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顿时货真价实地吃了一惊,她甚至半站起了身子,连手中烟袋锅子都歪了半边,“你说什么?牛家回了这门亲事?”
“前回娘回家时候就说了这事儿,”善桐平静地说。“这次我去舅舅那儿,其实还真就是为了见琦玉……琦玉父亲没看上榆哥,姑娘本人也……”
她没往下说,而是住了嘴听凭祖母自己推演事情经过,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报了一线指望:以祖母精明厉害,又怎么能猜不出母亲心思?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是可以损伤小情况下得到解决……
老太太果然就不说话了,她阴沉着脸将烟袋锅子搁到了一边,手指缓慢而神经质地敲着桌面,油灯她面上投下了纵横交错黑影,使得她看着比平时要深沉了许多。一室寂静中,老人家发出这单调磕碰声,竟成了唯一声源,时缓时急,声声都敲了善桐心上。
她努力咽下了心头不安,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就算事情不成,就算走到坏地步,也还有后一招……虽然那后一招,实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好歹她不至于无法可想,只能坐等命运宣判,好歹好歹,她依然是自己主人……
“三妞。”老太太到底还是开腔了,她语调沉重,但却依然还是心平气和,一开口,就让善桐心里打了一突。
坏了,老人家果然还是没有这样简单就被说服。
“你是不是气急了,把你娘用意整个就给想岔了啊?”老人家还是息事宁人语气,她非但没有顺着逻辑一路推理下去,反而为王氏说起了好话。“虽说这确是有换亲嫌疑,但你是你娘亲生闺女,麒山又确是个好小伙子,两家有意,彼此说和,也是人之常情。你娘要只是想换亲——说得那个一点,按排行,还要先说善桃出去,说到底这也是一门好亲,她何乐而不为?说给你,那是真为你好……”
果然。
祖母不知前情,又对卫太太作风缺乏了解,自然不会一下就把母亲往坏处想。善桐也没动情绪,她宁静地道。“卫伯母对我喜爱,倒是从小就。其实之前一次,她就露出了说亲意思,我还听见爹娘商量来着。他们觉得卫家……”
便将父母间那一番对话如数说了出来,老太太听耳中,眉峰不由得缓缓蹙起——先回绝,也不是没有理由,形势未变情况下忽然换了口风,结合事态发展,这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再说,卫太太还说了那句话,“她所虑者,倒是结了这门亲事,恐怕就不好说你做媳妇儿了。”摆明了是暗示自己立场……这也不能说人家是胁迫,但一旦善桐和卫麒山亲事成就先,善榆和琦玉婚事成就后,那这个换亲嫌疑,真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了。
“不至于吧……”老人家喃喃自语,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这件事,怎么都要先通过你爹,你娘就算是犯了糊涂,你爹还能由着她犯糊涂不成?两门亲事分别成就,那是两桩美事,可要是换亲换来,别不说,牛姑娘心里能情愿?牛不喝水强按头,这日子能过得下去?再说了,咱们什么人家,难不成她不愿意,我们还换了亲事,让她姑母逼她家点头?这不——这不成了强抢民女了?这个卫太太要是能答应,那也是个颠三倒四糊涂人!”
是啊,要是没有足够有力理由,又怎么能说明二老爷这件事中反常沉默呢?他毕竟是二房家主,儿女婚事,王氏是不能不和他做主。而卫家这门亲事,又分明是被他亲自否决过……
“要是别事。”善桐听见自己说,声调宁静。“爹肯定是会出面管住娘,可就是这件事,他一句话都不会说。说了也没有用,他太清楚娘了,为了榆哥,娘什么事做不出来?换个亲而已,只是小意思。”
老太太眉峰便蹙得紧了些,她坐直了身子,甚至还剪掉了已经爆了又爆灯花,令得室内摇曳灯火一下就明亮了起来,照亮了善桐脸上每一丝表情,她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娘性子软弱,素来不能驾驭你爹,这一点你心里也是有数……”
老人家就是这样,从来都不会听信无根无据一面之词,要是没有真凭实据,仅凭自己这么轻飘飘一两句话,她是不可能会采信自己意见。
善桐便深吸了一口气。
“二姨娘从前虽然也任性娇惯,但并不像后来回村子之后那样,跋扈霸道、屡教不改,甚至有些疯疯癫癫意思。”她宁静说。“虽然当时还小,但我也还记得,京城时候,那就是个没有多少城府京城姑娘,因不识字,对文化人很有几分尊敬,耳根子也软……连我这个孩子因为识字,都能随口把她骗得深信不疑。我说书上写了第二天会下雨,她第二天一大早还真就半信半疑地吩咐人收了衣物……为了这事,我还被娘数落了来着。”
老太太面容蓦地变成了一片绝对静,她几乎是屏蔽了面上所有表情,只有一张空白面具露外头,善桐毫不吃惊地发现,这和自己大为震惊时所作出反应几乎一模一样:毕竟是祖母一手拉拔长大,她很多行动,都还带着老人家痕迹。
“她气质一天比一天乖张,举动一天比一天任性,一天比一天不得爹欢心……那是我们到了京城三个月后事了。”善桐神色不变,她慢慢地说,“现回头想想,也就是那时候,娘发觉不论怎么催逼,榆哥读书进度都要比一般孩子缓慢许多,甚至读久了书,还会呕吐眩晕……那时候二姨娘一个丫头,刚好得了痢疾,腹泻不能服侍。娘就把大椿给了二姨娘,大椿一开始就很不愿意,连带着也有埋怨娘意思,几次私底下说娘坏话,还被我听见了一次,我告诉了娘,娘责罚了大椿一顿,她就再没了声音。不过没有多久,谁都看得出来,她二姨娘身边脸面,要比另一个丫头强得多了。”
这些事,一个孩子或许看不出里头意思,但老太太一听,还不都是什么都明白了?二太太责罚大椿,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自打那以后,二姨娘行事就一天比一天没了章法,父亲看眼里,也很是生气。只是那时候娘娘家出了事儿,他也就没说什么,我听丫头们背地里嚼舌根,说爹还责怪娘‘连个妾都弹压不了,叫她狂妄起来,不知道人,还以为你这个家里是多没有身份,娘家一倒,连个妾都爬到你头上,还要怪我宠妾灭妻呢’。可娘当面应了,回头也就是数落数落二姨娘,二姨娘老实几天,就又要比之前嚣张得多了。”
老太太蓦地轻喝道,“不要说了!”
善桐便听话地住了口,她缓缓站起身来,祖母跟前徐徐跪下,任老人家细致地审视着自己面上表情。屋内气氛竟凝重到了极点,连屋角自鸣钟,似乎都敲打得缓了些。
过了半晌,老太太似乎终于发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猛地一拍桌子,满是痛苦地喝道,“说下去!”
“后来很,二姨娘嚣张事也就成了家里人共识。梧哥那时候已经懂事读书了,知道自己生母嚣张,他是很不安……那时候他还和二姨娘很亲热,时不时就和生母一块呆着。他经常规劝二姨娘不要逾越本分……后来,母亲便把家里兄弟三个,送到了学堂读书,一个月就放两天假。梧哥回到家里之后,听到、看到事情,都不让人省心,家里老被二姨娘闹得乌烟瘴气……他一开始还时常进二姨娘屋里去和她说话,后来,渐渐地就去得少了。”善桐木然地叙述着,“再后来,我们回了村子……”
老太太面色僵冷,她又再次打断了善桐话,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这些事,你爹从头到尾都清清楚楚?”
“这就不知道了。”善桐轻声道,“爹公务繁忙,后来回了西北,是常年外,二姨娘举动也就是这几年显得加丧心病狂。到后来,甚至连娘都根本不放眼里了,爹回家之后,和娘大吵了一架,想必也许是看出了端倪……不过,对梧哥他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那你,也是从头到尾都清清楚楚?”这一次,老人家语气里带上了森然,她略微侧了侧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善桐,似乎要从善桐面上看出另一个杨善桐来,这目光善桐倒并不陌生,但承受这样眼神,对她而言却依然还是第一次。
“我是自己看出来。”她细声道,“就您把二姨娘送走那天晚上,娘很得意,她和我说了一些话……”
或许是因为她这份冷静坦白,老太太面容放松了一瞬,旋又再度绷紧。
“好、好。”她反而气得带上了笑意。“亏我还一再纳闷,她素日处置家务,虽不说杀伐果断,却也不是随意令人欺辱软弱个性,怎么居然连个小小妾室都约束不了。连我一再助她打压气焰,甚至数落老二,壮她声势,她都心慈手软,难以把她镇住……好哇,她这是把个恶人特地留给了我做……好、好!好!”
这好字到了后,已经带了一线颤音,善桐忙直起身子,膝行到了祖母身边,为她顺起了肩膀。“您……您悠着点!孙女儿不孝,孙女儿……”
“你不孝?”老太太反而又笑了,她深深喘息了几口气,总算还是喘匀了气息。“你孝顺得很!这件事你早知道了,你早不说?”
语调中尖锐怒火,虽然十有**属于迁怒,但依然问得善桐垂下了脸去,“我……木已成舟,现告诉出来,除了让您烦心,还能有什么用呢?”
是啊,木已成舟,二姨娘也不是没有过错,难道老太太还能把王氏休了,换个媳妇回来?或者把二姨娘从寺庙里请回来,将她奉为上宾?
老太太不禁闭上眼来,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她才无力地摆了摆手。
“这还不都是为了榆哥……”她轻声说,“是啊,你说得对,为了榆哥,她什么都做。连自己面子、连主母威严都不要了,她还会乎你?换亲……呵呵,换亲,她怎么做不出来……”
她猛地一把将炕桌推倒,清脆瓷器破裂声顿时就响彻了一屋,善桐忙站起身来,躲开了这一地碎片。屋外也很进了几个丫头,“老太太,这是——”
老太太似乎也被这一屋子叮叮当当给惊得回了神,她歪炕上,立刻就揉了揉腰。
“刚才起来起得猛了!”老人家就吃力地道,“三妞妞来扶我又没有扶动……”
一群人顿时上来,收拾屋子地收拾屋子,拾掇老太太地拾掇老太太,善桐也就和祖母出了卧室,花厅里坐定了,听着遥远清扫声透过帘子传进屋内,祖孙俩都是心事重重,寂静就又取代了愤怒,成为了屋内主旋律。老太太靠安乐椅上,合目静静沉思,竟似乎是已经陷入沉眠之中。
善桐到得此时,已经不再惊惶不再害怕,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必然结果——是啊,以她对祖母了解,现这错综复杂情况之中,祖母会做选择,也必然就只有一种而已。
过了许久许久,老太太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不用担心。”她低声说。“你说得对,木已成舟,二姨娘这件事,不能再起波澜了!”
提到二姨娘,她不禁又有了几分咬牙切齿。“好哇,就为了榆哥前程,就为了榆哥将来不至于被弟弟欺负……她就有脸这样一点一点把梧哥搓揉成今天这个样子……好,好!她有本事,倒是把梧哥塞回他娘肚子里去!”
话才出口,老人家又自失地一笑。“是了,是了,她不是要梧哥消失,她是要梧哥一辈子给榆哥做牛做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可怜我还连带着看不上梧哥,这孩子命是要比一般人苦得多……”
善桐依然没有接话,她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祖母身边等待着老太太终那句结论。
“只要我还没死,就不能由着她胡闹下去了!”老太太终还是坐直了身子,她问出了善桐早已准备好答案那句话。“大椿事,只凭你几句言语,是无法敲砖钉脚。她和你娘究竟是什么关系,现又哪里,你有人证没有?”
“她父母是舅舅家福建管事,外祖父跟前是很有脸面。”善桐流利地说。“大姨娘也出身福建,这件事,还是她闲聊中无意——”
她停顿了片刻,果然又招来了老太太喝问,“无意?这种事也是无意得?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
“大姨娘想要顺着您意思,把楠哥送到十三房去。可爹想留着楠哥,娘怕是也觉得楠哥咱们二房,能挟制梧哥……大姨娘便来求我,她有求于人,这件事,是我问出来。”善桐轻声说。“我不怪她想出继楠哥……前程是一回事……娘行事,是不能不让庶子庶女心冷。”
老太太早已又是一番咬牙切齿,她颤抖着手,摸索着数了数腕间佛珠,终于又强自平静了下来。
“妙啊,”老人家声音都发了颤。“你娘可不是神机妙算?要是个男儿,恐怕早都平了西北,裂土封王了。这么大才具,咱们家可不是屈才了?可不是手到擒来?”
她沉闷地一哼,“咱们就看看从今往后,她还能不能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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