他也为那句“或许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女子真的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所震撼,想着多年来与她之间发生的风风雨雨,便决定先低头。
对自己所爱的人低头,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令他惊喜的是,才走到含光殿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琴声,是《出塞曲》。他还记得当年萧观音学这首曲子的时候,还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她……她居然还记得。
这琴声时而悠扬时而激荡,竟令他有了吹箫的兴致。眼见着阮娘要去禀报萧观音,他连忙止住了她,并取了自己的玉箫,与之和了起来。
夜幕似乎将宫内所有的纷纷扰扰一起隔开,只有他们的琴箫合奏,宁静的含光殿上空轻轻飘荡,前尘往事随着乐声在彼此间慢慢地铺展开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少时的快乐就这样在夜空弥漫着,一直蔓延到了心间。
一曲毕,孝昭帝深吸了口气,拿着玉箫走进去,无限感慨地说道:“没想到这首《出塞曲》的曲谱,朕还记得。”
阮娘一听,生怕孝昭帝忘记,略带激动地提醒道:“皇上,这曲子,可是您当年教娘娘的啊。”
萧观音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微微福身行礼道:“臣妾恭迎皇上。”
孝昭帝做了一个手势,阮娘便识趣地带着其他人都退下。他这才走过去拉住萧观音的手,温柔地说道:“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用不着那么拘束。”
萧观音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兀自赌气着说道:“臣妾是待罪之身,不敢亵渎皇上。”
“你怎么还是那么倔犟,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孝昭帝苦笑道,“唉,观音,你明明一直还在牵挂我,可为什么就不肯承认呢?”
萧观音浑身一震,似乎被孝昭帝这句话吓到了,慌乱地掩饰道:“皇上不要误会,臣妾今天弹这首曲子,只是无心……”
孝昭帝抚住她的肩,直接截断她的话,“无心就是本意。”
萧观音看向了他处,抿着唇,不再开口。
孝昭帝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来看我,我只好来看你了。观音,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阿湛已经决定娶陆贞为妃,而且不再立别的侧妃。”
尽管已经猜到了,可是真正听到后,萧观音还是略微有些吃惊,但是她立即又恢复了木然的神色,说道:“他都跟我割袍断义了,他娶几个女人,又跟我有什么相关?”
孝昭帝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不,有关系。今天阿湛告诉我一句话:如果一个女人深爱一个男子,就不会让别的女子和她分享丈夫。观音,你之前一直不许我接近其他妃嫔,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萧观音嘴硬地说道:“谁说的?我只是不想让她们生下皇子!”
听着没有底气的回答,孝昭帝忍不住笑起,他抱紧了她,“你又犯倔了。”
萧观音不再作声,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束缚住自己,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衣裳的龙纹上,听他继续道,“观音,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阿湛,可是你的心中,也未必就只有他一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不相信你就从来没有被我的所作所为感动过。你只是恨我和恨我的母后太久,自己也迷失了方向。我已经答应了阿湛,决不再让母后作恶,他也愿意放下旧恨了,那你能不能也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抹平一些往事呢?”
萧观音不以为然地回答:“你这个大孝子,会对太后下得了手?”
听着她怀疑的口气,孝昭帝立即表明心意,“我会的,观音,到时候,你看我的行动。如果能让你消点气,你能不能……”
萧观音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别跟我谈条件!”
孝昭帝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应道:“这不是谈条件,这是我的真心!我要你慢慢走出来,慢慢接受我!”
闻言,萧观音一震,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孝昭帝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不似素日里的好言软语,口气充满了坚决,令她根本就无从接话。
只听他又继续说道:“观音,我以前一直忍着你,等着你,可现在我不会再那么做了。你已经嫁了我,我就不会放你离开。阿湛已经开始了他新的人生,我希望你也可以!虽然我知道,你一时还不会像喜欢他那样喜欢我,可是我会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你清醒地发现自己也喜欢我的那天。”
她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什么,他却根本就没有让她出口的意思,只是兀自地说道:“后宫那些妃子,朕会想法子处理的,以后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你再伤心难过。我虽然很想留下来陪你,可我知道,现在你一定很想自己待着,所以……我以后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孝昭帝充满了担心,当日的口气真是太过强硬,走得太快,若是能软一些,也许此刻,他和萧观音早就已经和好了吧。
但是担心归担心,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自己的那一番话,那是肺腑之言,也是他的决心。也许她不来,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他会做到,等他做到了之后,她自然就会相信他了。
想到这里,孝昭帝再度叹了口气,目光无意识地飞去了远方,接着便愣了一下,随即快步往前走,身后传来元福紧张的声音,“皇上,您要去哪儿……”
他并不理会,一直走到太液池旁才停下来。远处,那一道魂牵梦萦的身影就立在那儿,美丽的眸子越过偌大的太液池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万籁俱寂,只剩下深情的四目缠绵地绕在一起,欲语还休。
忽然间,那身影动了一下,她伸出双手,做出一个端酒杯的动作,举到了面前,孝昭帝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会意,忙也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而后一饮而尽。
她亦如是,饮罢便转身离开,消失在夜幕之中。看着她的背影渐渐不见,他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心满意足。
元福看着那道身影消失,这才壮着胆子出声问道:“陛下,娘娘她……是故意在这儿等吗?”
孝昭帝唇角的笑意依然未去,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可只要她记得今晚是团圆之夜,朕的心里就跟浇了蜜一样。”
孝昭帝的心情大好,御花园的晚宴上不自觉地多饮了几杯,便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待到歌舞退下,便开口说道:“朕身体不好,不可多饮。太子,难得佳日,你就代朕陪着大家好好乐一乐。娄尚侍、王尚仪,你们是内侍局的掌事人,劳累了一年,今晚也就好好歇歇吧。”
众人恭敬地送走了孝昭帝之后,高湛便再度举杯,“各位,月朗星稀,不可辜负美酒佳肴,我代皇上再敬大家一杯!”
娄尚侍喝完了杯中的酒,便见到对面的宫女为王尚仪再满了一杯,心里满是期待。方才腊梅告诉自己,她亲眼看到陆贞将那个药丸放到了王尚仪的酒杯里才离开,现在王尚仪两杯黄汤下肚,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了。
她也顾不得席中的表演有多么精彩,注意力并没有从王尚仪的身上离开,她看着王尚仪的脸越来越白,宫内明亮的灯光更是将王尚仪额头上的冷汗照得清晰可见,随着王尚仪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娄尚侍的心情便愈加高兴,一时不察,喜上眉梢。
她掐着时间,果然见到王尚仪痛苦地站起来,走到高湛面前恭敬说道:“殿下,下官突感不适,可否早退?”
高湛看她痛得一脸冷汗,便点头说道:“快下去吧。”
王尚仪半福了一下,就转身离开,脚步虚浮,似乎摇摇欲坠,幸好身边的小宫女机灵,及时出手扶住了她。
远处座上的陆贞又惊又怕,眼神闪烁,甚至不敢朝王尚仪那边看去。这一幕落在娄尚侍眼中,更是高兴得难以抑制,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王尚仪可走不到她的住所了。作为多年共事的对手,娄尚侍觉得,如果自己错过了这场好戏,那可是终身遗憾,于是她略等了一下,便微笑着对旁边的女官说:“你们先玩,我酒劲上来了,得去换件衣裳。”
说罢,她立即起身,离开赏月宴,朝王尚仪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闷响,似是有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而小宫女惊慌的呼唤令她的心情又开朗了几分,“大人,大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尚仪大人她出事了!”
她拨开眼前花枝,偷偷看过去,便见到王尚仪正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旁的小宫女拼命摇着她的身体,吓得大哭。
哭吧,哭吧,好歹是最后一程,此时不哭,以后就没机会再哭了。娄尚侍站直了身体,慢慢地往自己的住所走去,想着方才的情形,一路上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许多。待换好衣裳回到座上没多久,就见到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跟高湛说了些什么。就见到高湛脸色一变,忽然站起来说道:“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雨的意思,时辰不早了,各位就先散了吧。”
众人连忙遵从。一待高湛离开,陆贞便带着几个女官快步离开。看着她们匆匆忙忙的背影,娄尚侍冷冷一笑,为自己的计划得意不已:你王尚仪再厉害,不一样被我送走?就算被查到酒里有毒也没关系,反正有陆贞做替死鬼!
润肠散?哈,天真的陆贞,就算有太子做靠山,谋杀上司女官,一样难逃死路一条!如此太子必然也会跟着大受打击,届时又可以在姑妈面前领一记功了。
这一招是该叫借刀杀人好呢,还是叫一箭双雕好呢?
娄尚侍越想越得意,唇角的笑容难以自制,她转身拉着腊梅的手,迫不及待地说道:“走,我们该去给王姐姐收尸了。”
二人径直往王尚仪的住所走去,才进门就看到房里无比拥挤,宫女们进进出出,脸上都挂着忧愁的神色。不一会儿,朱太医就从内室里走出来,朝面色苍白的阮娘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这种病,根本就无药可治!”
说话间,门后闪出一个小宫女手拿几件衣物惊慌地跑出来。看着上头的血迹,腊梅悄声说道:“大人,看来今天有些人凶多吉少。”
娄尚侍看着带血的衣物再度被送出来,不由得扬着唇角,气定神闲地说道:“不能这么说,不是还没有断气吗?”说着,她又再度提醒腊梅道:“待会儿等她一断气,你就带着人搜宫,让司膳司的人作证,顺便把王璇用过的那杯子收起来。要尽快抓到陆贞,别让太子殿下知道。”
腊梅连忙点头,“放心吧大人,奴婢知道怎么做。”
娄尚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踉跄着走进内室,一眼就看到床上一动不动的王尚仪,脸色青灰,就如死人般没有一丝生气,她的心里越发的喜悦,脸上就更加悲伤,“怎么样了?”
“大人她……”阮娘说着,摇摇头,泪水就落了下来。
娄尚侍一看,心里头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一想到多年的对手已经被自己除掉,她竟喜极而泣,扑到王尚仪身上嚎啕大哭,“王姐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年纪轻轻的,就丢下妹妹我,一个人走了!”
奇怪的是,这一声哭喊非但没有引来更多的抽泣声,四周反而都安静了下来,娄尚侍顿觉不对,正疑惑着,冷不防王尚仪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娄大人,我还没有死呢,你不用哭得那么伤心吧。”
虽然低声,却足以让娄尚侍的三魂七魄都吓出来,她本能地倒退了几步,整张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惶恐地看着床上的女人,抖着唇问道:“你……你是人是鬼?!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看着她紧张而狼狈的样子,一旁的阮娘笑出声来,而其他的宫女们自是再也忍不住跟着大笑。看到娄尚侍依然疑惑而惊恐的神色,阮娘便走上去,半是嘲讽地说道:“娄大人,我们王大人只不过因为来了月事,突然有些不舒服,怎么好劳你这么早就来哭丧呢?”
娄尚侍一听,立即知道自己上当了,她瞪了阮娘一眼,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拂袖离开,身后的大笑声依然没有停止,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这是娄尚侍入宫以来受到的最大耻辱,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一旁的腊梅看着她愈来愈难看的脸色,连忙慌张地说道:“大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看到陆贞把药丸放进去的……”
“陆贞……”一听到这个名字,娄尚侍立即改变了方向,“走,去青镜殿!”
一见到陆贞,娄尚侍再也顾不得素日里的伪装,劈头就问:“说!为什么王璇会没事?”
陆贞惶恐地看着她,害怕地说道:“对不起大人,事到临头,我还是害怕了,就把酒给倒掉了……”
娄尚侍瞪大了眼,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气,扬手狠狠就给了她一巴掌,“你害怕为什么不早说?贱人,坏了我的大计!”
娄尚侍第二个巴掌还要下去,腊梅连忙拉住她的手劝道:“大人息怒。”
陆贞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是道歉又是害怕地说道:“大人,我不知道您还有其他大计,我……我该死!大人,您别生气好不好……”
娄尚侍还想再动手,却又被腊梅拉住,腊梅一边朝旁边使着眼色一边道:“大人,天色晚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娄尚侍顺着腊梅的目光看去,便见到门口围着一些宫女,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们,她猛地想起自己此刻的处境,若是再继续下去,肯定会让王尚仪那边生出怀疑,到时候反而麻烦。可是她的怒气仍未消,狠狠瞪了陆贞一眼,“你等着,以后我再来好好收拾你!”
陆贞惧怕地低下头,缩着脖子,送她们离开。眼见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青镜殿外,这才松了口气,匆忙回到屋里。高湛正在等她,他看到她红肿的脸,大吃一惊,心疼地走过去问道:“痛不痛?”
陆贞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事,不过就是一个耳光而已。还好我猜对了,娄尚侍果然有问题。我早就觉得,她突然来跟我示好,一定是不安好心。”
高湛轻轻揉着她脸上的五指痕,“红香院那件事,八成也是她的指使。不过,你这几天,倒还真把她骗了。”
陆贞微微笑道:“也多亏你及时给王尚仪传了消息,要不然,我们今天就看不到这场好戏了。”
“嗯,王璇确实不会用那种阴毒的招数对付人。”说到这里,他又笑道:“娄青蔷今天那么一折腾,全后宫的人都知道了,以后她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陆贞却没有这么乐观,“未必,她毕竟是太后的亲信,难保还有其他奇招。所以我今天才故意装作无知的样子跟她认错,让她以为我只是蠢,而不是看出了她的阴谋。”
高湛看着她脸上的五指痕越加明显,便不再接她的话,催促道:“快让丹娘拿冰块给你敷一敷吧。”
娄尚侍很快就为此事付出了代价,娄太后罚她去西佛堂诵经两个月,后宫里暂时可以安静一些了。
这一切自然也传到了杜司仪的耳朵里,她看了看陆贞,问道:“你卖了王璇这个人情,是想让她帮你复职?”
陆贞摇了摇头,“没那么想过,消息是殿下透给那边的,我特意让他别提到我。”
杜司仪大奇,“为什么?”
陆贞解释道:“王尚侍上次虽然没害我,可一直对我也不怎么样。要是她知道了实情,没准还以为我是故意施恩想用这种方式讨好她,我可不想让她这样误会。”
杜司仪反问道:“那你就继续这样闲着?现在你和太子和好了,索性让他直接给你提到六品好了!”
陆贞立即摇头,“不行,我和他约好了,我一定不走捷径,只靠自己的本事为我爹报仇!而且,我要是靠他帮忙才当上六品女官,别人肯定会议论的……”
看着她严肃的样子,杜司仪也不再勉强,只是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陆贞立即将自己的想法吐露出来,“我要找个全新的法子,绕过内侍局升到六品去!师傅,我查过宫里的典册,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女官都是循序渐进、步步升迁的。比如王尚仪和娄尚侍,她们都是皇上登基后才册封的。而您,当初以女才子的身份聘进宫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六品司仪了。”
杜司仪微微点头,“不错,我这种方式,叫做‘以才授官’,不需要通过内侍局,而是由吏部直接举荐。”
闻言,陆贞的眼里闪耀着光芒,迫不及待地说道:“以才授官有两个条件,一是博有贤名,或是为朝廷立下大功;二是必须有两名六品以上官员推荐。你和朱大叔都是我的师傅,由你们来做推荐人,肯定可行。”
杜司仪斜睨了她一眼,“那你能够立下什么大功?”
“有人说我只会烧两只瓷器,根本算不上什么本事,可我要是能让朝廷以后每年都节约不少银子呢?”陆贞自信地笑了笑,“这算是有功于社稷了吧?”
看着陆贞精神抖擞的样子,杜司仪却只是摇了摇头,虽然说她也知道陆贞说得不错,然而有功于社稷,就算是七尺男儿都未必能做到,更何况她区区一个小女官?
但是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她的心里也藏着一丝侥幸——陆贞,这个身上充满奇迹的女子,或许真的会用她的双手做出来一件惊天动地胜过男儿的事情。
而陆贞,正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很快她就将一只瓷瓶送到了孝昭帝的面前。
晶莹剔透的白色,在日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孝昭帝心情大好,只听陆贞在一旁道:“这就是这次试烧出来的瓷瓶。”
孝昭帝抬头看向陆贞夸奖道:“相当不错嘛。要是能一直有这个水准,往后宫里就一直用它们好了。阿贞,你去把那间瓷窑买下来,以后就改称官窑好了。”
陆贞踌躇了一下,说道:“皇上,改个名字并不难,可我还有些别的主意。”说着,她又立即拿出另一只瓷碗,“您看这个。”
孝昭帝看了看,眉头微蹙着说道:“这就稍差了些。”
陆贞看着孝昭帝的神色,嫣然一笑,“您忘了,您是帝王之身,平时赏玩的瓷器自然都是世间最好的,可平民百姓们用这只瓷碗,肯定也就够了。”
闻言,孝昭帝似乎已经猜到她的心思,抬眼看她,却见她的眸子里闪耀着激动的光芒,“我请阿湛帮我在户部查过,宫里每年从南陈购买瓷器的开销虽然只有几千两黄金,可是若是加上民间的交易,只怕不下四五万两。”
孝昭帝立即明白过来,“你现在打的是那几万两黄金的主意?”
陆贞轻轻点头,激动地说:“是,陛下之前设想的官窑只是烧宫里所用的精瓷和好瓷,所以规模不用太大。可要是由朝廷出面,把京城的民窑都买过来,再集中烧制,说不定我们北齐以后的瓷器就能够自给自足了!”
孝昭帝却不似陆贞这般乐观,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两件器皿,缓缓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如果能做到,那当然是好事,可是我曾经听你说过,北齐的瓷业之所以不发达是因为向来缺少好的瓷石,所以富贵人家才喜欢向南陈买瓷。”
“是,南陈就是占了瓷石的便宜。不过,上次烧白瓷的时候,我在青镜殿后院发现过一些可以用来替代瓷石的瓷土。瓷窑的人说过,他们也在别的地方见过这种东西,所以我想请陛下广派人手前去调查,只要能找到瓷土,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
听到陆贞的对策,孝昭帝欣喜地点头,“这容易,我这就从内侍局调几十个内监给你,一切都由你指挥!要是你说的真的能变成现实,这对我北齐国力可是绝大的帮助!”
陆贞一听,立即跪下来,欢天喜地道谢。她清楚地知道孝昭帝这区区的一句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官窑一旦建立起来,给北齐带来的就不只是区区数万两黄金,往后更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涌进来。陆贞知道,这是孝昭帝给自己的最高信任,也是自己立功的大好机会。
思及此,陆贞的身体里翻滚着一股激动的热流,双拳紧紧握着,丝毫不敢松开,生怕自己在孝昭帝面前失态。可是,这件事情一旦成功,那么,她便可以从以才授官这条路升到六品,届时,便可以为爹爹报仇了!
让陆贞没想到的是,高湛一听到她要出宫,立即赶到青镜殿阻止,“不行,刚出了事,我不能放你出宫。”
陆贞无奈地解释道:“可是官窑的事不能停啊。”
高湛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笑了笑,也对她解释道:“宫里这几天会有大动作,你还是待在这儿比较安全。”
闻言,陆贞蹙起眉头,奇怪地看着他,“除了沈嘉敏,有谁会害我啊?”
高湛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忙掩饰道:“那我也不放心,我知道你着急想早些复职升官,可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听着他焦急的口气,陆贞心里一暖,微微脸红道:“也不全为这个,皇上都拿我当朋友了,好容易有机会能为朝廷出点力,我哪儿能放过?”
高湛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你呀,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女官。”
陆贞看着他的脸,心里头忽然变得沉甸甸的,不由自主地脱口说道:“可惜我没有一个当国公的爹,要不然,就更能帮你了。”
高湛敏感地听出她口气里的不对劲,皱着眉头问道:“你听到什么流言了?”
“没有!”陆贞连忙摇头,赔笑着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沈嘉彦的一番话深深地影响着她,她想起自己之前迫不及待地想要为朝廷立功,不禁扪心自问: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升上六品、为爹爹报仇那么简单吗?
高湛见她若有所思的神色,只道她又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顺势便环着她,柔声安抚道:“我高湛堂堂男儿,难道还要靠夫人出力?阿贞,你已经够出色了,不需要一个公侯小姐的身份为你添色。”
陆贞轻轻靠在他的怀里,温顺地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可是……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可惜现在我们的关系还不能公开,要不然,我肯定直接陪你去找瓷土。”高湛说到这里,语气立即变得信心十足,“不过你放心,很快,我们就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了。”
陆贞失笑,抬头看向他,“你是太子,有那么多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办呢,哪儿能当我的跟班?”
高湛却没有笑,低头迎着她的目光深情地说道:“傻姑娘,我是想每时每刻都和你待在一起。”
听着他清晰深情的告白,陆贞的脸一下子红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丹娘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说道:“姐姐,不能再耽搁了!”
陆贞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从高湛的怀里退出来,红着脸瞪了高湛一眼,与之道别之后,便匆匆往宫门走去。
高湛目送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脸上慢慢地露出满足的笑意。一旁的忠叔却不识相,很快就打断他的神思,说道:“殿下,王尚书那边传来消息,皇上已经准备在明日早朝上处置娄氏一族了。”
高湛神色一敛,“仁寿殿那边的动静如何?”
忠叔回道:“皇上这几天都在肃清太后的势力,太后没有什么反应。”
高湛略一沉吟,“以前我与她有过协议,只要她不对我出手,我也就放过他们娄家。可这一次,她大约是知道自己主动毁约,所以害怕了吧。”
忠叔点了点头,感慨道:“皇上肯大义灭亲,也是难能可贵。”
高湛叹了口气,“皇兄他,毕竟和我血脉相连……明天我就称病不去早朝吧,免得皇兄他为难。”
随着陆贞的暂时离开,宫内的巨变正在悄然进行。日头渐渐西斜,将所有罪恶掩盖在黑暗之中,但是很快,新的一天就会到来,黎明破晓之际,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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