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湖边,她见生活在山野里的狼仔浑身污泥,趁机将狼仔用力洗刷一番,还为他披上特地偷偷带来的人类衣裳,但狼仔不买账,用嘴咬掉那些布绸,又在湖边滚了几圈,原本洗得干干净净的狼仔又成了一身脏泥,摘星无奈,只得任由他去。
她还尝试教狼仔识字。
‘狼仔,你看,这是太阳。’她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个圆圈,中间一点,然后指指天上耀眼太阳。狼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瞇起了眼,又看看泥地上的字,试探地伸出手指,依样画葫芦在泥地上也画了个圆圈,中间加上一点。
‘狼仔!你真聪明!’摘星开心拍手笑道,狼孩只是照做,并不解其意,见她高兴,自己心里也高兴。
摘星又陆续在泥地上画了‘月’、‘山’、‘川’等等象形字,狼孩认得‘山’,在她的比画下,也知道了什么是‘川’,但却搞混了‘日’与‘月’。摘星想了想,在泥地上依序画上新月、上弦月、半圆月、满月、下弦月,狼群常在月夜里嚎叫,狼孩一看就懂,用手兴奋指着天空,嘴里唔唔数声后冒出一声响亮狼嚎。
‘狼仔你要说什么?嗷呜嗷呜的我可听不懂。’摘星笑道。
狼孩又指指天空,正要放开喉咙嚎叫,她连忙以食指贴唇,示意狼孩安静:万一被那些猎户听到了怎么办?自从认识了狼孩,一想到城里猎户不少都以打狼维生,她就不禁为狼仔感到担忧。那些人根本不将狼仔当人,只将他当成畜牲看待。
摘星又在泥地上写了个‘星’字,星星,是发光的太阳所生出的孩子,但狼孩不懂‘生’字,她便写了个‘晶’,三个小小的日,三个小小的发光体。‘狼仔,太阳会发光,对吧?星星就像许多许多的小太阳,在天空里发亮。’她又在‘月’字旁画了许多小小的‘日’,狼孩眼睛一亮,嗷嗷数声,表示自己懂了。
‘来,跟我念,星——’她教狼孩念自己的名字。
狼孩只是睁大了眼,歪着头,不解地看着她。
‘星——’她一面念,一面伸出双手捏着狼孩的脸颊。‘来,跟我念,星——儿——’
除了娘,没有人这样唤她,可她想听狼仔也这样唤她。
‘星——’她不厌其烦,念了又念,狼孩终于懂了。
‘嗷呜?’
‘星——儿——’
‘嗷呜——’
‘不对,不对,是星——儿——’
‘嗷——呜——’
‘嗷……不对,不对,我跟着你嗷呜做什么?是星、儿!’
狼孩呵呵笑了,浑然不觉这是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后的第一个笑容。
摘星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再接再厉。‘来,是星——儿——’她多么想听见狼仔亲口喊她一声‘星儿’,心中早已暗自将狼仔视为最亲密的家人。
狼仔识字说话的进展虽零落,但摘星发现即使不用语言文字,他们依然能沟通,而且狼仔教会她用另一种不同的眼光,来看待她习以为常的这个世界。
在她眼里无影无形的风,从狼仔的角度,风却是可以被看见的。
落英缤纷,绿叶旋舞,那就是风。
从前她以为彩蝶扑翅无声,但只要用心,再细微的声响亦可闻。
她与狼仔坐在一起,狼仔忽要她往后看,只见一对彩蝶翩翩飞舞,你上我下,你下我上,双双对对不分离。摘星试验多次,要狼仔远远背对她,她放出手中彩蝶,狼仔没有回头,却次次都能正确指出彩蝶飞往何处,毫无例外。
她喜欢扑捉萤火虫,常累得气喘吁吁,却捉不到几只,狼仔跟着她捉了几次,战果亦不佳。一日,狼仔领路带她去一处幽深洞穴,只见平日动作粗鲁的狼仔居然小心翼翼,一丁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摘星跟在他身后,见他这副认真模样,有些好奇更有些紧张。难道这洞穴里住了什么可怕的妖怪吗?虽然狼狩山很久前的确有过狼怪传说,但这几年往来山里的猎户却从没有遇见过……敢情狼怪竟是住在这么隐密、甚至几近无声的洞穴里?
‘狼——’她才刚出声叫唤,狼仔立刻回头,学她以食指贴唇,还用力比了好几下,摘星只好噤声。
越往内走,地势越险峻,光线也越来越昏暗,最后根本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狼仔早已习惯在黑暗中视物,完全不受影响,来去自如,但却苦了摘星,一路磕磕碰碰,一下没踩稳,一下撞到头,疼得嘶嘶抽气,狼仔终于注意到她看不清路,停下来等她,摘星往前伸出手,低声道:‘狼仔,手。’
狼仔果真递来手,摘星一握,感觉不对,摸了两下,发现是只脚。对狼仔而言,他还未分清楚手脚四足的其中差别,若摘星要的是‘前足’,也许他就不会搞错了。
‘狼仔!手!是手!’她高举另一只手,挥了几下示意,把那只臭脚扔回去。
狼仔思考了下,看了看自己的‘前足’,伸去给摘星,她很快握住,总算松了口气。她虽胆大,但毕竟初次来到这种漆黑完全不见一点光的地方,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害怕,但有狼仔在,牵着他的手,她便觉安心许多。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是一个人,有狼仔在她身边。
对狼仔而言,第一次牵手的感觉很奇妙,他不知‘前足’原来能如此交握,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能感觉到摘星的一举手一投足,而她也更能从他的动作得知何处该低头、何处该抬脚,减少受伤的危险。
握在自己掌心里的手,柔嫩娇小,狼仔充分感受到摘星对自己的信任,心情有些异样,而这是他在与狼群相处时从未体验过的。
他停了下来,摘星也跟着停下,她拉拉狼仔的手,想知道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狼仔没出声,她沈不住气正想开口,眼前忽冒出一点一点蓝色荧光,仔细一瞧,原来两人面前是个小水潭,清澈见底,蓝色荧光正不断从水潭里冒出,荧光虽微,在黝黑洞穴里却璀璨如蓝色星辰,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摸,触手冰凉,荧光摇晃,狼仔这时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抬头往上,她这才发现原来潭水不过是倒映,真正的荧光在两人头顶上,一串串肉眼看不见的透明丝线由岩壁垂降而下,挂着一颗颗萤蓝星星,而且越冒越多,她发出一声轻叹,荧光忽全数消失。
过了一会儿,头顶上的荧光又渐渐出现,摘星这才明白,唯有寂静无声,荧光才会出现,难怪狼仔之前进洞时那么小心翼翼,就是怕制造出声响。这里是千年萤洞,数以万计的萤虫在这近乎封闭的洞穴里,吐丝成串,发出荧光吸引微小昆虫,藉此维生。
她名为摘星,不知狼仔是刻意还是误打误撞,真带她来到了触手可摘星的神秘之地。摘星陶醉,将头轻靠在狼仔肩头上,此时无声胜有声,在萤蓝星辰下,两人间不需任何言语,心意互通。
就是在这一瞬间,摘星冒出念头:若能一直与狼仔在一起,那有多好?
*
时序入秋,狼狩山上彷佛一夜之间退去了翠绿,换上了金黄艳红的秋衣,在温暖阳光下闪耀着耀眼光芒,舒爽宜人西风吹来,阵阵落叶飘落,随风起舞,之后遍洒落地,层层堆栈,直至不见泥地踪影,人兽踏足于上,细微沙沙声不绝于耳。
他一大清早就离开狼穴,四处忙活,觅得不少女萝草,再带往深山湖边,挖开泥土移植。摘星喜欢女萝草,每次上山,必定会带几株女萝草回去,既然她喜欢,他就在湖边多种一些,以后摘星就不用在山里四处辛苦寻找,只要来湖边就行了。
忙活了一上午,他满身泥泞,移种的女萝草东倒西歪,也不知到底能活几株?但他还是得意地瞧着湖边,想着她见了一定很开心。
只要她开心,他也开心。
只要见到她的笑容、听见她的笑声,他便心情愉快,胸口温暖。
他喜欢她喊他‘狼仔’,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
他本是被狼养大的野孩子,无名无姓,但星儿给了他名字。
有了名字,就有了念,化成了牵挂,于是时时刻刻都念着给予他名字的那个女孩儿。
他看着湖边的女萝草丛,开口:‘西……星……星儿……’他其实常常练习,只是舌唇发音仍不甚灵活,怕被她取笑,至今仍未亲口喊出一声‘星儿’。
那是她的名字,是很重要的名字,他定要好好练习,等到练习得字正腔圆了,再给她一个惊喜。
练习了一会儿,他在湖边躺下休息,阳光正暖,晴天碧空,蓝得发亮,没有一朵白云,一排大雁缓缓飞过,朝温暖的南方而去。
他看着那排大雁,想着为何大雁能在天空飞翔?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不知雁肉尝起来是何滋味?
唔,他肚子是真有些饿了。
他忽地坐起身,敏锐嗅觉闻到了熟悉的烤鸡香!
他迫不急待朝山腰处奔去,奔了一阵却忽然停下,接着身旁草丛窣窣作响,居然冒出一只小狼,已经长大不少的小狼也想分杯羹,偷偷溜了出来。
没道理狼仔哥哥几乎天天都能吃到那么美味的食物,牠们却连一口都吃不到嘛。
狼仔不忍拒绝傻乎乎的小狼弟弟,想了想,便带着小狼去找摘星。
女孩一袭青衫罗裙,手里拎着一只烤鸡,满脸笑容地等着他出现。狼仔比了几下手势,嘴里‘咿咿唔唔’数声,又指指身后,摘星看向他身后,见到一对狼耳朵出现在草丛上方,有些惊讶:‘你带狼朋友来了?’
狼仔向来独自出现,如今他愿意带狼朋友来见她,是不是表示已接纳她是狼群的一份子了?不过……她倒是比较想让狼仔重回山下,回到人群里过日子呢!这样她才能永远与狼仔在一起,也不必担忧他是否又误中人类陷阱。
摘星撕下一条鸡腿,用力往空中一抛,狼仔立刻挺身往上跃,漂亮一口接住。
躲在草丛里的小狼一见,立刻探出了头,一脸馋相,摘星笑着撕下另外一边鸡腿,朝小狼扔去,小狼本想学狼仔哥哥往上跳、一口漂亮接住,但牠还没跳呢,忽地母狼从他身后现身,一爪拍翻他,小狼滚了几圈,唉唉叫嚷似在抗议,母狼一口咬住小狼耳朵,小狼哀叫一声后再也不敢反抗,依依不舍看了那只烤鸡腿一眼,乖乖回去了。
母狼警戒地看着摘星,一面缓缓退后,一面皱起鼻头露出凶恶表情。
狼仔昂首轻嚎了一声,母狼回以低嚎,似是警告。
摘星见状,知道母狼对她存有戒心,甚至不准小狼吃她带来的食物。她忽然弯下腰四肢着地,尽量伏低身子,让自己看起来不具那么威胁性,然后学狼仔嚎叫了一声,只是她学得四不像,不仅狼仔吓了一跳,母狼也愣住,瞬间收回獠牙。
‘嗷呜——’摘星努力回忆狼仔嚎叫的音调,连续叫了好几声,狼仔终于明白她在试图与母狼沟通,连忙出声纠正指导,两人嗷呜来嗷呜去,母狼在旁歪着头,看看狼仔又看看摘星,一头雾水。
最后母狼不耐烦再听这两人嗷呜来嗷呜去,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摘星见母狼离去,难掩失望道:‘母狼是不是不喜欢我?’
狼仔虽未能完全听懂,但从她表情也能猜到,母狼的不认同让她感到难过。他凑上前,微低下头,额头轻抵女孩的前额,除了娘亲,摘星从未与人如此亲昵,吓了一跳,下一刻却笑了出来。
‘狼仔,你在安慰我吗?’她伸出手,摸摸狼仔的头。
狼仔撒娇似地与她摩蹭着额头,两人目光相接,笑颜天真。
他拉拉摘星的手,带着她来到湖边,摘星见到那一片惨不忍睹的女萝草,先是失笑,接着眼眶一热,鼻头一酸。
‘狼仔,这些是你特地为我种植的吗?’她指着那片女萝草。
狼仔点点头。
‘谢谢你!’她紧紧握住狼仔的手。‘谢谢你,狼仔……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会在意我如此喜爱女萝草……’
是娘生前最喜爱的女萝草啊,那个高贵温婉的女子,总是抚弄着女萝草,若有所思,表情哀伤。
娘,您在哀伤什么呢?
狼仔好奇地伸出手指,触碰摘星的脸颊。有水,透明的水,从她的眼里流出。他将手指放入嘴里,尝起来是咸的。
摘星不开心吗?可是她明明在笑。
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那叫做泪水。后来他知道,原来,人伤心时,眼里便会流出透明的水。咸咸的,温热的,摸着心疼,看着疼心。
*
那场意外是在秋末发生的。
他在女萝湖边等着她,摘星迟迟未出现,他却听见她的尖叫。
高亢尖锐,充满恐惧,划破狼狩山上的宁静。
他从没听过她这样尖叫!
又是一声尖叫传来,他的心脏猛地一紧,立即跳起身,同时听到了远处传来低沈的咆哮怒嚎。
母狼告诉过他,那是狼狩山上最危险的怪物,每到秋末冬初,因饥饿难忍,横行肆虐,凶残无比,若他贸然前去,无异送死,但他还是义无返顾往那怪物的方向奔去,因为她在那里!
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血腥味与野兽臊味,巨大的怪物站起了身子,张牙舞爪,唾液从血盆大口边缘不断溢出,她倒在草丛里,小脸苍白,不再尖叫,浑身剧烈发抖,已被吓得失神。
那怪物伸出利爪,往摘星身上挥去,眼见就要血肉模糊,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眼一花,一团黑影奔来,下一刻那怪物居然被狼仔撞开,但利爪扔划过女孩的脸颊,留下一道细细血痕。
‘嗷——!’狼仔唤着摘星,但她已吓得脑袋一片空白,无法言语。‘嗷……西、西……星儿!星儿!’
狼仔情急下用不甚清楚的口齿喊出摘星名字,她彷若被雷击中,立刻回神,双唇颤抖,喊:‘狼、狼仔……救我!’
他拉起摘星想逃,但她惊吓过度,双腿发软不听使唤,跑了几下又跌倒在地,他回头一望,见怪物就要追上,伸手紧紧抱住她。
他俩命休矣!
一声响亮狼嚎从他们身后响起,他闭上双眼,更搂紧了女孩。
兽足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响迅速由远而近。
她的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抱得好紧、好紧,彷佛这一辈子都不要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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