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高才一句话,暗含无限杀机,本来一意主张以世子安危为首要的文武官员顿时噤若寒蝉,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了。
你以世子的性命威胁朝廷割地赎金,让都掌蛮自立为王?你可知昔年“土木堡之变”,正统皇帝落入瓦刺太师也先之手,大明朝廷是如何处理的么?
阿哈贝当然不知道,但是在场的文武官员谁不知道?大明的皇帝被掳走后,朝廷不和也先谈任何丧权辱国的条件,最后也先主动降低标准,只索财帛不求土地,大明朝廷也根本不理,宁可另立新君。无奈,只能把自已的私房钱再加上从娘家筹集来的一些金银送去,希望皇帝能够获释。
试问大朝的九五至尊被掳走,朝廷都不和瓦刺讨价还价,那么做为大明治下的都掌蛮试图造反,掳蜀王世子为人质,朝廷能够答应你任何条件,助长你的嚣张气焰吗?
鄢高才这句话问的厉害,他根本不是在问阿哈贝,而是在质问在场的文武官员,这一来就算杨凌这个钦差有意放水,众官员也不敢公然主张和都掌蛮谈条件,妥协让步,以牺牲朝廷和地方利益为条件来换取世子自由了,这条小尾巴被人捏在手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人命呐。
见众文武官员缄默不语,朱让槿神情焦急,额头已沁出汗来,可是这样地场合。以他的身份和背后代表的人物,更加不方便要求妥协。
杨凌本来就不愿意为了一个只知道执行绥靖政策、自动送上门去被人扣作人质的世子使数万大军畏首畏尾,受到诸多约束。世子的命是命,难道那些扛枪卫国的大头兵不是命?
这下有了名正言顺地借口,杨凌不必再顾忌蜀王的面子,语气也转趋强硬起来。都掌蛮人性格直来直去。谈判又不会打机锋,阿哈贝一口咬定非得朝廷让出叙州,否则决不释放世子。
杨凌眼见和他们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干脆直截了当地道:“阿哈贝,回去告诉你们阿大酋长,本钦差是奉皇帝旨意巡狩天下,都掌蛮肆意妄为,已铸下大错,希望他及时回头,释放蜀王世子。向本钦差负荆请罪。
本钦差还是那句话,尽管他洗劫数县,杀人无算,犯下累累罪行,只要他及时回头。肯下山回到村寨中去,不再负隅顽抗与朝廷为敌,本钦差依然可以代表朝廷赦其罪过,既往不咎。他依然是朝廷承认的世袭土司,个人利益不会受到任何损失。这是朝廷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杨凌徐徐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帅案,凛然说道:“本官的数万大军不会无限期的等下去,回去告诉阿大。本钦差以七日为限,自明日起,七日之后,阿大不释放世子,不下山归降,便是本官剿匪平叛之期!”
阿哈大这些人被朝廷以往的容忍克制已经惯得目中无人了,加之他们念念不忘成化年间朝廷二十万大军都奈何不了他们的辉煌战绩,所以对杨凌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阿哈大轻蔑地冷笑一声。撇着嘴拱拱手,领着那名手下大摇大摆地出了帅帐,扬长而去。
杨大帅在北疆会过花当、伯颜和火筛,在江南灭过数万倭寇、招降四大海盗,在东南收复满刺加,葡萄牙海军司令向他乞降,满刺加国王恭敬谢恩,怎想到在这小小地叙州,居然被一个小小土司的部下如此蔑视,手下侍卫人人心头火起,杨凌却神色自若、浑不在意。
直到阿哈贝的身影已经远去,杨凌才笑吟吟地道:“鄢县令,听说此地古汉朝时也曾隶属夜郎国?”
鄢高才倒真是高才,对答如流地道:“大人学识渊博,夜郎国都邑在今之贵州,但夜郎王的领地确曾延及云、贵、川部分地区,所以才狂妄自大,问出‘汉孰与我大?’之语,让世人贻笑千年。”
杨凌听罢昂首大笑。
笑声徐歇,杨凌展袖转身,疾步走回帅案前,将惊堂木“啪”地一啪,朗声喝道:“文官武将,回去各自备战,七日之后,本帅聚将升堂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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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帐议事终了,杨凌独留下鄢高才一人,要与他单独议事。
鄢高才心中暗喜,看来自已终于受到杨大人的注意和赏识了。他方才坐在那儿怔怔发愣,恰是因为心中正有一桩难题不解,此刻情知杨凌必然还有剿叛事宜想向他咨询,正好先将此事求助于杨凌。
待到众官员都退了出去,鄢高才正了正官帽,躬身施礼道:“大人既未免去下官之职,下官就还是此地地县令。都掌蛮劫掠纵火后,许多百姓无家可归,衣食无着,再加上邻县涌来的难民,下官衙内的存粮已经告磬了。
下官方才恍惚失神,就是苦思没有解决的办法,如果不及时拨付米粮,下官担心本来就心怀怨恨的百姓闹起事来,这桩难心事,下官代这一方受难地百姓,请钦差大人怜悯……”
“哦?喔……,流散难民安抚,原本就是一件大事。别的事先放下,本官和你同去,先探望一下这些灾民,了解一下情形。”杨凌先是一怔,旋即说道。
他走到帅帐前。想了想又对侍卫吩咐道:“把李指挥、封参政、苏御史、冯知州他们都叫上,他们也算是蜀地地父母官,应该去看看。”
当下杨凌便命人去后帐将伍汉超、宋小爱唤来,一对小冤家来到前账。宋小爱犹自嘟着樱唇,对伍汉超一副带答不理地表情,可那眉梢眼角的风情。看起来怒气已消了大半,想必方才伍汉超也没少说小话儿,没准还加上些肢体语言。
杨凌是过来人,只是会心一笑,便吩咐二人率领侍卫陪同他和鄢高才、封大人等官员同出军营。
鄢高才先急急忙忙赶回县衙,召集三班衙役。风风火火地吩咐班头赶快叫人,然后他又到了二进院落,进院儿就急急忙忙喊道:“李主簿,李主簿,弄到多少粮食了?”
这是个小县。各个衙门都和县衙混在一块儿,这二进院落就是司库,此时库门洞开,里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我说鄢大人,这库房里现在连只耗子都养不活。哪还有米喂人呐?那些刁民,平时不把县大老爷放在眼里,何必这么上心管他们……”
说着话儿,库房里走出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两撇鼠须。一脸油滑,大概就是鄢高才在帅帐中所说的那条“宦海游鱼”了。
他眯缝着鱼泡眼大大咧咧地走出来,一眼瞧见院落里站了一堆人。鄢县令旁边一人身材修长,蟒袍玉带,身后还跟了一大帮官儿,补服上绣地鸟儿,哪个都看着晃眼,这人不由吓了一跳。
他心思转的也快,立刻省悟到眼前是何人,他急忙抢步上前,“噗”地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地道:“下官李庸拜见钦差大人、拜见诸位大人。”
杨凌微一打量,见这人衣袍整洁,纤尘不染,知道他刚才在库房中也是虚应其事,根本不曾用心为百姓想过办法,不过杨凌干过驿丞,也知道就算这个主簿肯用心,扫库底的那点粮食也确实不够几个人吃一顿的。
他摆了摆手道:“起来吧,鄢县令,看来库仓实在是凑不出赈济粮了,这样吧,李大人,你看让冯知州打个欠条,先从军粮中借调一部分,等州府拨了赈粮再还回来如何?总不能叫这些百姓们饿肚子。”
他拱了拱手道:“蜀王仁厚爱民,我相信如果是王爷在这里,也一定会赞同以这权宜之计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地。”
封参政本想指出这与体制不合,一听这话把话又咽了回去。李森自然不会拂逆杨凌之言,立即欠身应是,吩咐亲兵带着那位李主簿马上赶去运粮。
军粮运到,鄢高才便陪同杨凌等官员去四处赈灾施粥棚子那里探看百姓,这些灾民大多聚集在城隍庙、水龙观、晒谷场几个宽敞的地方,灾民们才刚刚逃来没几天,加上此时的天气不冷,所以一个个虽蓬头垢面,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只是这些人全都神色木然,眼神冷漠,看着这位县太爷忙前忙后,张罗着叫人赶紧煮粥施粥,对百姓嘘寒问暖,却没有一点感激亲近的意思,对这一大票高官更是敬而远之。
苏御使不悦地低声斥道:“此地民风果然顽劣,一县父母官趋前跑后,为他们张罗口食,钦差大人亲自赶来探望,却如此不知感恩、不通情理。”
“追根究底,到底是谁在养谁?谁才该知恩呢?”杨凌听在耳里,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这时,一个少年捧着个大碗让衙差给盛了碗稀粥,点头哈腰地说了声“谢谢官爷”,话音未落就被旁边一个粗袍汉子一把接过碗去,扯了他手腕就走。
那人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斥骂道:“小兔崽子,谢什么谢?不是这么些个东西姑息养奸、纵容不法,咱的家能被烧了么?你表姐一家能被人杀了么?他们给你碗粥谢什么谢?他们给别人一块肉,人家还不领情呢。呸!”
那人边说边走,声音不大,可是杨凌身边几个官员却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个大胆刁民……”冯见春戟指喝道。
“冯知府……”,杨凌懒洋洋地唤了一句。
“下官在”,冯见春连忙垂下手来,轻声细语地道。
杨凌却没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犹自向前走着,随着粮车地运送。默默地看着鄢知县和此刻比谁都卖力的县丞、主簿以及三班衙役分发粮食。
各处赈灾场走了一圈,最后从晒谷场出来,估计难民总数约在三万上下,其中很多还带着伤。杨凌踱到一座木桥上,桥上清水潺潺,丰美的水草在河边流水中轻轻荡漾,几股涓涓支流从侧向流淌过来,汇入了清澈的河水之中。
杨凌凝望着水面良久,众官员都围拥过来,默然立在一旁。杨凌抬起头来。望望萧条的街市,又移向路左刚刚被火焚烧过地乌漆抹黑地一溜儿残墙断壁,然后对环绕在身边的文武官员们道:“
诸位大人,本官在内厂当差,内厂的老班底是神机营左哨军。本官在江南打过仗。我的主力是亲自在作战中训出来地两万精锐。一个衙门、一支军队、乃至一个国家,总有主流、支流。
要想太平,只有努力将支流带到主流。如果以伤害主流来妥协支流,主流都失去了凝聚力和忠诚感了,那么支流会走向何方呢?以礼教守西陲。怀恩抚远是我大明国策,武力镇压、强势慑服从来就不是我汉人本色。
可是有一条:保障他们不受大族欺凌,设立土官以夷治夷。遇到灾害优先救济,这都可以。但是在朝政、律法、经济教化上,都决不能允许他们脱离大明的存在,将部族的权利凌驾于朝廷之上,否则只会是刻意提醒他们比汉民优越,不要和汉民混在一起。同时又会令汉人嫉恨,厌恶他们,巴不得他们不要和自己住在一起,试问这样一来,怎么可能安定呢?
百川汇海。是大势所趋,人为地搞地泾渭分明,最后只能闹的分崩离析。这次是一个教训,这种教训在百十年来的冲突中就从来没有消失过,可惜一直没有人引起注意。
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那么诸位,这公呢?不公何来安?不岐视亦不纵容任何一族,才会使大家和平相处,亲如一家,让他们觉得属于同一个国家、拥有共同地利益、承担共同的责任,以大明子民自居而产生归属感。我希望,我们能够群策群力,共同解决好这件事情,一劳永逸,造福一方。”
他的目光从众官员脸上一一掠过,众官员虽默然不语,不过今日的所见所闻显然对他们触动甚深,所以已经没有人出言反对。
杨凌忽地瞧见宋小爱和伍汉超一左一右,各自领着七八名侍卫站在街角,警惕地扫视着四方,心中不由一暖。
宋小爱也是位土司头人,还有乌斯藏人的土司拓拔羽地女儿拓拔嫣然,他们一个同蜀王府关系密切,彼此友好。另一个不但和汉人相处融洽,而且在为朝廷承担义务,在江南剿倭中屡立战功,受到江南百姓地敬重和欢迎。
可见,只要彼此关系处理得宜,他们是会和汉人亲如兄弟,对朝廷有相同的认知感的。而蜀地官员对都掌蛮这个排他性太强的民族,采用地政策显然十分不得宜,才会酿成这样的恶果。
其实汉人有没有认为蛮人愚昧,对其鄙视轻蔑甚至欺侮的呢?肯定也有,而且大有人在。小伍地老爹那么反对儿子和小爱往来,未尝不是没有这种心态作祟。
它和贫富者间的歧视、读书人和商贾间的歧视等等一样,这个问题要彻底解决,决非一时一日之功,恐怕要旷日持久了,但是起码做了努力,就能弱化这种矛盾,再不济也不至于搞的兵戎相见,那么要消弥它也就有希望了。
这些日子从柳彪打听来的方方面面的消息,杨凌知道其他一些部族也在蠢蠢欲动,不过和攻击性、排他性极强的都掌蛮不同,那些部族的普通百姓和汉人相处比较融洽。也愿意往来。
反而是那些高层地土司、酋长们,担心随着和汉人交往地逐渐增多,会削弱他们对那些半奴隶似的族人生杀予夺的大权,所以尽管朝廷对他们优渥宽厚之极,赐以王候般的待遇,仍然费尽心机想要生些事端驱逐汉民。
但是由于他们的族人同汉人交往频繁。彼此友好,他们反叛缺乏群众基础,想闹事就困难多了,所以才寄望于都掌蛮地叛乱,希望浑手摸鱼,藉由都掌蛮的事向朝廷施压,索取更大的权利和好处。
都掌蛮这小小一枚棋子,背后影响的是整个巴蜀的安定局势,起落之间可就不能不慎之又慎了。想到这里,杨凌暗暗叹了口气:起兵戈易。化玉帛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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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营,杨凌单独召见了鄢高才。杨凌背负双手,端详着墙上悬挂着的叙州一带地形图,头也不回地道:“鄢大人,今日听了你的平蛮八策。本官受益匪浅。看来你在这里做县令,虽因情况特殊,没有什么政绩,不过并没有一事无为,心中还是很为朝廷打算的。”
鄢高才知道杨凌特意把他唤来。当然不会是为了夸他几句,所以只是静静地听着。
杨凌又道:“依我看来,都掌蛮骄横惯了。他们不吃点亏,肯定不会低下头来认输。七日之后,都掌蛮绝不会依言释放世子,主动乞降。这场叛乱,必得武力围剿才能平息。蜀地官员最担心的,怕就是世子安危了,但本官事后细细想来,倒觉得……他们未必就会杀掉世子。”
“哦?大人何以如此肯定?”
“还是因为汉人”,杨凌微笑着转过身来。回到桌旁坐下,向他推杯示意了一下,道:“据我得到的消息,很早以前,就有汉人流民、山贼和军犯遁入都掌蛮地地盘,投效他们。
都掌蛮人虽然勇猛善战,尤其在丛林山地中如鱼得水,来去自如。不过他们到底愚昧落后,缺少心机,打仗也是直来直往,根本不懂用诈降计。成化年间,朝廷派兵招抚,都掌蛮人近三百位酋长被那个蠢御使杀掉,随后都掌蛮人竟会预布伏兵,然后向贵州都指挥使诈降,杀死五千多人,就是为他们所用的汉人所出的计谋。”
“本官笃定他们不会杀死世子,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在都掌蛮人眼中,既然不能用世子来胁迫我们,他就失去任何价值了,很可能会杀他泄愤。但是那些汉人一定知道一个活世子胜过一百个死世子,他们不会甘心的,所以一定会劝阻蛮人酋长。”
鄢高才蹙眉道:“这样一来,我们不是仍然要投鼠忌器,不能尽展所为?”
杨凌摇头道:“不然,我们既不能为了世子答应他们地条件,助长他们反叛的野心,就只有果断动手。七擒孟获的事你知道吧?蛮人如果被彻底打服了,反而很难再起反心。
都掌蛮横行不法,屡屡造反,使周围各族百姓苦不堪言,就是因为朝廷例次围剿,多以失败告终,才使他们有恃无恐。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朝廷官军不可战胜,待到走无路时,他们就只有选择降之路了,那样说不定反而是保住世子性命的唯一方法。”
鄢高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杨凌又道:“你对本地最是熟悉,本官即将用兵了,你可有什么好的计策献上?如能用之得当,说不定能奏奇效,亦可减少官兵伤亡。”
鄢高才笑道:“下官每次受了窝囊气、断了窝囊案,回到后宅痛骂一番,也时常设想朝廷官兵能够压一压他们地舛傲不驯之气,所以倒也设想过一些办法。
大人用兵如神,战无不胜,而下官却根本不懂用兵,只是从蛮人情形和诸县民情为依据,所做的一些设想,不知对大人有无用处。”
杨凌欣然道:“这正是本官所欠缺地。不管对错都没关系,咱们只是私下计议,又不是帅帐内议论军情,鄢大人尽管畅所欲言……”
鄢高才拱手道:“下官遵命”,他吸了口气。习惯性地一眯眼睛,那副模样瞧在杨凌眼里,颇有点阴险地味道。
“大人,朝廷成化年间曾派出二十万大军,也不能奈何得了他们,是战力不如他们么?不然,只是他们盘踞之处天生奇险,而且诸险寨之间相互呼应、互相支援,朝廷大军不得其门而入,明明兵力占优。在那**阵般的山中,不能一展所长,反而处处受制,这才招致失败。下官苦思冥想,想出几条计策。请大人参详,看看能否用得上。”
杨凌精神一振,走回桌旁提起笔来道:“你说,本官记下了。”
鄢高才沉吟着道:“第一,组织当地汉苗彝羌移民组织民壮。他们不仅熟悉地形、熟悉都掌蛮人,而且都曾受过都掌蛮的欺压,若是有朝廷大军支持。必能踊跃参加。有这些本地人协助,大军可以减少迷路、受到雾瘴毒疫的危险,而都掌蛮利用地利的优势就可以减少一半。”
杨凌点头道:“嗯,此计甚好,本官记下了。”
杨凌一边记心中一边暗道:“这一招,我还是苦思当年看过地剿匪电影,才想起充分利用当地群众。这人虽是两榜进士出身,在这小县苦熬了两年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不象那些言官御使夸夸其谈,务实的很呐。”
鄢高才又道:“第二。那些遗留在村寨中的都掌蛮老幼,很多都是他们的眼线,而且朝廷每有围剿,还会偷偷向山上输粮运菜,使他们有恃无恐,如要彻底击败这伙叛逆,让他们走投无路,就得断其援路……蛮人之人和优势便也没了。”
他说到断其援路时有意拉长了声音,杨凌听出其中血腥地味道,心中不由一凛。若单从军事上的角度讲,鄢高才并没有错,有这些人在自已眼皮底下通风报信、输运粮草,都掌蛮据险而守,守上十年八年简直都不成问题。
杨凌自然不至于在冷酷无情的血腥战场妄谈“仁义”,学习那个曾被伟大领袖评价为“蠢猪式的军事家”宋襄公,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老弱妇孺等于是都掌蛮的斥侯和给养兵,同样是战士,可他们毕竟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一定要用这个方法吗?
更重要地是……我是要征服他们的野心,使他们不再为祸一方,把他们纳入朝廷法制的管辖之下,可不是要屠族灭种呀,这招毒计使出来,都掌蛮还肯降么?
杨凌忽然想起在他后世的记忆中并没有都掌蛮这个民族,而都掌蛮的特殊丧葬仪式悬棺,还被称为谜一样地存在。那么历史上这个民族就应该是很早就已经灭绝了的,在自已没有到来而使之受到影响的历史中,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们的野蛮和狂妄,耗尽了朝廷的耐心,最终导致了亡族地命运?
我今日率军围剿都掌蛮,不能采用这样酷烈的手段把他们逼上绝路,这个本该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族群,让我使它延续下去吧。
杨凌记下了这一条,在下边又划了条长长地横线,不动声色地道:“继续说下去。”
“第三,叛蛮藏身之身地势险要、山高林密,刀枪威力不大、火炮难以奏效,不过下官虽不读兵法,也知道洼地用水,林中用火的道理,一个烈火、一个毒烟,此两者若擅用,必奏奇效。”
英雄所见略同!杨凌心中欣然。昔年二十万大军平叛都不能取胜,他只领着七万兵,凭什么就敢雄心勃勃誓要拿下都掌蛮?杨凌打一开始也没想过对着这鬼斧神工的天险用常规战法。用人力抗天险,实乃下策。以烟火破天险,使都掌蛮失去凭仗,要对付这支装备极其落后的蛮军反叛就容易多了。
鄢高才见杨凌连连点头,神色欣喜,不由大受鼓舞,又道:“第四,我军人多。山路崎岖,根本用不上,不如分路进发,各个击破,小寨易攻者先取之,则大寨孤立。也就易破了。”
杨凌搁笔笑道:“妙哉!本官正有此意,我观都掌蛮据险而守地各处要隘,认为要彻底击败都掌蛮,必破九丝城;而欲破九丝城,则必破凌宵城;欲破凌宵城,则必剪其羽翼,先清外围,破僰王山、都都寨等险要,步步为营,促其集中而逼其决战。倒与鄢大人不谋而合。”
鄢高才听了抬头在地图上反复搜索,细细品味,半晌才悚然动容道:“大人高见,以往用兵,官兵常腹背受敌。处处受制,正是直取要害,外围不靖的原因,这一招妙啊!”
杨凌摇摇头叹道:“也谈不上高妙,本官正是调阅了以往屡次进剿的档案。仔细分析他们失败的原因,才想出这一招来,说起来。正是他们的失败,付出了诺大地代价,本官才知道如何避免同样地失败。”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抻了个懒腰道:“有这四计,再结合本官的主意,胜算又大了几筹,鄢大人,你这计策很好。依我想来,至少可以减少三成的兵马损失,功莫大焉。”
鄢高才吃吃地道:“大人,下官还没说完呐。”
“啊?还有,快讲快讲!”杨凌大为意外,急忙催促道。
鄢高才走到自已桌前,抓起杯来喝了口茶水,神情有些怪异地道:“下官冒昧,我看大人什么都考虑到了,只是忘了一点,但是这一点却至关重要。”
杨凌动容道:“什么事?”
鄢高才道:“军心!士气!”
杨凌不禁哑然。
鄢高才道:“卫所兵厌当兵、厌战的气氛很浓,而且卫所军训练极少,战力较之一些地方的民壮还要差些,现在又是来到这样险峻的山中,他们又早听说过这些蛮夷反叛打败过朝廷二十万大军,试问敢战想战的士卒还有多少?”
杨凌倒抽一口冷气:这一点的的确确最是重要,打仗什么条件都重要,可是最最重要的却仍是人。这些军人若是无心恋战,就算把诸葛亮请来定下百十条地妙计又有何用?
而杨凌由于来自现代,对于军队的听从指挥有些太习惯了,时常不经意地忘记为将帅者最重视的这一条,经鄢高才一提醒,他才惊觉:这些兵不是他带出来的,这些兵也不是李森可以如臂使指的亲信,从各府县抽调来地这支麻花军,真的临战时到底能发挥多大的战力?
杨凌想到这里,肃然站起,向鄢高才深深一揖,说道:“本官甫来西南,还真的忘却了这支军队不是北方骁勇善战的劲旅,也不是我亲自带出来地江南精兵,以致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能够完全地贯彻本官的命令,陷些酿成一败涂地的大错。杨凌多谢鄢大人地指点。”
堂堂钦差,威武候爷对他如此礼遇有加,鄢高才大生知已之感,忙不迭还礼道:“不敢不敢,食朝廷俸禄,理应为朝廷分忧,大人如此礼遇恩重,实令下官惶恐。”
杨凌微微一笑道:“惶恐什么,鄢大人确有真才实学,委曲在此壮志难伸,实是明珠蒙尘。平叛事了,本官还有重任相托。”
成了,贵人不轻喏,杨凌这句话出口,鄢高才就知道自已背靠泰山,面临沧海,前途是无量无量的了。
他欣欣然地谢过了杨凌,说道:“大战在即,想要整束军心训练军伍,根本就来不及了,要迅速凝聚军心士气和临战的勇气,当此非常时刻,唯有用非常之法。”
他舔了舔嘴唇,一字字道:“一是行酷法,擅退避战者,杀无赦!”
杨凌点头道:“应该!”
鄢高才又道:“这第二么……士兵攻打都掌蛮所获财物,一概归个人所有,无需上缴。”
“嗯……?”杨凌看了鄢高才一眼:“读书人好象都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记得后世的名将周培公好象就是用这一招,在短短几天之内。把一帮懒懒散散地豪奴家丁变成了战无不胜的敢死队。”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到了拿破仑时代,士兵文化程度相当高了,英军法军还不是照样一路打仗一路抢劫,能指望现在的兵有什么觉悟?
杨凌叹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也使得。”
“这最后一策……却不是为了此战,而是为了此战之后息战了”,鄢高才已以杨凌的幕僚自居,所以毫不保留地道。
做幕僚,就要尽展所长,拿出你能想出地一切办法,至于主将用不用,就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如果身为幕僚地人出谋划策时还要瞻前顾后,去权衡考虑我这一策会在上官心中给我留下一个仁厚的印象。我那一策会让上官觉得我阴险狡诈,那他是很难一展所长的。能做主将的也绝没有一个笨蛋,你不能思他所不能,想他所不能想,他又怎么可能重用你?
鄢高才微笑道:“下官听说。大人巡视西北时,皇上赐予大人特权,可以随时调动三卫以内的官兵,还有权征调狼兵?”
杨凌心中一跳:“难道我军中隐藏了宋小爱的两千多名狼兵,这都被他看出来了?岂有此理。高才也不能高到这种境界吧?这不成了诸葛武侯在世么?”
杨凌愕然答道:“正是,如何?”
“那就成了”,鄢高才欣欣然地道:“请大人立刻下令。征调周边羌、彝、苗、藏、回、土家六族狼兵,倒也不用太多,每族出个二三百人就行。”
杨凌迟疑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多了他们怕也抽不出来,不过少了……这么点人怕又派不上什么用场,况且这些部族土司有的忠于朝廷,有的还在三心二意,心存观望,巴望着从中渔利,让他派人。怕也不会派出族中勇士。”
鄢高才笑道:“是不是勇士都不重要,哪怕只是一群妇人、孩子都没关系,只要他派人协助平叛,那就够了。”
“啊!”杨凌一点就醒,心中不由豁然开朗:“蜀地六大主要部族全部囊括在内,重要的不是他们在此战中起多大作用,哪怕他是象征性地出兵,对他们自已、对其他数十个小部族、对都掌蛮,都有各自不同的意义。
这一计已经不仅仅着眼于叙州这一战,而是对于整个蜀地的长治久安、对于心存独立野心的土司们都将大起牵制作用。这个鄢高才,倒有点象三国里的恶棍谋士贾文和,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杨凌连连道:“好主意,本官立即传下金批令箭,令各部七日之内,派遣狼兵助战。你地各条计谋都非常好,唯有第二条,有待商榷。”
杨凌道:“断敌后援和耳目,也不可使用这酷厉的手段。而且这样做,既让山中的叛兵更加仇视朝廷,也不利于平叛招抚后的叙州局面。本官倒有一计,既可达到你说的目地,又可避免这两个后患,还可安置到处流浪无家可归的难民,同时起到杂居归化的效果。你看可好?”
鄢高才惊讶地道:“大人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杨凌道:“蛮人村寨、老幼、个人财产,朝廷一概不得侵犯。同时,本官趁这几天功夫,令官兵协助,迁散难民,入住以上各处都掌蛮地村寨,帮助他们盖房垦荒,这里荒野甚多,每家辟出一两亩土地轻而易举,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安心住下。
同时官府出面,在各村各寨设立保甲里正和乡兵,维持地方治安,一则避免杂居百姓寻衅报复,二则可以就近监视,阻止心怀不轨者上山送信送粮。
这只是目前的权宜之计,平叛之后,本官还想因地制宜,在都掌蛮和其他各族居者老人中任命长老,教化安抚地方,同时朝廷设置流动衙门,各杂居村寨再有寻衅滋事、杀人掳财等等案件时,由衙门派人到村中当众审理,请保甲里正、寨中长老旁听,务必做到公正廉明、不偏不倚。如此下来,相信只需一年半载。地方治安便可大为好转。当然,这些只是初步想法,还没有想地完全,呵呵,现在也只是透露给你听。”
鄢高才目泛异彩,连声道:“这法子的确比下官的高明多多。下官钦佩之至!大人真是……高才。”
杨凌呵呵一笑未语。这种保甲制度,村中动员,公开审判,震慑不法的招术后世用的多了,效果~~的确不错。
而且公正善待都掌蛮老幼妇孺,可以减小双方造成地仇恨,甚尔感化一部分流窜入山地叛匪,对朝廷边用兵边招抚大为有利。唯一遗憾的是朝廷在这里的根基尚浅,都掌蛮部族百姓的觉悟太低。否则要是能发动一批都掌蛮族老大爷、老大妈到山坳里喊喊话,搞搞心里战,对于分化叛匪、抵消他们的反抗斗志,必定更有奇效。
杨凌道:“这些只是本官的初步设想,真要实行起来。原来的县而州,州而府的辖制方式恐怕就不适合这块地方了。本官这些日子不光想着怎么打下这几个山头来,对于以后的事想地更多。
借用你的‘平蛮八策’,本官准备平叛之后,立即办理迁民杂居。驻军管理等事宜,这些事情要是分属不同的衙门,各县依次循规上报。再等候上司回复,要延误很多事情。
按照朝廷在特殊地区、出现特殊事宜时可派驻总督、巡抚等临时官员节制地方军政,统筹安排的惯例,本官想上书皇上,在叙州附近诸县设立一位平蛮巡抚,统一节制此地所有军政律学赋各项要务,而这个人选……鄢大人当仁不让,还望不要推辞。”
杨凌的深谋远虑和雷厉风行地魄力固然让鄢高才心悦诚服,这份赏识重用。更令他激动万分鄢高才站起身来,面孔涨红地看着杨凌,眼中莹然,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叙州地方紧急行动起来,朝廷官兵协助百姓盖房垦荒,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无家可归的百姓诧异莫名。这些卫所兵不愧是屯田屯了一百多年的农民兵,开地比打仗还在行,百姓们眼见着新家出现,土地在手,对于朝廷的观感果然渐渐改变了。
衙门在迁民地同时,就在村落中选出保甲里正,并从循规蹈矩的百姓中挑选青壮年建立乡团,首要任务就是阻止迁民报复都掌蛮遗留在村中的老幼,鄢高才管理民政确是一把好手,再加上有军队地强力震慑,没有哪一方的百姓敢抗拒生事,经过几天的功夫,倒也初见规模了。
七日之后,阿大没有任何消息送出。
钦差杨凌击鼓聚将,自为节帅,统制诸军,以李森为副帅,参将李泽等十人为偏将,布政使参政封大人、御使苏大人、知州冯大人分局受事,治理后方,七万大军云集叙州城外。
当日,艳阳高照,毫无大战在即的迹象。杨凌蟒袍玉带,左右捧着钦差节印、尚方宝剑,在副帅李森、参政封大人陪同下,登上临时搭起的高达两丈的点将台,准备誓师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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