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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电视剧《皓衣行》原著小说——

179.晚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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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来到飞花岛的一处海崖边,那里怪石嶙峋,下头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浪撞击在岩石上顷刻碎成万点雪沫,四周什么都没有,唯剩茫茫海天,一轮新月。

  墨燃召来与自己定契的那把佩剑,而后转头问楚晚宁:“师尊为何不会御剑?”

  “不是不会。”楚晚宁说,“是不擅长。”

  “怎么个不擅长法?”

  楚晚宁一挥衣袖,神情里多了几分矜傲,但耳朵根却红了:“我只能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飞。”

  墨燃有些惊讶,御剑这种东西,离地一寸和离地百米,所消耗的灵力都是一样的,既然楚晚宁能在离地不远的地方飞,没道理不能升到高空去,便说:“师尊你试一试,我看看。”

  “……”楚晚宁倒是没有召剑,而是面容寡淡道,“我平日不愿御剑,是觉得武器终究需被敬重,踩在脚下,未免不妥。”

  “?”

  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解释起来,但墨燃还是点了点头。

  “师尊说的不错。……但……我们总不能躺在剑上,或者挂在剑上飞吧。”

  楚晚宁一时语塞,抬头却见月光下,那个男人笑吟吟地瞧着自己,不由恼恨,说道:“平日里,若有急事,我都是用升龙结界飞行的。”

  墨燃微怔:“那条小龙?”

  “它可以变大。”楚晚宁道,似乎稍微挽回了些颜面,但很快又有些尴尬,“不过遇到儒风门之变那场大火,就全然没有用武之地了。它怕火。”

  墨燃恍然:“所以师尊要学御剑,是想——”

  “以备不时之需。”

  墨燃不吭声了,临沂滚滚浓烟,怒焰火海,吞噬了多少性命。那个时候,楚晚宁立在自己剑上,看着下面的凡人被劫火吞噬,一拢一簇的被烧成灰,连根碎骨都不会剩下,而堂堂仙尊却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御剑去载任何一个人,当时的楚晚宁,会是什么心情?

  难怪这个出门宁愿乘马车,都懒得御剑的人,会忽然间跟自己的徒弟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知道了,师尊不必担心,我一定好好教你。”

  听他这么说,楚晚宁也没作声,垂落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抬手道:“怀沙,召来。”

  一道金光倏忽凝起,墨燃便在这静谧安详的海天月色里,再次见到了那把前世和他生死对决时才出现过的神武。

  楚晚宁的杀伐之刃——

  怀沙。

  那是一把一看就很楚晚宁的长剑,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比楚晚宁更适合当它的剑主了。它纹饰寡淡,通体流金,因为金光太刺目,甚至微微泛着苍白。那光芒源源不断,十分从容地从剑身上流淌下来,垂落于夜色之中,犹如燃烧着的烟花线,又像滑落的白色细沙。

  “这是怀沙。”楚晚宁看着它,说道,“你没见过,它戾气太重,我不常用。”

  墨燃心情复杂,半晌点了点头,低沉道:“是把好剑。”

  夜风习习,墨燃踏上了自己那把佩剑的剑身,脚尖微动,佩剑就驯顺地缓缓抬起,离地数寸。

  墨燃回头对楚晚宁说:“师尊也试试。”

  楚晚宁也站在了怀沙上,怀沙十平八稳地也上升了数寸,载着楚晚宁原地绕了一圈。

  “这不是挺好的么?”墨燃说,“再起来一些试试。”他说着,控剑飞到了约为五尺的位置,低头朝楚晚宁笑了笑,“上来这里。”

  “……”

  楚晚宁抿了抿嘴唇,不吭声地将怀沙升到与他齐平的位置。

  墨燃道:“没什么问题,师尊,你不是会么?我们再——”

  他蓦地住嘴了,因为他忽然注意到楚晚宁脸色苍白,整张面容的线条绷地极紧,一双垂落的睫毛和风中卷草般簌簌颤抖着,似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墨燃低头看了看才离地五尺不到距离。

  再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楚晚宁。

  他心中忽然有个非常荒谬的想法——

  师尊不会御剑,该不会是因为……怕高吧??

  墨燃:“……”

  这就非常尴尬了,他也觉得很匪夷所思。楚晚宁这个人轻功很好,巍巍楼宇说上就上,说下就下,足尖一点掠地数丈,这样的人怎么会恐高?可是观察立在剑上的这个人,确实是面色难看,目光游离,哪怕极力按捺,眉宇间依旧透出些薄薄的惶然。

  墨燃试探道:“师尊?”

  楚晚宁的反应有些激烈,他倏忽抬头,夜风拂乱了他的碎发,但他也不抬手去掠,一双吊梢凤目里闪着恼意,在纷乱的额发后头迸溅着警惕的花火:“嗯?”

  “咳……噗。”

  “你笑什么!!!”

  “我是嗓子干了,咳嗽。”

  墨燃拼命忍着笑,他想,没跑了,原来真的是恐高,难怪刚刚解释了那么多,就是想给自己留点颜面。

  那既然师尊要留颜面,做徒弟的当然也得配合着师尊给台阶下。

  墨燃道:“御剑确实是越往高处就越难,我一开始,也是上到五尺就上不去了,要多练。”

  “你以前也上不去?”

  “嗯。”

  第一次御剑就腾飞百丈高空的墨微雨,温柔地点了点头。

  “没准五尺都没有,我不敢往地上看,所以大概……三尺?总之薛蒙他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一脚踹下来。”

  楚晚宁的心微微定了一些。

  御剑恐高这种事情,他一直没有好意思和任何人说,但现在看起来,原来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师尊,你尽量别往下面看。”

  “嗯?”

  “你就看着我。”墨燃悬在上方,想了想,又降下来一些,“别管上升了多少,只要想着飞到跟我齐平的位置就好。”

  楚晚宁就咬着牙,又往上升了一些。细狭光滑的剑身踩在脚下,原本和煦的夜风在这个时候于他而言,也变得像蛇一般湿冷,窜进他的衣襟里游曳匍匐,丝丝吐信。

  “别往下看,别往下看。”墨燃不住和他耐心地重复着,把手伸过去给他,“你过来,抓住我的手。”

  楚晚宁学得认真专注,说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墨燃就没有再勉强他,楚晚宁的脾气他清楚,这个人想要自己来的时候,若不是什么大事,最好由着他。

  一个做惯了参天巨木的人,是不习惯依托于人的。

  陪在他身边,与他比肩,才能让他自在且舒适。

  虽然他是真的很想把楚晚宁变成柔软的藤萝绕指的春水,狠狠揉进自己粗糙的躯干里让他碎在自己怀里化在自己血液里。他像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那样,对于自己深爱着的人总会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可怕的占有欲。

  这是本性,也是本能。

  雄性本能的侵略性让他渴望把楚晚宁锁起来,无休无止没日没夜地和自己缠绵,吞纳着自己全部的热情。

  渴望他终日于温床之上高卧,瑞脑金兽,靡艳芬芳,不会被除了自己的第二个人看到。

  渴望他一辈子做自己的身下人,温热的身躯永远包裹着他。

  渴望他的身上青紫吻痕不消,将他养成欲望的饕兽,每夜用最沉甸最火烫的热爱,才能将他的口腹填塞满溢,喂到餍足绵软。

  但是,爱意又让墨燃于心不忍。

  爱意让他想尊重楚晚宁,想看着他意气风发,轻蹄快马,想看他仗剑出红尘,振袖落白雪。

  想纵容他在丛林里傲慢地长至参天,仁慈地投落荫蔽,纵容他枝繁叶茂,也允许他在风雨里折枝受伤。

  于是,爱意给他的本能戴上枷锁,为他的兽/欲套上辔头,让他低垂眼帘按捺着灼热的呼吸,变得循规蹈矩。

  让他这一生,都宁愿锁着本性,拔去利齿獠牙。

  他因爱而生占有,变得自私,如今又因爱而生宽容,变得无私。

  于是他不会再和上辈子一样,试图去禁锢楚晚宁,试图去改变楚晚宁。

  这迟来的至为纯粹的爱意,让昔日的踏仙帝君甘愿臣服,甘愿用一生,都只做陪伴着楚晚宁的人。

  佩剑一点点地攀升,到了某个高度之后,哪怕楚晚宁不去看地面,手指尖也忍不住在广袖之下微微颤抖了。

  他头皮发麻。

  墨燃瞧出了他的紧张,便道:“不用怕,这和轻功是一样的。”

  “不一样。”楚晚宁道,“轻功是靠自己,御剑是……”

  “御剑也是靠自己啊。”

  “御剑是靠剑!”楚晚宁怒道。

  墨燃:“……”

  他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的师尊轻功一流,但却在御剑时恐惧的原因了——楚晚宁从不习惯依靠任何东西,他靠的一直都是自己,所以也只有在靠自己的时候,他会觉得最安心。

  这个认知让墨燃心口发酸,觉得很心疼。

  他说:“没关系的,师尊,你要相信怀沙。”

  可楚晚宁神态随作镇定,眼里的焦躁和慌乱却是藏不住,墨燃见他额头都渗出了细汗,脚下也开始不稳,心道不妙,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楚晚宁这个时候从剑上跌下来了,恐怕阴影会更深。

  当即道:“我们先下去。”

  楚晚宁对此求之不得,两人落下地面,他缓了一会儿,问道:“飞了多少高?”

  墨燃存心多报一些,就说:“五十余尺。”

  楚晚宁果然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眸:“这么多?”

  “是啊。”墨燃笑了,“师尊这么厉害,下次飞的话,五百尺都不在话下了。”

  “……”

  听到五百尺,楚晚宁原本就有些发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一些,他摆了摆手,没有吭声,盯着怀沙发呆。

  墨燃想了想,说:“这样,师尊,我先带你飞一圈,再适应适应。”

  “你不用带我,又不是没带过。”

  “可是之前,师尊没怎么在御剑途中往地面看过吧。”

  这倒让他说中了,每次搭乘别人的剑,他总是尽量看着那个人的后背,或者别的某个点,竭力想着自己还稳稳待在地上。

  墨燃再次把自己的佩剑召来,特意将它变得宽大了一些,自己先踏了上去,而后转头对楚晚宁温和道:“来,上来。”

  楚晚宁暗自咬牙,还是一掠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剑柄上。

  墨燃道:“站稳了。”言毕脚尖一点,佩剑得了令,瞬息扶摇而上,直入云霄。楚晚宁初时习惯性地闭上眼睛,但听到墨燃在他耳边的笑声,便又猛地惊醒,打起精神往下面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楚晚宁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墨燃这个孙子,带着他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云天深处飞去,飞花岛被远远抛在身后,变得越来越渺远,耳边是狂风呼啸而过的湍急声,衣袍都被夜晚寒气浸得冰凉,脚下除了这一柄佩剑没有任何倚靠,他们往大海上方飞掠,夜晚蓝黑色的海水像上古巨兽张开黑洞洞的大嘴,吞噬着往来生灵。

  冰凉的睫毛在细碎地颤抖着,楚晚宁下意识地又要闭眼,却听到墨燃在身后说:“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没有怕。”楚晚宁脸白如纸。

  墨燃笑了:“好,不怕就不怕。那你要是觉得冷了,或者无趣了,你就跟我说,我带你返回岛上。”

  楚晚宁没吭声,他知道墨燃是在给自己留面子。

  毕竟一个在剑上冻得发抖的仙尊,也要比一个在剑上骇得发抖的仙尊来的威风。

  墨燃见他有些受不住,又死倔着不肯开口,于心不忍,便道:“我再将剑变得大一些。”

  他抬手将佩剑扩了五六圈,足以让他和楚晚宁并肩站着。

  “师尊,再过几天,临沂的劫火也要熄了,我们回死生之巅去,但带来的那些人,该怎么办?”他说着话,试图放松楚晚宁这把紧绷的弓弦。

  楚晚宁也真是厉害,居然还能思考,他说:“带去蜀中。”

  “嗯?”

  “先带去蜀中,临沂劫火过后,就是一片焦土,不能住人。”

  墨燃道:“好。”

  他望着楚晚宁苍白的脸,过了一会儿,实在心疼,便问:“回去么?”

  “再等等。”

  墨燃就又把剑扩了几圈,他让楚晚宁坐下来,坐着看会比站着要好受很多。他开了结界,楚晚宁扭头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驱寒结界而已。”墨燃的目光很温和,“太高了,会冷。”

  楚晚宁也就由着他去了。

  那结界和自己的一脉相承,极为相似,甚至光华流转之间薄膜上凝成的也是海棠花朵,只不过是自己的是金色,墨燃的是红色。

  有了这一层半透明的结界,尽管知道除了驱寒没有任何作用,但忽然就觉得四周多了一道防护,也或许是透过这层结界看下去的海洋不再黑得骇人,总之楚晚宁绷着的身子逐渐松弛,渐渐的呼吸也不再那么凝滞。

  墨燃坐在他身边,笑道:“师尊,你看那边。”

  “什么?”

  “瞧见了么?”

  “……”楚晚宁往他指的方向看了半天,蹙眉道,“除了月亮,什么都没有。”

  “就是月亮。”

  楚晚宁微微一怔,说:“有什么好看?地上瞧也是一样的。”

  墨燃笑了:“这还是第一次和师尊坐在一起赏月。”

  楚晚宁没回应,过了一会儿,当墨燃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轻声道:“也不是没有一起看过。”

  “……什么?”

  墨燃有些意外,扭头看着他。

  月华渡在楚晚宁清俊的脸庞上,他的皮肤犹如寒夜里的洁白花瓣,两帘浓深的睫毛罗帷下,眼里好像有比海水更深幽的回忆。

  “太久了,你应该忘了。”楚晚宁道,“没什么。”

  墨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活过的岁月比眼前的楚晚宁更久,很多初时往事都不再那么棱角分明,以至于楚晚宁记着的过去,自己却并不一定还藏在心里。

  他望着楚晚宁的侧颜,觉得愧疚,但那愧疚里却又忍不住滋生出一丝一缕的甜蜜来。他甚至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锦囊,想起了昨天将要问出口的话——楚晚宁留着他们的结发,留着许多的回忆,为什么……

  彩蝶镇,金成池……

  天裂时,豁出了性命去救自己。

  为什么。

  他先前不敢妄加揣测,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厚颜无耻。

  但这两天,那一寸一毫的发现,都在给他的狼子野心煽风点火。

  ——为什么。

  “师尊。”

  “嗯?”

  胸腔里热血涌动,激昂澎湃。他喉咙里很渴,盯着楚晚宁的时候,那双眼睛极亮。他忽然很想凑过去,亲他的脸,很鼓起勇气问他,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御剑之上,天地之间,给了墨燃一种模糊的错觉。

  好像他们俩在这个世上已不剩任何羁绊,过往的爱恨情仇也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像透过轻云洒落的月色一般恬静纯澈。

  他觉得胸中的嫩苗终于成了大树,粗遒的筋络顶开死气沉沉的土壤,翻出大地深处浓郁的腥气。

  楚晚宁见他良久不做声,便回头,问他:“怎么了?”

  墨燃没有答话,他头脑昏沉,他渴望占有他,拥抱他,亲吻他。

  他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然后,他忽然发觉,开了结界之后,楚晚宁虽然稍微缓过些了,但他依旧抿着青白的嘴唇,脸色很差。他双手抱臂,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交叉握着胳膊,紧紧攥着冰凉的布料。

  楚晚宁连害怕的时候,抓的都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墨燃怔了一下。

  而后,眼底侵略性的精光熄了,化作了细碎的,星星点点的光亮,犹如渔火。

  很温柔。

  原本想去贸然亲吻他的唇,微抿起,带了柔软又苦涩的笑。

  原本想去唐突拥抱他的手,停下来,片刻之后,触及他寒凉的手背。

  “你……”楚晚宁吃了一惊,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绯色,却低哑而警觉地,“干什么你。”

  他想把手抽走,可是墨燃握住了,就没有再肯放掉。楚晚宁只觉得自己冻成冰的五指落进了一只极为温暖的大手里,从掌心到指尖,都被严丝合缝地裹住,贴合住。

  “别总靠着自己了。”墨燃说道,“我在这里,你可以靠着我。”

  如果说方才楚晚宁还能镇定自若,那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哪怕再迟钝,再犹豫,都不可能觉不出其中的情意。

  何况还有那样一双要了人性命的漆黑双眼,庄严而郑重、温柔而缱绻地凝视着他。楚晚宁的心跳刹那间和滂沱暴雨一般忐忑,点点滴滴敲在他的魂灵之间。

  他不敢再去看墨燃的眼睛,猛地转开了脸,低下了头。

  太热了。

  百尺高空,怎会热成这般模样。

  他从来矜傲又从容,此刻却好像忽然踏进一个自己浑然不知的领地,身上的甲胄都被剥下,尖锐的指爪都被剪去。在墨燃突如其来的直白面前,楚晚宁惯用的拆招好像都无效了。

  男人炙热地撬开了他的蚌壳,用直勾勾的眼睛,望着里面莹白颤抖的肉。那含光的珍珠也好,腥甜的蚌肉也罢,就都赤/裸裸地露在了男人的眼皮底下。

  这个骄矜又从容的人,就丢盔弃甲,忽然感到惶急又无措。

  怎么办……

  他该说什么?

  他……

  他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墨燃握着,细密贴合。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急又紧张,眼眶都有些红了,下意识又想把指尖抽走。

  可只是动了一下,就被墨燃紧握住了。

  男人的掌心沁着汗,是湿润的。

  “别拿走。”

  “……”

  他的力道那么大,固执又倔强,不知为什么,楚晚宁忽然觉得,他的言语间,似乎有些悲伤。

  墨燃眼神沉炽,盯着他看了良久,低沉沙哑道:“楚晚宁……”

  “……你叫我什么?”

  “……是我言错。”

  楚晚宁此刻的身子绷得比先前还紧了,心跳比初时御剑更快,他不习惯,太不习惯。

  他努力拾掇自己的阵脚,再堕入这大深渊前,再做最后的一次垂死挣扎。

  他低垂着眼帘,说:“嗯,知道自己言错,那也不是无药可……”

  墨燃心很热,终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晚宁。”

  救。

  最后一个字,楚晚宁还没有来得及说口。

  再听到这一声带着叹息的温柔嗓音时,他脑中嗡的作响,刹时一片空白。

  这最后一个字,也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

  他们在爱欲的泥潭外踟躇犹豫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一脚踏入,陷于其中,从此天罗地网,入骨悱恻。

  墨燃嗓音低哑,他凝视着他:“晚宁,其实这几天,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

  心烫得厉害,墨燃紧紧攥着楚晚宁的手,手指在发抖:“不,我不问你了。”

  楚晚宁才刚松一口气,却听得墨燃说了下一句。

  “我什么都不问你了,我只想告诉你。”

  墨燃斩钉截铁,永不回头。

  一口气,倾尽了全部勇气。

  “我喜欢你。”

  心脏在剧烈震颤着。

  “我喜欢你,不是徒弟对师尊的喜欢,是……是我胆大包天,我……我喜欢你。”

  楚晚宁闭上眼睛,指尖在那人烫热潮湿的温暖中,由颤抖,渐渐地、渐渐归于止息。

  怎么会。

  怎么会……

  他肯定是听错了,他那么难看,那么凶狠,那么不会说话,那么没有情趣,他一无是处糟糕透顶是个傻子。谁会喜欢他?

  “我喜欢你。”

  楚晚宁愣了好久好久,他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心下大恸,全无章法,他竟觉得苦涩,竟觉得畏惧,他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他想一如从前,拂袖叱道“胡闹”,想说“可笑”,想了很多,却都噎在喉间无法言表。

  僵了很长时间,楚晚宁才沙哑地,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脾气很差。”

  “你对我很好。”

  “我,我年纪大了。”

  “你看上去比我小。”

  楚晚宁几乎有些急了,他茫然且无助地:“我那么丑……”

  这回轮到墨燃怔住,他睁大眼睛,凝视着面前那个俊美至极的男人,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好看的人,竟会自惭形秽?

  楚晚宁见他不吭声,心中更是慌乱空白,低头道:“我不好看的。”

  “……”

  “没你好看。”

  这样默默念叨着,忽然脸颊被一只温热的手抚摸,他听到墨燃的叹息,竟比今晚的月色更温柔:“你愿不愿意看一下我的眼睛?”

  楚晚宁:“你的眼睛……?”

  墨燃目光温润,倒映着一个白衣男人的身影,他说:“看到了吗?那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楚晚宁瞪着他,虽然心里已是惊涛骇浪,但那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脸庞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墨燃攥着他的手心,汗涔涔的。

  他又轻声说:“我喜欢你。”

  楚晚宁似乎被刺了一下,手指颤抖,片刻之后,他蓦地低下头,“我喜欢你”像是一把尖刀,扎进他的心坎里,于是热血奔流,一发不可收拾。楚晚宁的眼眶红了,大概是真的等的太久了,他竟不知自己听到这句话,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很着急,几乎都要急哭了,他说:“我不好的。我没有……我没有被人喜欢过。”

  我没有被人喜欢过。

  从来没有人,会因为拥有我,而感到开心,感到骄傲,感到珍贵。

  三十二年了。

  没有人喜欢过。

  墨燃听到这句话,看着眼前那个低着头,连脸都不愿意抬起来的男人,忽然觉得那么疼那么疼,疼得心脏皲裂,筋骨揉碎。

  那是他的珍宝啊,却蒙尘了近半生。

  他疼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他最后,只是笨拙地,紧紧握着楚晚宁的手,他不住地说:“有的,有的。”

  有人喜欢你。我喜欢你。

  你是有人要的,你有人要的,不要再那么自卑了,不要再那么傻,把最好最好的自己,说的那样一文不值。傻瓜。

  傻瓜楚晚宁。

  我喜欢你啊。

  过了好久,墨燃问他:“那你呢?”

  “……什么?”

  墨燃垂着眼帘,睫毛簌簌:“我……我那么笨,那么不懂事,那么不靠谱,我……我还做过许多不能原谅的错事。”

  他顿了顿,小声道:“你会喜欢我吗?”

  楚晚宁原本已经把脸抬起来了,一听他这样说,蓦地对上那双柔黑的眼,竟又心慌意乱,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手抽了出来,别过脸去。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但墨燃清清楚楚地看到楚晚宁的耳根红了,红到了花枝般秀丽的颈。

  “那个锦囊……”

  “别说。”楚晚宁忽然闷闷出声,这下是整个面庞都红了,“不许说。”

  墨燃望着楚晚宁不甘又羞赧,愤怒又茫然的模样,瞳水里光影流动,月光萦淌。

  他坐过去,重新伸手,捉住了楚晚宁的指尖。

  楚晚宁在颤抖,墨燃的手指也在轻颤,他覆着楚晚宁的修细五指,而后,一一叠住,以一种从所未有的方式——

  十指紧扣,掌心贴合。

  楚晚宁涨红着脸,把面庞别的更开。

  这一次,却没有再挣开他。

  于是墨燃握着楚晚宁的手,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忐忑不安地确认。

  楚晚宁……也喜欢他。

  他终于,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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