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玉稍稍觉得有点腻烦。一棵树,已经做成了家具,却还要去回忆当初的枝繁叶茂,的确让人有点恍惚和伤感。她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不论是刚刚萌动的性意识,还是所谓的爱情,如今都成了饭后的笑谈。她招呼服务员给茶壶续水,忽听得吉士道:
“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那天下午,本来我也只是想大家随便聚聚,谈谈诗歌,聊聊天。我记得,那天还去菜市场杀了一只芦花鸡。可下午在招隐寺游玩的时候,两位表现出来的兴奋明显超出了常态。尤其是蕙莲。在那种气氛下,傻瓜都会想入非非。我和端午在撒尿的时候交换了一下意见。我开玩笑地对他说,如果要从这两位女孩中挑一个留下来过夜,会考虑留下谁。你们知道,端午是个有名的伪君子,他听了我的话,倒没表示反对,可也没说喜欢谁,只是反问了一句, ‘这怎么可能?’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事后也没再问过他。按照我的观察,我猜想他恐怕是喜欢秀蓉的。既然如此,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蕙莲带走。君子成人之美,小人反是。如此而已。”
“问题是,我也喜欢端午老师啊……”蕙莲的嘴唇黏在牙床上,下不来了。过了一会儿,又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在电影院要给你一巴掌了吧?”
吉士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似乎二十年前的疼痛依然未消:“这么说,你和我一样,都是那场聚会上的陪客。不过,我们俩的牺牲,能够成就这么一段美满的婚姻,我挨的这个耳光还算是值得的。来,咱们喝一杯!”
“这些年来,我常常会这样胡思乱想,”蕙莲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她的目光,渐渐地,就有些虚浮,“要是那天你带走的是秀蓉,留在招隐寺荷塘边小屋的那个人是我,命运会不会有点不同?比如,我会不会去美国?会不会嫁给史蒂芬?后来又嫁给该死的威廉?”
家玉觉得,他们的对话要这样延续下去,就会变得有点秽亵了,便立即打断了蕙莲的话,对吉士道:
“我倒是关心另一件事。端午那天晚上不辞而别,返回了上海。我想知道,究竟是你预先给他买好的火车票呢,还是他临时决定要走,去车站买的票?”
尽管她的话说得像绕口令一样,吉士还是马上意识到它的不同寻常。他定了定神,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这个,我还真的记不清了。”
“我要声明一下,我不觉得自己是那个晚上唯一的受益者。”家玉板着脸道,“相反,若说是受害者,倒还差不多。”
“喝酒喝酒……”吉士忙道。
“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蕙莲斜眯着眼,望着她笑,“当时,端午在给我往记事本上写地址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我就喜欢上了那双手。”
“你看,越说越不像话了吧?”吉士对蕙莲道,“你也别端午长端午短的,我们俩之间的事还没了结呢!你平白无故地打了我一巴掌,这事怎么弄?”
“今天就了结,OK?”蕙莲讪讪地笑道,“等会儿吃完了饭,我就跟你走,找个地方,把那笔账销了,阿好?”
吉士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结完账,他们三个人来到会所的院门外,等候出租车。
蕙莲看样子真的打算跟吉士走。她问吉士接下来还有没有什么活动,吉士就把脸一板,说他接下来约了几个老朋友,都是赌棍,去呼啸山庄打牌。
“不过,你就别去了。远得很。”
家玉想上厕所,就与他们匆匆道了别。
一个侍者领着她,朝院子的西侧走去。她仍然听见蕙莲在门口对吉士感慨道:
“可惜端午今天没有见上。”
其实,端午今天晚上一直都在这儿。
这可不是什么第六感觉。也不是源于他下午刮胡子时,家玉心底深处陡然掠过的一道充满疑问的死水微澜。她穿过一个被LED灯管衬得绿莹莹的走廊,就在覆盖着迎春花枝的小石桥边,看见了端午。
一个身穿鼠灰色运动装的女孩,似乎正拉着端午的手,对着桥边的一扇月亮拱门指指点点。她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她的头也似乎靠在端午的肩上。而且,一看就是喝了太多的酒。
当然,端午很快也看见了家玉。他像个白痴一样地眨巴着眼睛,表情极其复杂,有些不知所措。
家玉一声不响地走到他身边,冷静地扇了他一巴掌,扭头就走。
给她带路的侍者,僵在了那里。
其实,打完这一巴掌之后,家玉本来还是可以从容地去上厕所的。当家玉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了。
她被那泡尿憋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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