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倘若没有紧跟着出生的永琰,红颜觉得自己过不了那个坎,但即便过了那个坎,也不能消除她对失去永璐的心痛。樱桃以为主子让她准备祭品,是要去水边悼念,可是主子却等在家里,让她去看着,若是看到宝月楼有人来,就立刻回禀。
仿佛宝月楼里的人,也在等天地一家春的动静,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待日落西山天就要黑时,和贵人终于带着她的侍女出现了。樱桃迅速回来告诉主子,红颜让她带着祭品随自己出门,在门前遇见从舒妃屋子里玩耍归来的小七。
小七见樱桃手里捧的东西,她未必能清楚地记得弟弟溺水的日子,但她知道去年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红颜一直希望女儿能忘记这一段,可女儿却跑上来牵着自己的手说:“额娘,我和你一起去,我想弟弟了。”
红颜原本很平静,只想去找伊帕尔汗说几句话,却被女儿一句话勾出心疼,湿润了眼眶道:“看到姐姐也去,永璐一定很高兴。”
小七见母亲落泪,心疼地说:“额娘不哭,还有我和恪儿,还有永琰。”
孩子越是这样说,红颜心里越难受,牵着小七的手往水边去,她还记得那场梦,皇后对她说,她会在那个世界为自己照顾好孩子。她克制了悲伤的心情,对女儿道:“永璐也很好,他会在天上守护额娘,守护姐姐。”
将至水边时,小七主动跑了过去,可是那里却有人先来了,不知情的孩子愣了愣,本想转身跑回红颜身边,但想着额娘教的规矩,还是乖乖上前福了福身道:“和贵人吉祥。”
伊帕尔汗只是个贵人,虽说也是公主的庶母,但小七即便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会有人计较,可是延禧宫的孩子打从佛儿起就都有的规矩,即便是见了常在答应也要以礼相待。此刻尴尬的不知怎么回应的,反而是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伊帕尔汗。
“额娘,和贵人在那里。”小七行礼后跑回红颜身边,“和贵人也是来看弟弟的吗?”
红颜带着女儿走上前,伊帕尔汗和她的侍女不得不退开行礼,红颜见她们什么也没有带来,也许是回部的习俗不同,也许是伊帕尔汗不愿被人问做什么,她淡淡一笑什么话也没说,领着女儿摆下香炉祭品,照着汉人的风俗,悼念她的儿子。
伊帕尔汗在边上默默地看着,见令贵妃并没有要和她搭讪的意思,和自己的侍女互相看了几眼,便打算悄然退开,可是才走几步,樱桃就追了上来,笑道:“和贵人留步,贵妃娘娘有些话想对您说,待香炉里的香燃尽了便好。”
边上的侍女习惯了要为主子翻译这些话,可伊帕尔汗是对着令贵妃说过汉语的人,此刻也不必再装模作样,她拦了下来,对樱桃点了点头,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水边,红颜把着女儿的手,将河灯放入水中,母女俩都是念念有词,一直很平静的小七忽然伤心起来,依偎着母亲抹眼泪。红颜温柔地安抚着她,轻声细语地开导她,如此温馨美好的画面,让站在一旁的伊帕尔汗很痛苦。
香燃尽了,红颜对女儿低语了什么,小七很乖地离开了母亲的怀抱,来向和贵人行礼后,就拉着小灵子走了,一并将其他宫女都带走,这里只剩下红颜和樱桃。
伊帕尔汗再次上前行礼,红颜便直言:“去年曾在这里遇见你,我想着今年能不能再遇见你,这是缘分吗?”
伊帕尔汗的红唇微微蠕动,有些话到底没说出口,红颜则道:“我们走走吧,我送你回宝月楼。”
“是。”伊帕尔汗终于出声了,等红颜朝前走去,便跟在了身后,两人一路上并没有说什么话,红颜也知道,伊帕尔汗不愿意在外面让人知道她不仅听得懂汉语,更能说汉语。
这一路静悄悄的,直到樱桃上前说:“娘娘,前面像是颖妃娘娘和忻嫔娘娘过来了。”能听懂汉语的伊帕尔汗神情一紧,朝樱桃说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忻嫔和颖妃,她立刻避开了目光。
两处相遇,颖妃和忻嫔上前行礼,颖妃说道:“臣妾和忻嫔妹妹刚从凝春堂过来,臣妾如今才知道娘娘们当年多辛苦,办一次寿宴,臣妾觉得自己能一下子老十岁。”
红颜笑而不语,颖妃却转身对忻嫔说:“这是玩笑话,你可别去太后跟前搬弄是非,这会儿令贵妃娘娘与和贵人都在,容不得你瞎说。”
正因红颜也在,忻嫔很谨慎地应对着,颖妃忽然这么说,让她不得不担心红颜也会怀疑她要去太后面前嚼舌头,可她想为自己辩解时,却发现令贵妃根本无视她的存在。之前不惜追到接秀山房都要把她送走的人,此刻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根本不正眼看她。
“天色晚了,我们走吧。”红颜温柔地对伊帕尔汗说着,转身与颖妃道,“辛苦你了,皇上回头一定会好好褒奖你。”
“若是如此,那也一定是托贵妃娘娘的福了。”颖妃说着让开道路,请令贵妃先走,并看着伊帕尔汗毫无礼貌地跟着一起走了。
“要不是皇上在乎回部,要不是看在令贵妃娘娘面上,哪能容她这样无礼?一个小小的贵人,不说汉语不穿旗装,反了她的。”
颖妃不屑地撂下这句话,不愿与忻嫔同行,带着自己的人走了,而忻嫔站在原地,方才似乎在令贵妃身上闻见香火气息,她往令贵妃来的地方看了一眼,恍然记起去年此刻是什么日子,她是真的忘记了,自己曾亲手溺死了女儿。
当然,那不是她的骨肉,从一出生起就被她万般厌恶。
“主子,咱们回去吧,晚了皇后娘娘又要不高兴了。”慧云上前来劝说,忻嫔恨道,“她真是烦人,可没有她,我也就完了。”
慧云心里突突直跳,她知道忻嫔很多事都没告诉过她,所以到底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会在忻嫔遭殃获罪后为她“复仇”,慧云自己也不清楚,花荣让她套话,可慧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她现在变得越来越害怕和主子说话。
此刻更幽幽听见忻嫔说:“令贵妃死了该多好,她死了,我就再也不必看皇后脸色了。”
这样的诅咒,红颜此刻听不见,便是听见了她也不会在乎,一个丧心病狂的人根本不该用常理去束缚她,让她不要再连累其他人,干干净净地消失就好。然而杀人容易,只是投鼠忌器,红颜不想看到宫里以为忻嫔而掀起什么波澜,但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很可能早就被牵连进去。
“令贵妃娘娘,您进门坐一坐吧,奴婢为您泡茶。”伊帕尔汗的侍女,能说流利的汉语,也是三十多的人了,瞧着稳重得体。正如当初伊帕尔汗自己亲眼看到的,当她得知自己的旧情人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京城时露出的释怀面容,这一年来,她过得无比轻松。
“宝月楼可是不得轻易进门的,我不能坏了规矩,时辰也不早了,改日吧。”红颜笑着,便说要走。
天色已黑,宝月楼层层都点了灯,如珍珠塔一般伫立在夜色中,皇帝果然是花了不少心思。近日朝廷和回部有些误会,弘历便时常来宝月楼,红颜心里就曾好奇,对于把心放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的和贵人而言,她是如何面对皇帝,而弘历就察觉不出这美人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伊帕尔汗不如皇后痴情,可她却没有皇后藏得深。
“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红颜看着伊帕尔汗说,“回部进献给皇上的勇士们,又被重新调回京城了,你知道吗?”
伊帕尔汗脸色大变,朝四周看了看,清晰地用汉语问红颜:“贵妃娘娘,您是在试探我吗,您不是说过,再也不会让他们出现在京城。”
红颜摇头道:“因为有特别要紧的事,我必须从他们嘴里打听些什么,特别是那个,曾被抓到与你的侍女私相授受的。”
红颜指了指伊帕尔汗身后的侍女,再道:“虽说是缘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日子去水边,我是悼念我的儿子,你呢?”
伊帕尔汗和侍女的脸色都起了变化,轻松了一整年的侍女,再次变得紧张起来。而红颜见伊帕尔汗不言语,便说要走了,眼看着令贵妃离去,侍女推了推主子,伊帕尔汗跌跌撞撞跟上来,开口道:“贵妃娘娘,天色黑了,让您的宫人送轿子来接您吧,宝月楼不是不能进去的地方,只要臣妾愿意,您可以随时来。”
红颜转身看着她,又仰望宝月楼的在黑夜里绽放的光芒,笑道:“你这里一到晚上,就成了园中最璀璨耀眼的地方,皇上保护着你不被任何人打扰,可也把你放在所有人的眼睛里,时时刻刻都盯着看着,连夜里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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