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寒冬。
杨姑姑在庭院里烧着热茶,招待陆贞。陆贞看着被煮得上下翻滚的茶水,闷闷地说:“姑姑,我不明白,我对她们客客气气的,可为什么她们当着我的面一套,背后又一套?那玲珑每天笑得跟花一样,口口声声大人长大人短,可暗地里却指使那些宫女对我阳奉阴违……”
杨姑姑摇着头,“你呀,还真是不懂官场上这一套。我问你,要是你在青镜殿当了五年的差,眼看就能出宫了,第六年上,却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贵妃,每天让你有事没事擦一百遍地板,洗二十次衣服,你高兴不?”
陆贞脱口而出,“哪会有这样发疯的人啊……”
杨姑姑笑着说:“在司宝司那些宫女眼里,你就是这个疯女人!司宝司管着金银珠宝,是六司里最有钱的一司,人家说,从那些杯盆碗盏上随便抠抠,都能找出一钱金粉来!你一去就查账,前朝的积弊固然是被你清干净了,那本朝人家的生财之道呢?陆贞,你记住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
陆贞这才回过神,想了一会儿,说:“姑姑您说得对,可我总不能就这样服软吧?”
杨姑姑说道:“人得先学会服软,以后才能刚强!我没说你查账不对,但是得用对方法。我听说,你前儿还客客气气地叫她们姐姐?”陆贞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点了点头。
杨姑姑点醒她,“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可是个掌珍,哪能随便叫宫女们姐姐!她们看你年轻好说话,以为是个好对付的,所以才敢不把你的话放在心里。依我说,你就挑出几个刺头来,好好地打一顿杀威棒,看谁还敢糊弄你!”
陆贞一愣,有点迟疑,“打人?不行,我下不了这手。”
杨姑姑冷笑一声,“别忘了,这可是在宫里,只有恩威并施,有赏有罚,人家才能服你!”她淡淡地说完话,洗过了一遍茶叶,给陆贞倒了一杯新茶。
陆贞兀自重复着杨姑姑的话,“有赏有罚,恩威并施……嗯,可是姑姑,我之前挨过一次刑杖,知道被打在身上有多痛。三天之前,我和她们一样都是宫女,所以,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随便打人板子的事。”
杨姑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啊,善良是好事,可要老是这么心软下去,以后可怎么往上爬呀?”
陆贞两眼发亮,坚定地说:“姑姑,为了早日晋升,我会用尽全力,可是我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绝不害人!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人,总有一天会被那些被踩的人丢下来。我要走得稳稳的,绝不让自己的步调掌握在别人手中!”
她回屋自己想了一番主意,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司宝司的正殿召集所有的宫女,堂下提前放了两把刑杖。众宫女虽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都没有头一日那么放肆,只是用害怕的眼神看着她,不停地交头接耳。
陆贞扫视在场的人,“各位请少安毋躁。”
在场的人果然立时静下了。陆贞心里淡淡一笑,沉着地说:“前些天,我想把司宝司的旧账都清查清楚,但后来发现,不但账目没查清,有些人还借故消极怠工,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她的眼神落在琳琅和玲珑身上,看到她们微微露出不安的神色,又说:“于是昨天晚上,有个朋友就劝我,对于那些害群之马,最好打她二三十刑杖,想必她们也就会安分点了。”
此言一出,琳琅吓得站都站不住了。陆贞话音一转,“不过,我陆贞从来都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她看宫女们都松了一口气,又说:“所以,我决定以身作则,这一次,和大家一起查账。本司六十八位宫女,由各部掌事姑姑带领,分为五组,每组各自负责一年的账册。大家只需要把有问题的项目单列抄录在其他纸上,以后查证即可。但如果被我发现哪一组的账册数目有出入,此组的年俸就尽数罚没,充入公账。”
一行人没想到陆贞会这么说,一时间无人出声。陆贞又说:“自前朝起,司宝司的账目共有两百册,大家齐心合力,想必一定能在十二个时辰内查阅守毕。在此期间,未经允许,大家不得擅离职守,否则……好了,大家尽快动手吧。”
琳琅忍不住问道:“大人,十二个时辰都不许我们离开?那中饭和晚饭怎么办呢?”
陆贞嘴巴上淡淡地说:“为主分忧,哪还能光顾吃喝?大家要查不清账,自然只能饿着了。不过你放心,我也和大家一样,账目查不清,绝不吃任何东西,这才叫以身作则。玲珑,你说对不对?”她凌厉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一言不发的玲珑身上。
玲珑心里一惊,看她把矛头对准自己,知道她看穿了之前宫女们消极都是自己煽动的结果,但此时大家话都没有说破,颜面好歹还在,她只能上前施礼道:“大人说得对。”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苦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有人又去打量陆贞,良久才反应过来,拿起一本账册检查起来。很快,大家都陆陆续续地跟着行动起来。陆贞微微一笑,捧起一本账册开始仔细查看。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翻动账本的声音。
一会儿,一声尖叫划破了安静,“啊!怎么会这样!”众人的目光投向那出声的宫女身上,玲珑一声怒喝,“怎么了?”
那宫女年岁还小,平日里就畏惧玲珑,眼看她厉声呵斥自己,吓得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陆贞走上前来,原来那宫女不小心把墨池中的墨泼在了账册上,账册中整整两篇都被涂污了,上面的字迹,已然是一塌糊涂。
玲珑走到陆贞身边,看到她手里的账册,眼珠一转,“你好大胆子!我看你分明就是心中有鬼,怕大人查出什么破绽,这才故意涂污了账册!”
那宫女不知玲珑为何一下转了口风,瑟瑟发抖道:“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没有那样做!”
玲珑却坚持说道:“哼,你以为大人会轻易被你蒙骗吗?大人,这种人就应该好好惩罚一下!”她一心要挑起女官和宫女的矛盾。
陆贞翻了翻账册,轻描淡写地说:“好了,多大一件事,值得这样小题大做?琳琅,你去把这本账册放到外面院子里晒一晒。”
琳琅还兀自愣在那里,不明白陆贞为什么让她这么做。
陆贞又说:“就算是被墨涂污了,等纸干了过后,对着太阳照一照,原来的字也还是能看清楚的。我小时候写字也老爱打翻砚台,这个办法一直挺管用。”
这下玲珑也愣了,“可是大人……”
陆贞早看出了她的用意,本以为自己倒退一步,大家各自让一让就好,没想到她仍然不死心,语气也不客气起来,“好了!这本账簿是十三年前的,那会儿她还没进宫呢!难道她是为了前朝的哪位宫女遮掩,才故意要弄污这本账册?”
玲珑被陆贞问得无话可说。那宫女看平日里总是欺负自己的玲珑说不过大人,感动得立刻就哭了,“谢大人明察秋毫,奴婢真的只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陆贞看她这番形态,便知她平时在两个大宫女手下积弱良久,好言好语安慰她,“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过你弄污了账簿,也该处罚。嗯,这样好了,就罚你连续三天帮大家打洗脸水吧。”
那宫女一边哭一边给陆贞磕头,“谢谢大人,奴婢……奴婢一定会好好做的!”心想这个大人真是好人,比玲珑她们好多了,还一点架子都没有,自己以后一定要效忠大人。就在这短短一瞬,殿上的其他小宫女也都存了类似的心思,看向陆贞的眼神友好了许多。
陆贞缓缓看着她们,“今天,我请各位来查账,不是要跟各位为难的,我是只想查清楚,现在我接手的这个司宝司,到底有多大的家底?我知道,司宝司的账册混乱,已经是多年的积弊了,并不全怪大家。但越是如此,我们就越有必要赶紧将这些账册理清。这就好比一个慢慢长大的脓包,虽然现在还没有发作,可它总有破的那一天。与其等别人来清查,不如我们现在就自己狠心把它挑破!”
众人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已对她不再怀疑。陆贞又看向玲珑,扬声说道:“当然,挑的时候,总是会有些痛,可这脓只要能流出来,总比什么都不做强!”玲珑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有点不服气地低下头不去看她,陆贞又说,“我对天发誓,无论查出来多少亏空,我陆贞都绝不会归罪于各位,因为今天我们要做的事,仅仅是查账,绝不是想给大家穿小鞋!”
她这话一出,又立刻补上一句,“今天第一个查完自己年份账册的小组,赏黄金二两!第二名,赏黄金一两!第三名,赏黄金半两!”宫女们没想到查账还有黄金拿,都呆在了原地。
陆贞故意拖长了声音说道:“怎么?嫌不够?”
众宫女这才反应过来,人人喜形于色,“够了够了,谢谢大人!”
那日听完陆姑姑的话,陆贞醒过神来,想来大家不配合自己,一来是畏惧一等宫女的压力,二来府里有了亏空,人人都脱不了干系,心中自然害怕自己新官上任会拿她们开刀。想通之后,她就决定不追究之前的责任,又用黄金来鼓励大家认真做事,利字当头,果然人人都争先恐后做起事了。
陆贞看宫女们现在跟昨天比真是判若两人,只剩下琳琅和玲珑还愣在原地,便走到两人身边悄声说:“我刚才说的话,对你们也一样算数,以后,就别再给我捣乱了。”
琳琅心中一寒,拉住呆若木鸡的玲珑一起说道:“遵命。”两人坐在地上开始翻阅账册。
陆贞这才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那站在殿门口含笑看着自己的人,不是杨姑姑还是谁?
她含笑快步走到殿外,拉着杨姑姑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姑姑,您怎么来了?”
杨姑姑看她气色很好,取笑她说:“看你如何大展雄风,降妖除魔啊。”
这下陆贞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地说:“姑姑……”
杨姑姑哈哈一笑,“看不出啊,你训起人来还挺厉害的。”
陆贞撒着娇,“平常被您训得多了,早就学会了嘛。”
杨姑姑慈爱地看着她,“还敢编排我?发黄金这事,我可没教过你。”这大半年下来,两人越来越亲密,有时候她恍惚就觉得面前这人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陆贞这才说:“我原先管铺子的时候就常用这一招。您不知道那些伙计呀,个个都是蚊子腿上想刮油,比她们可精多了。唉,只可惜皇上赏我那几十两黄金还没捂热呢,就硬生生要少二两半!”她愁眉苦脸的,好像是从自己身上割掉了一块肉似的。
杨姑姑被她的俏皮话逗得忍俊不禁,上前去刮她的脸,“你这个财迷,来司宝司还真是对了!本来我还担心你镇不住这边呢。”
陆贞也扑哧一声笑了,边笑边说:“还好,现在还能对付。”
杨姑姑想了想,又嘱咐她,“也别把她们逼得太狠了,还有,这事千万别让其他司的人知道,不然你叫人家刘司珍怎么想?”
她处事老道,陆贞感激地看着她,“姑姑,还是您想得周到。”一路把杨姑姑送出了司宝司。杨姑姑本来还担心陆贞压不住那帮人精,现在看她处事妥妥当当,也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回用勤院去了。
陆贞送走了她,回大堂继续查账,她一丝不苟地做着示范,宫女们自然都不敢懈怠。入夜后,内监们在大堂在周围点起了灯,灯光照得整个大殿如白昼一般。
陆贞正在专心地查账册,忽然感到一阵头晕,她的身体一歪,手中的账册掉在了地上,她弯下腰去捡账本,一只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琳琅和她离得近,早将这一幕收在了眼底,她心中为之一震,缓缓走到陆贞身边,悄声道:“大人,已经快子时了,奴婢听说您大病初愈,实在不适合继续饿着……要不,奴婢去传膳,您多少吃点东西?”
陆贞说:“别去。我之前已经说过,账没查好之前,司宝司上下严禁进食。”
琳琅想了想又说:“这……大人您又何必较真呢?就算您熬得住,她们也熬不住了啊。”
她这句话说得合情合理,陆贞放眼看下去,堂下的宫女们虽然还在强撑着,但有的人不停地揉着肚子,有的人拼命喝着水,有的则神情焦躁。她想了想,问琳琅:“还有多少账册没查完?”
琳琅不解其意,“还有十之二三吧。”
陆贞嗯了一声,又说:“我说的话不能改,但是你说得也有道理,再这样查下去,真的会有人会饿晕过去。这样吧,你和玲珑去弄些羊奶给大家吧。”
琳琅这才面露喜色,匆匆下去和玲珑商量起来。玲珑不禁抬头看向陆贞,见她面不改色,才和琳琅一起出了门。这个时间御膳房自然是没有人了,但北齐最不缺的便是羊奶,不一会儿,两人就返回了,紧随其后的小宫女捧来好几壶热腾腾的羊奶,大殿上顿时弥漫着一股奶香。每个查账的宫女都分到了一杯,大家贪婪地喝下,热乎乎的羊奶一下肚,身体都暖了许多,精神也立刻为之一振。
玲珑端着一杯羊奶走到堂上递给陆贞,“大人,您也喝一些吧。”
陆贞却挡住了杯子,“不用了,我不饿。”规矩是她定的,她可以给手下的人破例,自己却不能违背,不然以后怎么立信?不过话才说出口,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陆贞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玲珑诚恳地看着她,“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她又把羊奶推到陆贞面前。
不料陆贞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了。让大家喝羊奶,是不想大家伤了身子,但我自己,一定要做到言出必行。”
玲珑定定地看着她,她在司宝司这么久,从未见过陆贞这样的人,她心悦诚服,突然深深地向陆贞福了一福,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看起账册。
一边的琳琅推了推她,“您怎么不喝羊奶?待会儿可就凉了。”
玲珑也摇了摇头,“从今以后,大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一天下来,直到凌晨时分,众宫女才红着眼睛把各自查好的账册交给了陆贞。陆贞强撑着发话,“大家辛苦了,都快回去歇着吧。只是查账之事,涉及机密,还请大家不要到处声张,如果人问起,就说我留大家通夜学习宫规好了。”
玲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心中一凛,这个陆贞这么精明,自己当初可真是看错人了,还以为她性子好就是人糊涂,她连忙厉声道:“听到没有了?”
一行宫女都连连称是。
陆贞柔声说:“好了,除了轮值的人之外,明天大家都不用来司里,好好睡一觉吧。”这特赦一下,宫女们一边答着“谢谢大人”,一边都先走了。
陆贞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子,拿起了桌上一叠单子看向玲珑,“玲珑,你跟我走一趟库房,咱们还得对着实物好好算一算,看看这亏空到底有多大。”她看出玲珑为人强悍,做事也利索,是一个好帮手。
两人一路回了宝库里,一样一样查找着。玲珑指着手里的一张单子说:“天保三年差了五十两黄金,天保四年正如大人先前所说,差了一只玉环,不过后来我们又查到内府局补来的条子,说是陈妃娘娘那只玉环被二公主无意打碎了。至于皇建元年的赤金……”她说到这里,略一迟疑,脸上扑满了红晕,“求大人恕罪,那多出来的八钱损耗,是被奴婢和几个大宫女按老规矩私分了。”
陆贞看了她一眼,“你肯说实话,我已经很满意了,以往的事,我不想追究,可那些老规矩,以后也请你们别再提起。从今往后,司宝司的账目一定要清明。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你们的损失,我自然会想办法慢慢弥补。”
玲珑连忙给她施礼道:“谢大人饶命之恩,大人,奴婢和琳琅之前对您多有不敬,还请大人恕罪。从今往后,奴婢们一定对大人忠心不贰,再无怨言。”
陆贞伸手扶起她,“好了,我也是刚从宫女升上来的人,大家都不容易,这些话,以后就不用说了。”她这番示好,让平日里能言善语的玲珑也失语了,只是感激地看着她。
陆贞一边翻账单一边头疼欲裂地说:“哎,账虽然是查清了,但这么多亏空,要怎么才填得平?”
宝库里的事,玲珑自然是一清二楚,她看陆贞犯起了难,微微一笑,指着角落里的几个大箱子说:“这倒不用担心,咱们账上查出的亏空虽然不少,可盘存的时候,在库里找到了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前朝哪一年交进来的,账上根本就没有记录。我看过了,里面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陆贞一下喜出望外,不禁问道:“真的?”看到玲珑投来的肯定目光,她快步走过去,一把启开了箱子的锁,里面金光闪闪的各色珠宝一下亮花了她的眼。
她这才放下了心,“太好了,这些肯定能填平账上缺的金银。至于其他不够的首饰摆件,也要赶快叫营造部的人加紧补做……”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两眼发黑,紧跟着,她就晕死过去。
待她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丹娘嗔怒的脸。四下里灯火通明,陆贞不禁心里苦笑,原来自己都睡了一天了。
看她醒了,丹娘赶紧把她扶坐起来,又给她端来一碗粥,责备道:“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还没喝够药啊?才去司宝司几天就饿晕了,让别人知道,还不得笑话死!”
陆贞看她絮絮叨叨说个不休,赶紧岔开话题,“哟哟,一当上姑姑,你就唠叨起来了。这么会管我,那前些天,是谁指挥着人淘池子,结果踩在青苔上,一跤跌个狗啃泥啊!”
丹娘被她说得格外不好意思,就忘了之前自己在说的话,一挺腰板说:“那,那我也不愿意啊。我这个人就是笨嘛,本来什么事都做不好,你还硬要我当掌事姑姑!”
陆贞小口小口喝着粥,心想丹娘真是细心,但嘴巴上仍然教育她,“笨,不是偷懒的理由,再笨的鸭子,只要沿着对的水路一直游下去,也总能找到鱼虾遍地的水塘。”
她说得丹娘十分向往,眼睛都流露出渴望的光芒。陆贞心道,这丫头总算开窍了。丹娘流着口水说:“姐姐你说得太对了,这种吃鱼虾长大的鸭子,炖起汤来可香了!”
陆贞无语地敲了一下她的头,“算了,跟你说不明白。总之,我这回吃的苦也算挺值的,折腾过这么一次过后,司宝司的那些人,以后肯定不会再跟我对着干了。”
话刚说完,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原来是苦肉计啊!”来人不带一丝笑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得罪她得罪得厉害了。陆贞连忙从床上滚下地行礼,“司仪大人!”原来是杜司仪来了。
杜司仪没有任何动静就走进了门,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但也见怪不怪了,眼见她走到椅子前坐下来,指着丹娘说:“你,下去!”又指着陆贞说,“你,坐下!”丹娘憋着笑,知道杜司仪虽然表情冷淡,却是为姐姐好,她赶紧走出殿外,帮两人关好门。
杜司仪神色复杂地看着陆贞,开口说道:“司宝司查账的法子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看陆贞点了点头,她阴阴一笑,道,“恩威并施,各个击破,精心收买,预留后手——看不出来,你陆贞还真是一个挺会算计的高手啊。”
陆贞看她越说越不对,连忙分辩道:“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有意要……”
杜司仪却冷笑一声,一双眼睛没有什么感情地看向她,“着什么急啊,我这是在夸你。”
陆贞一时不明所以,只能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她。杜司仪冷冷地说道:“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北齐立朝以来,虽然有几十位女官,但真正能做到去前朝和男臣们一起上朝议事的却只有前朝四品女史谢灵环一人?”
陆贞试探性地说:“因为,因为谢大人是陈留谢家的嫡女?”
杜司仪嗤笑一声,说:“错!是因为其他女官没有本事,眼光总放在内宫里,这些人当然只配管管胭脂水粉!我朝建立女官制度,不是要提拔几个高级宫女,而是真正想找到女子中能为国效力的英才!可本座放眼宫中的女官,不是只知道跟着王、娄两人趋炎附势,就是只懂得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只有你,不但有几分聪慧,还耐得住性子,手段也算精明狠辣,是个值得栽培的好料子!”
陆贞听到最后一句又不太对味,赶紧说:“大人我不是那种狠辣……”
杜司仪却一摆手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这是在夸你!狠辣有什么不好?为官之道,你不狠,别人就会对你更狠!诸葛孔明是贤相不?他设计谋害周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西汉的萧何是贤臣不?可韩信最后还是死在他手里!古往今来,哪个坐到高位的人,手里是干净的?陆贞,我瞧你今天在司宝司做的,就挺有点雷霆手段,所以,从今往后,我想好好地教教你,只要你肯跟着我好好学,保你五年之内,能和娄青蔷她们平起平坐!”灯光照在杜司仪枯瘦的身体上,形同鬼魅,只有那一张脸,在说到这时,才眉飞色舞。
陆贞无奈地说:“大人您真的误会了,我没那么多的想法。”
杜司仪却笑了,“哦?真的吗?”她慢慢站起身,走近陆贞,“那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不过陆贞,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真的不想有朝一日成为后宫第一人?你真的不想能够在朝堂上,压那些男人们一头,率性地谈论朝政?”杜司仪此生身陷病中,再也无法实现理想,人生中遇到一个陆贞能帮自己实现满心里的抱负,她不禁将自己的心思流露了一二分。
她也不待陆贞多说什么,狂笑着说:“陆贞,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懂你,哈哈哈……”她一边大笑一边往青镜殿的门外走去。
陆贞愣在了原地。这是杜司仪曾经最想做的事吧?可惜造化弄人……
休养了这一日,第二天一大早,陆贞又神采奕奕地回了司宝司,待宫女们都到齐了,这才开始发放黄金。陆贞说:“前天查账的时候我许诺的赏金,已经发给大家了,希望大家以后再接再厉,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人人都喜气盈盈地拿着赏赐,这大人赏罚分明,每个人都心服得很,齐声称是。
陆贞又点了点头说:“新年马上就要到了,尚侍大人刚才特意派人来吩咐过我们,到时候宫里祭天、庆春、赏赐,都少了不了我们司宝司,还请大家打起精神,切勿出错。”
玲珑连忙上前说道:“请大人放心,奴婢已经按宫中常例安排好了一切,不过,今年是皇上登基的元年,还请大人……”
一时间各项事务都井井有条地开展下去,待到下午,营造部的宫女们也送来了之前司宝司要求的物品,玲珑这才回报陆贞道:“营造部的人紧紧地赶,总算把账上差的东西都补得差不多了。有些东西太费时间,我就索性在宫外买了。”
陆贞看她办事果然得力,自己昏迷这一天,各项后续工作都做得有条不紊,她赞许地说道:“没关系。箱子里面剩的那些珠宝,你要找个稳妥的地方收起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上。”
玲珑心悦诚服,“是,还是大人你想得周到……”
这个工夫,阮娘进了司宝司大殿,高声叫道:“司宝司接旨。”
两人连忙跪下,只听阮娘冷冷地说:“元旦将至,后宫理应整肃一新。着户部郎官协同内侍局清查六司账目,以正宫纪。钦此!”
两人的身子都为之一震,口中道:“遵旨。”不禁对望了一眼,眼中神情复杂至极。
阮娘以为陆贞是心虚了,心想,这次你还不死无葬身之地,也亏尚仪想出的这好计策,她口里冷笑着,“陆大人上任已经好几天了,这司宝司的事,想必都理清了吧?限你在两个时辰之内,把所有的账册都清理好,马上交到内侍局正堂,少一本,唯你是问!”
玲珑上前一步,冷冷回道:“这就不用阮姑姑您担心了,咱们司宝司的所有账册都整整齐齐,您现在就可以带回去。”她心里却是擦了一把冷汗,若不是几日前跟着陆贞整理完账册,这次自己可真是翻不了身了!宫里处罚犯错宫女的手段,想一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陆贞看阮娘这番表情,心里一片通透——王尚仪始终没死心,要置自己于死地。她心里叹了口气,陆贞啊陆贞,这次你是侥幸又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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