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桂家、杨家不是没有来往,但榆哥从未到西安走动,既然遇见了,含沁免不得互相介绍一番,桂含芳倒是没有对榆哥摆什么少爷架子,就是卫麒山,也不过是目光闪动看了他几眼,便露出笑脸来,亲亲热热地道,“善榆兄弟,既然来了军营,得了闲也和我们拉弓射箭,比比马力吧。”
“去你。”含沁笑骂了一句,“你是来打仗,还是来监军?大家都忙成这个样子,就你还有闲心拉弓射箭比马力!卫叔叔知道,不罚你射一千箭,那都是他手下留情了。”
他和卫麒山显然极为熟稔,卫麒山居然没有生气,只是嘿嘿一笑,指着含沁对榆哥道,“你看看,你看看,善榆兄弟,你这个小表弟呀,五行天生欠打!家里老夫人那里,你可要好生劝说一番,让老人家不要心疼,还是以多打,狠打为宜!”
几个人说笑几句,榆哥因有些怕生,说话又结巴,就不喜欢说话了,只是抿着唇一边笑,还是含沁和卫麒山又斗了几句嘴,这才回护善榆道,“我送表哥出去吧,免得表叔找不到人,该着急了。”
“也该、该回去了。”榆哥就讷讷接了话,又和含沁抱怨——他看了含芳一眼,便继续道,“善桐又和我闹起别扭,也不知回去后会不会又吵起来。”
桂含芳是知道善桐陪着哥哥过来求诊,自然不为所动,倒是卫麒山神色一动,脸上顿时也挂起了几分不以为然,他张了张口,虽然没有说话,但善桐透过被子缝隙,都读懂了他潜台词:一个小姑娘,兵荒马乱时候到前线来,这无疑是给家人添乱。
其实这一次过来,善桐也渐渐觉得自己越来越大,不像从前还小时候,禁忌还少了几分,其实出来行走已经很不方便。毕竟她虽然希望可以任性而为,清者自清,并不顾忌那些个三姑六婆嘴巴,但总不能不为善桃、善樱等姐妹考虑,别说杨家全族声誉,也需要每一个杨家人自觉维护。从前年纪还小,扮了男装跟着父亲四处出去见识,倒还不算过分,现也还勉强沾了孩童边,等到十三岁、十四岁时候,一旦发身长大,来了天癸,恐怕就不能再和现这样,随意跑到军营里来了。就是这一次,为了处处照顾到她名声,其实榆哥和四叔都要格外用心……
一时间,她居然不合时宜怀念起了远江南檀哥,要不是檀哥不,哪里轮得到她这样勉强地出门,檀哥只怕老早都把事情包揽下来了,办得还要比自己稳妥十倍……
善桐这一走神,倒是错过了含沁送善榆出门,她回过神来时,还是听到了桂含芳啧啧连声,感慨道,“这个老四!赖床赖到这时候不说,连被子都不叠!”
一边说,他一边就走过来,往善桐身边一坐,似乎大有为桂含沁整理被褥意思。
其实就是他没有动手,光是这一坐,善桐都要吓得浑身绷紧,此时是心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她真恨自己居然这样鲁莽,一个人军营中乱跑不说,为什么还为了躲避哥哥,居然这样轻率地钻到了含沁床上!
自然,她和含沁之间清白,两个人心里都是有数,但一旦被人发觉,那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自己名声扫地不说,只怕还要带累家中姐妹,好结果也就是嫁给含沁,但恐怕一辈子夫家都抬不起头来了……说不定自己这一生,就毁了一时冲动,和榆哥置气上了!
其实就是慢上一刻又如何,就是被榆哥看到,和榆哥吵开来又如何,那是亲哥,难道还真能认真和自己扯破脸了?再说,父亲能答应这开颅术事,那才真是见鬼了……
直到这一刻,善桐才赫然发现,虽说别人都夸奖自己少年老成、大胆急智,而她似乎也格外有些胆子,可以当着桂元帅面指桑骂槐,意言外,但其实她毕竟还小,还有很多很多地方可以成长,很多很多地方做得太不到位。
可比起犯错时轻率来,错误代价,往往是极沉重……
这千般思绪脑中一转而过,几乎只是一眨眼工夫,桂含芳手还没碰到被垛呢,卫麒山就道,“好了,老三,你是丫头转世?怎么婆婆妈妈!你们家老四昨晚到得迟,今早睡得晚些,又是什么罪过了?你还是说正事要紧!”
正说着,他自己反而拿起脚来走出了帐篷,含沁也走进来笑道,“嗯?三哥,怎么麒山反而跑出去了,说起来,你不是该到叔父跟前服侍了,怎么这时候跑来找我?”
虽然他善桐跟前,不止一次,情不自禁地流露过自己对领兵上阵向往,但当着桂含芳,含沁居然是丝毫痕迹不露,说起含芳要到桂元帅身边服侍,也是自然而然,一点羡慕没有。
桂含芳便从床边离开,自己又放下了帐篷门帘,还上了一道门板,待他回过身来时,含沁已经桌边给他倒了一杯茶,因只有一把圈椅,他就自己坐到了床边,善桐这才悄悄地嘘了一口气,渐渐放松下来,一边心底斥责自己莽撞轻浮,一边好奇之心又生,心想:什么事儿这么重大,连卫麒山都不能旁听?
“三哥。”含沁显然也做如此想,他声音里还带着笑,“你这样不好吧?要是麒山看到了,他怎么想?”
桂含芳却满不乎地道,“麒山知道分寸,他去校场等我,我们一会儿就要出去巡逻,没有三五天是回不来。有几件事,我得嘱咐你。”
他平素里,实是也不知道哪里学来满身骄纵纨绔,从来都是一脸傲气,带着懒洋洋满不乎,善桐见了含芳几次,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有兄长样子:先头还是恶少做派呢,说到后一句,面色一整,自然而然就露出了一种哥哥特有表情——她也形容不上来,就觉得榆哥、梧哥对自己,或者自己对善樱时,总是情不自禁,都会带着这样理所当然、说一不二跋扈。
“第一件事,刚才我去父亲身边请安,父亲不帐篷里,听说是和许家那一位去河边站了,还有京里来那个小白脸儿也一边。回来时候,父亲脸色很坏,沉吟了很久,就让我过来喊你,让你午饭前到账前说话,还让耿叔他们一道过来……你知道耿叔是做什么,这一次,父亲十有**是要用你了。”桂含芳面上也不禁隐隐带了一丝兴奋之色,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含沁身边,按住了他肩膀,一字一句地道,“家里那本兵法,你一定倒背如流,要有心得参详出来给父亲听,好别出心裁……老四,机会难得,成不成,此一举,你可不要错过!”
虽说看不见桂含沁表情,但只从他陡然重浊起来呼吸,和善桐能感觉得到紧绷身形,小姑娘就可以推测出含沁心中有多少惊涛骇浪。忽然间,她又自满起来,便带了些得意地自忖:哼,莽撞也不是没有好处,没人戳破这一层,表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出头呢,好歹这一次,我帮上了他。
不知不觉,她又摸了摸腰间火铳,这才听含沁回道,“三哥放心吧,我知道叔父难做,这一次机会,我不会错过!”
他一向有些没精打采,说起话来,也挺油腔滑调,往往难以捉摸真假。而这一次居然回答得这样认真,就是善桐,都不禁吓了一跳:也不知含沁私底下是准备了多久,又有多期盼这个机会,这一句话,简直每一个字扔到地上,都能撞出金石之音。
“说难做,也不是太难做。”桂含芳沉吟片刻,又缓开话题,感慨了一句,“你去年西安,把事情办得很好,娘提起来都只有夸。我就是担心你落了个面子,没落着实惠,家里银子又不够使了……”
“没有事。”含沁声调又恢复了那懒洋洋满不乎做派,“三哥你就放心吧,指不定没几年我就成巨富了,将来家业,要比你日后分到那一份还多呢!”
“去你,死小子!”含芳捶了含沁一拳,又正色道,“其实这件事不必回避麒山,毕竟他身上也有差事,倒不会有什么妒忌想法。不过接下来这桩事体,法不传六耳,你自己死死记心里,别被第二个人知道。”
善桐反射性地屏住了呼吸,泰半是因为紧张,泰半是因为愧疚,也还有一点,是因为桂含芳已经把椅子拉近了,其实就是她头顶上和含沁密话。虽然他声音不大,但善桐又哪里能听不清楚?
“你这一次,应该是接替二哥位置,和许家两个少爷结伴去临夏一带,驱赶清扫鞑靼人剩余一点居民,鞑靼那边人人都是战士,这一次去,遭遇战是肯定会有。你不愁手上没有战功,只要能不拖后腿,安稳回来,要提拔你,就有了借口……不过,和许家两个少爷一块,你还是要处处小心。”
桂含芳语气一顿,似乎又多添了些羡慕,却偏偏矛盾地同时还多了几许不屑,“他们京城高门大户,家里太乱了!什么肮脏事都做得出来,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尤其是这个许家,嫡子生得太晚,哪里和我们家一样……”
他忽然顿住,又咳嗽了几声,声调里尴尬,善桐也很听得出来,她不禁一翻白眼,心中狠狠地啐了桂含芳一口。倒是含沁语气平静,道,“三哥,我明白你意思,咱们一家兄友弟恭,个个都不离心,一向是互帮互助。倒是许家几兄弟,我见过几次,像是从大少爷开始,三少爷、四少爷、还有凤佳那个六少爷,个个想法都不一样,世子又小,从小不父亲身边长大,父子情分似乎很淡,倒不比他三个庶兄是从小跟随国公身边,像是国公爷亲生儿子……”
“看得出来就好。”桂含芳也就把前事揭开,凝重道,“大少爷、四少爷现都不何家山,和六少爷之间究竟如何,我们也不知道。但这个三少爷于升,你看如何?”
“龙章凤彩,一代人杰。其实世子爷天分已经够高了,但和他比,还是有所不如。”桂含沁毫不犹豫地道,“非但天资不如,我看就是战功,也不如多了。”
“他是个有雄心壮志人。”桂含芳低声道,“他们二哥似乎早死,大哥是个谋士,战功威望不足以服众。要是世子爷出事,能顶上去肯定是许于升了……咱们二哥跟他们一道搭伴行军有四五个月工夫,却一直觉得他俩还算和睦。不想就是上个月晚上,那天月亮很高,宿营时候就有人过来偷营,大家仓促应战,一开始乱得很厉害,二哥兵刃没手上,只好伏草丛间暂时隐蔽。正巧就乘着月亮看到——三少爷手里弓箭,瞄准了不该瞄准东西。”
他顿了顿,没等含沁说话,又道,“许升鸾那顶貂仁大氅,你是见到过?”
非独含沁,就是善桐都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貂仁大氅这样贵重衣物,自然不是寻常得见,貂鼠皮毛天生柔润光彩,眼力好人,月光下也能分辨得出来。虽然桂含芳只是寥寥数语,但已经形象地勾勒出了一片混乱之中,瓜田李下浑水摸鱼场面。而个中天伦灭绝之处,细思真是令人胆寒。
“这件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疏不间亲,很多话也不好和世子爷实话实说。二哥也就是知道自己要被调开之后,寻思着应该是我递补过去,这才告诉了我知道。”桂含芳声音几乎只是耳语,“老四,你心里不能没数,这么不体面事,要是真。得手了,许老三必须灭你口,就是你戳穿了,没准为了面子计,许老头也要灭你口……他是杀星转世,手底下葬送了不知道多少人命,要是二哥还好一点……”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善桐已经明白了过来:此事对于含沁来说,管不管都是两难,要是真,他命保得住没有都不好说……桂元帅给这个机会,实暗藏杀机。
含沁沉默了片刻,开口时却镇定得让人意外,“三哥放心,我还要为十八房传宗接代呢,命可不能交待这上头。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
桂含芳犹自还不放心,又叮嘱了含沁几句,才起身道,“临阵磨枪,你多看看兵法。要是不行,这一次就算了——唉,得啦,我说可不是废话?这件事你也别和爹说了,空口白话,他还当你挑肥拣瘦,就是信了你,那也是平添心事,许家这群骄兵悍将,本来就指挥不动,要把他们俩分开,又要过许家老头那边……”
“三哥。”含沁打断了含芳,镇定地道,“我省得,你就放心吧,这件事要是真,那也是个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善桐就被子里听着他和桂含芳卸了门板,等到桂含芳马蹄声去得远了,屋内重安静下来,她这才掀被子下了床,嘘出一口凉气,怔怔地望着含沁,轻声道,“表哥,你可要小心……这件事太险了,万一出事,可不是闹着玩!”
含沁面色已经直沉了下来,他瞪了善桐一眼,罕见地露出了怒色,冷冷地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不看看你自己,行是什么样险?万一被老三发现,你是自己把自己毁了!杨三妮,你到帐篷边面壁站半个时辰再和我说话!”
善桐虽然一贯胆大,但不知为什么,见含沁板起脸来,倒要比什么时候都没有底气,嗫嚅了数声,要说话时,含沁一瞪眼,她只好乖乖地溜到帐篷边上,冲着灰扑扑牛皮出起神来,竟是连头都不敢回了……
好没有一炷香工夫,含沁已经嫌弃道,“回过头来,理理你头发!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善桐忙回过头来,却见含沁不知使了什么办法,已经打开封死信封,手里捏了榆哥那封信正看着,她忙乖觉地拿了文房四宝出来,含沁给她找了信纸,善桐知道他之后有大事要办,也顾不得琢磨,文不加点写了两页纸,便看着含沁又把信封火上过了一遍,重滴蜡封好了,便起身道,“你别急着骂我,我以后、以后再不犯了……沁表哥,你安心温习兵书,我去了。”
说着,就刻意做出萎靡可怜样子,蹭到了帐篷边上,果然含沁虽然好气又好笑地叹息了几声,但却也不多加留难。倒是善桐掀开帘子时,终于忍不住回头道,“表哥,你还是要小心!功名利禄,那都是虚,要紧还是你要平安!”
含沁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又嗯了一声,迷糊眼似乎说:还不走?善桐这一次是真不敢多加逗留,便一溜烟地溜出了帐篷去。
今天颇忙,稍候来回复留言,先谢谢好看君和小醉同学长评,积分等下来送啊~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 推荐小说:倾君侧·等皇的女人小说 将夜小说 将夜小说 阿麦从军小说 如若巴黎不快乐小说 人世间小说 野蛮生长小说 第6666次重生小说 我决不当皇帝小说 特战荣耀小说 开端小说 好事多磨小说 镜双城小说 将明小说 雪中悍刀行小说 女心理师小说 半暖时光小说 千山暮雪小说 美人温雅小说 往后余生小说 枕边有你小说 步步惊心小说 古董局中局小说 人民的财产小说 都挺好小说 白鹿原 大江大河小说 橙红年代小说 俗人回档小说 金陵春小说 慕南枝小说 九重紫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