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妻口角,原也是家常便事,眼下两人气头都过去了。含沁虽然还未曾说话,但拥着善桐手环得极紧,紧得善桐都有几分疼痛,她忙轻轻地挣了挣,架开了含沁手肘,低声道,“有孩子呢!还箍着我腰!”
含沁也忙道,“疼么?”说着,两个人目光相对,善桐又免不得扑进他怀里,同他耳厮鬓磨了好一会,才坐到炕上说话。却是粘得同蜜里调油一般,善桐都舍不得离开含沁,坐炕上都要偎他怀里。两人自然又是一番肉麻,眼看着到了午饭时分,才勉强分开来吃饭,四红姑姑又进来同含沁说话。
她没到之前,含沁已经告诉过善桐,“生母一死就被带到天水,身边一个老九房人都没有,是四红姑姑从小带我长大。”因此四红姑姑虽然身份是下人,但善桐是从来都不敢以一般下人来看待她,当着含沁面,还招呼道,“姑姑坐下来一起吃。”
四红姑姑笑着摆了摆手,含沁也道。“姑姑就是吃过了,也坐下来说话。”
他态度轻松随意,甚至要比和善桐相处还自然。善桐看眼里,心中自然明白两人情谊之深,也忙跟着客气让座。四红姑姑便不再矫情,坐下来和含沁商量,“就是想问问,东北边那个庄子……”
因就说起了含沁天水那几个庄子庄头去世了一个,这边待要选拔人过去,还是就地提拔云云。又说,“现家里添了人口,将来你开枝散叶,下人是肯定要添。别不说,现你也有正儿八经五品功名身了,总不能随时要用了再从外头采买,这不知根不知底也不放心。倒不如从佃户里挑选些人口进来,先就预备着了,再城里也换一套大些院子。现这小院子你们住倒是刚好,等添了小少爷小姑娘们,该不够住了。”
到底是老于世故老妈妈,一开口就知道心里有弦儿了。善桐和含沁都只有洗耳恭听份,含沁盘算了片刻,便道,“手里活钱不够呢,虽有几万,等着凑整生意上入股。要买人倒无所谓,买院子是差了点。”
四红姑姑显然对含沁所谓凑整心里不是没数,她看了善桐一眼,嘴唇微微翕动片刻。善桐心中一动,便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两人虽然见面不久,但俨然默契十足。四红姑姑便道。“这也都还有几个月呢,怀着身孕也不好打墙动土,搬动屋子。就是和你说着,再有,今年不回天水过年了?若不回,还要这里给老爷、太太设了灵位,年终祭祖不说,四时八节,你们也可以参拜供奉。”
她满口老妈妈论儿,都是这些说要紧不要紧,说不要紧也要紧琐事。含沁被她问得烦起来,抱头呻吟道,“姑姑你饶了我吧,这样小事,你做主不就是了!”
他外人跟前一向圆滑有礼,唯独善桐跟前,也都要撑起丈夫架子来。倒是和四红姑姑说话时候,活泼中含了些放赖意思,倒是透了理所当然亲昵。四红姑姑也不和他计较,笑骂了一声,又道,“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中午不知道你回来,连好容易买来牛肉都没敢做。你要是回来,晚上就做了给你吃。”
“近叔叔忙得很。”含沁皱眉道。“几个哥哥又都被派到外头去了,事情全压我肩膀上……”
当时要吃牛肉,非有特别门路不可,就算出得起钱,也没有谁能天天屠杀耕牛来卖。饶是西北靠近牧区,也多得是人家不叫牛肉上桌。含沁咽了几口口水,又犹豫了一下,才道。“那我今晚就量回来!”
一边说,一边又吃了几口饭,外头就有人来请了。“总兵老爷问您怎么还没吃完。”
含沁只好放下筷子翻身出去,因四红姑姑场,也不好和善桐再亲热什么,只是两个人眼神都分不开。善桐也有几分依依不舍,摸着肚子回了里屋。又和四红姑姑说些天水事,讲了半天,因她心里有事,便也不顾自己和四红姑姑相识未久,而是低声问道。“姑姑,家里内帐,你心底是有数吧?”
四红姑姑微微一怔,她爽地道。“您是要接账——”
“不不。”善桐忙道。“我就是想问问,您都知道沁哥银子是怎么挣来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有些闪烁。四红姑姑清了清喉咙,也未多加矫饰。“你是想说印子钱事吧!”
听她口气,善桐心底顿时多了几分笃定,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拉着四红姑姑,“咱们好好聊聊。”
#
因含沁本人极为忙碌,再加上他又和善桐闹了别扭,四红姑姑接风晚宴还是她自己操办——善桐意思是自己出面筹备,可却被她按回了炕上,“您就好生歇着,别和我客气!”
善桐也就只好把两个大丫环派去帮忙,又私底下叮嘱,“都跟着学学管家本事。”
六丑还有些懵懵懂懂,六州却是早就会意了过来:四红姑姑年纪大了,身份也高。过上几年是肯定要荣养,到时候善桐手里缺了大管家,不先从陪嫁里挑,难道还去从后来采买进来下人里挑?
于是到了晚上,这一顿宴席安排得就恰到好处,八荤八素,也不算铺张,中间一个牛肉锅子,香气从帘子里传出来,就像是伸出手握住了闻者胃一阵乱扭,含沁才进屋就显得有几分迫不及待。“院子里都闻到了!”
善桐和四红姑姑都笑,“就等你了,再不来,我们都要动筷子啦。”
因四红姑姑身份,也就没有陪客,三个人不分主仆,圆桌上围坐着。四红姑姑也有几分感慨,“从小喂着他,沁哥又挑食!还爱逃饭,要我跟后头追。再大一点不逃饭了,又要人陪着吃,说是一个人吃饭寂寞得慌。那时候老九房哪个少爷回来,沁哥可不是开心得跳起来——又多一个人陪着吃饭了。到十一二岁出门办差了,回来这臭毛病就全改了,我倒又心疼起来。”
含沁笑得很有几分不好意思,看了善桐一眼,又嗔四红姑姑,“您就少说两句……”
善桐却听得直笑,又劝四红姑姑,“您多喝几钟——我不能亲自劝,让含沁陪您喝。”
一边说,一边就给两人倒酒。三个人吃了一个来时辰,四红姑姑脸都红了,含沁也有了几分酒意,夫妻俩洗漱后上床安歇,善桐一时还未曾睡,含沁身边翻来覆去,过了一会,又趴含沁耳边轻轻说,“沁哥,你心里还生不生我气?”
娇妻低声下气和你撒娇,这叫情趣,含沁唇边浮出模糊笑来,也不说是,也不说不,只是揽着善桐肩膀,轻轻把她压到自己肩上,手指插她发间揉了揉善桐后脑勺,又压低了声音道,“姑奶奶,别招我啦。”
善桐赶忙收回含沁胸前画圈圈手指,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谁叫你一点就着啊?”
两个人又腻歪了一会,含沁见善桐还没有睡意,便主动开口道。“三哥婚事,我是不打算再管了。”
又白了善桐一眼,“你自己不觉得委屈,我也懒得理会杨善楠。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你想要我出面帮他,那我也没这个兴致。”
对含沁来说,这应该已经算是让步了。善桐也没指望他会去找王氏又为善楠说情。说实话,事情走到这一步了,要再去破坏王氏和含沁好容易建立起来一点关系,那也是于事无补了。她便低声道。“这件事现倒是牵扯了好多人心呢,连大嫂都……”
便把慕容氏来意和自己回复说了,含沁一开始还无可无不可,后来渐渐听得入神起来,善桐说完了,他回味片刻,不禁轻声一笑,亲昵地揉了揉善桐头发。“你还说我心机深?你这不是也给大嫂挖了个坑?”
“我可从来没嫌你心机。”善桐见是话缝,便借机道。“你有雄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就肯定不能不用心机。我也没傻到那份上,以为只要以心换心,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都是要做爹娘人了,也不能浑浑噩噩,对自己想走到哪一步,想成为怎么样人一点都不清楚。沁哥,你还记得你问我我想做个怎样人?走一条怎么样路么?”
含沁叹了口气,似乎已经预知到她口气,可善桐还是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望着含沁,她语调清晰而缓慢,显然是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别人口中君子,那是坦坦荡荡、不忧不惧。这种境界,多半也就是我大伯能达到一点,除此之外这一生中,也没有谁能真正做到这一点了。其实就是大伯,是否真坦坦荡荡、不忧不惧,那也难说得很。”
她叹了口气,又低声道。“我也没想着咱们都能做个君子,但我想……我们别做我们父母那样人。”
含沁动弹了一下,他有几分认真了,原本那敷衍表情渐渐消退,露出是罕见困惑。善桐望着他轻声续道。“我不是说他们不好,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路。人活世上,有时候是要去踩别人,是要和别人斗。但有一条线是越不过去,至少,是我不想越过去。我心慈手软,一点都不狠辣。我也不羡慕那些心狠手辣人,也许他们爬得高,也许他们有财有势,可我就是不乎这个……将来孩子问我时候,我想对孩子说一声‘你娘这辈子虽然也有不得已时候,但只要有得选,我从来都对得起我良心’。”
含沁一下就沉默了下来,他双眸闪闪,又过了一会,忽然低低地笑了。
“从小到大,真是没变。”他低声说。“你总是诛心比诛行多。”
“外人看你,肯定是看你行,可我是你妻子。”善桐把头靠含沁肩上,叹息似说。“我们当然要心贴着心啦……再说。”
她好像提醒一样地戳了戳含沁,“这可是你自己说,我想走哪一条路都行,你不就只要我开心?”
含沁嘟囔了几声,又揉了揉鼻子,商量似问善桐。“那你说,怎么是有良心,怎么又是没良心?”
“把你过继出去就是有良心。”善桐说。“眼不见心不烦,没什么好说……甚至仕途上压一压你,那都不能算婶婶非常过分。可捏着你亲娘牌位不给你,那就是她良心上有亏欠了。”
含沁嗯了一声,似乎若有所思。善桐又道,“还有我娘……限制梧哥和二姨娘也没什么,把两个姨娘管束得服服帖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那也是她本事。压梧哥,其实也没什么别好说,谁让他不是娘亲生儿子?但拿母子亲情那样算计,把梧哥和他生母关系闹成那样,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一辈子心里有那么一大块烂疮,碰一碰就疼。这……我是不喜欢、不认可。不过,长辈事,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能自己不那么做,也希望你别这样做。”
“那对杨善楠。”含沁又说。“你意思是,小惩大诫也就够了?未必要算得那么死?”
“人家就是不许善喜和我往来,也没有对我做什么呀。”善桐又好气又好笑。“你呀。难道所有不亲近你,又或者一件事上反对你人就都是错了,就都该打倒了?他不喜欢我是他事,只要他不来害我,大不了不相往来。你何必要把人家往死里踩?还小惩大诫呢……”
她一时又想拿桂家做比方,但想到四红姑姑警告,便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是轻轻地划拉着含沁肩膀,慢慢地说。“有时候心细如发也不为错,可有时候心也要宽点,一般事情不要放心上。该过去就过去,该放下就放下,你说是不是?”
含沁不置可否,嘟囔了几声,又道,“按你这样说,有时候官场上,不好办啊!”
“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第二件事了。”善桐说。“想往上走,人之常情,可还是要有一条界限。跨线事我不希望你做,做过了也就算了,将来不要再做了。四红姑姑也是这样想,印子钱,你还是抽身出来,以后不要再和这样人家有来往了。做没本钱生意人,福禄都薄!为了孩子着想,咱们也再不能这样做——”
“你这说法和四红姑姑倒像,含含糊糊、瞻前顾后,一点都不爽。”含沁有点孩子气了,虽没嘟嘴,但语气却有点冲。善桐不禁微微莞尔,她刚开口,“其实做人就是这样,妙清浊两可之间——”
可想到这话还是母亲当年亲口教给她,一时间不禁又是感慨万分,叹了口气才续道。“走偏了哪一条路都不好。你笑我没锐气吧,我就想做个这样人,咱们能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我不乎荣华功名,只要衣食无忧,就是做个地主太太又如何?沁哥,你问我希望走哪一条路,这就是我想走路。一条简单路。”
善桐说。“现你也该好好想想,你想走哪条路呢。”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 推荐小说:倾君侧·等皇的女人小说 将夜小说 将夜小说 阿麦从军小说 如若巴黎不快乐小说 人世间小说 野蛮生长小说 第6666次重生小说 我决不当皇帝小说 特战荣耀小说 开端小说 好事多磨小说 镜双城小说 将明小说 雪中悍刀行小说 女心理师小说 半暖时光小说 千山暮雪小说 美人温雅小说 往后余生小说 枕边有你小说 步步惊心小说 古董局中局小说 人民的财产小说 都挺好小说 白鹿原 大江大河小说 橙红年代小说 俗人回档小说 金陵春小说 慕南枝小说 九重紫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