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这公事归公事,家事归家事,是爹常说话。可现他人才到定西就特地写信回来说这件事,是不是也着急了点呀?”
善桐这还带着稚嫩话声一出,屋内众人,自然是反应各异。
王氏又是欣喜,又是惊讶地望了女儿一眼,这意料之外惊奇,自然是瞒不过人。老太太看眼里,心底倒是越发信实了这是善桐自己话。恐怕王氏自己都是才收到这个消息,仓促之下,才会把心中不形诸于外,让自己瞧见了去。
到底儿子心里还是同娘亲些,只看这封信是送给谁,就已经能够看出海清心里,这内宅做主人是谁。
小小年纪,就能看透这一层,善桐将来大有可为啊!
老太太就不禁又走了走神,屋内众人虽然各有各想法,互相看着,却都不敢开口,扰了老人家思绪。
还是四叔海武——毕竟是幺儿,受宠一些,壮着胆子道,“娘,这件事既然着落到二哥头上来办,咱们明儿就去找宗房说道说道?”
毕竟是一家人,兄弟齐心,什么事办不成?老太太唇边就泛起了满意微笑,她没有说话。
三爷海文被妻子看了一眼,也忙道,“宗房老四,和我要好,我改明儿就请他吃酒去,把宗房底给套一套。看看怎么开口好,娘你看怎么样?”
当时天下承平,京里多是无所事事没有差事,家境又富裕大家公子哥儿,因无所消遣,票戏很多。这票戏又和吃喝嫖赌不同,为了保持嗓音清亮,必须养成早起习惯,平素不抽烟不喝酒,女色也要少近。因此大家大族,倒是并不禁止子弟们票戏,也算是为这些有钱闲人,找一个消遣去处。这票戏之风,当然是京城盛,可西北西安一带,也有不少票友聚集。海文成日里就是四处票戏反串,倒是结交了一大帮子一样闲人朋友。这宗房四爷平时就和他要好,此时用上这份关系,当然也可以说得上很恰到好处。
老太太神色一动,却是先征询地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笑了笑,面上倒是带了几分感激。“三弟、四弟都先不用着忙。要是上官对你们二哥还有三分喜爱,这差事肯定是用不着他来办,不然,宁可辞官也决不能帮着外人来算计咱们自己族内粮食。”
她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陪伴丈夫宦海沉浮,已有多年,此时为家人分析起来,气定神闲鞭辟入里。“才提拔了他,就让他回自己老家来借粮。是看上他才具,还是看上他是杨家人?上官只要是个会做人,就断断不能下这样钧令。娘,海清信里口气还好吧?”
老太太也明白过来,点头道,“还好,也没提这提早动身回家事。”
“那就是了,这来借粮人,肯定不会是海清本人。”王氏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指点两个弟弟。“不过大家同僚,彼此友好,这西北军事,又是国运所系……嗐,这都是说好听,说难听点,许家和桂家一边握了上十万兵马,一定西一延安,距离杨家村都是几天脚程。说这一声借,恐怕还是平国公老人家看小四房情面上,否则是不是借,还难说得很呢。”
海文便叫起来,“怎地还不讲理了?不借又如何——”
话说到一半,已经被母亲瞪了一眼,他顿时就蔫了。
老太太面色肃然,冷冷地道,“这话有理,老二媳妇毕竟是见过世面。上万兵要吃要喝,没吃没喝就敢兵变敢造反,到时候杨家村这块肥肉,可就是由着人家怎么吃了。海清写信回来,一句话没提帮忙事,知道为什么?”
她看着善檀,缓缓地道,“因为聪明人自然知道,当此时,该如何行事!”
善檀便起身跪下,诚恳地道,“祖母教训得是,是孙儿考虑得浅了,未能胸怀国事。”
老太太嗯了一声,又挥了挥手,“起来吧——你们年纪小,也不知道这战事可怕,不知道这大军威力……”
她声音又渐渐地细了下去,闭上眼沉吟了半晌,才道,“听海清语气,这借粮人应该已经路上了。定西过来七百里路,马加鞭,不过五六天路程。我们先也不要轻举妄动,看来人口气,能帮着说话,自然也是责无旁贷。这件事还是除了看宗房口气,也还要看来人口气。人还没到,我们一头热也不是办法。”
见众人都默然无语,她又格外看了王氏一眼,才淡淡地道,“好了,都忙去吧。老三这阵子和宗房四爷走得近些,到时候若要行事,也方便一些。”
三爷肃容应了是,四爷和萧氏自然是无话可说,只有唯唯应是份。见老太太闭上眼,似乎有疲倦之色,便一个接一个退出了屋子。王氏却没有动,反而催促善桐,“出去找姐妹们玩去吧。”
善桐此时已经知道,母亲这是要和祖母密斟。她会意地应了一声,便轻地出了屋子,正好赶上了后一个退出屋子檀哥。两兄妹眼神相触时,檀哥冲她一笑,又把善桐抱起来笑道,“小丫头,比我还聪明了,嗯?”
善桐本来有些暗中生气,虽然说不上理由,但心底始终不。没想到自己抢了檀哥风头,哥哥态度却还如此亲切。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面红耳赤地道,“我也是瞎说……大哥生我气了?”
檀哥哈哈一笑,抱着善桐出了院子,“傻妞妞,这有什么好生气,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这个愚者嘛,千虑有一得,也是要许你有。”
善桐不禁哈哈大笑,倒觉得对檀哥那一点莫名其妙不满,已经烟消云散,她不依道,“大哥你又逗妞妞。”两人笑声,居然穿过了明亮玻璃窗,传到屋内。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似乎被孙子孙女笑闹声给惊醒了过来,她半坐起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微微一皱眉。王氏就起身道,“给您添些茶。”
“嗯。”老太太低沉地应了一声,她又短暂地走了一回神,等茶送上,才惊醒过来,直截了当地开口问,“这件事,海清上任之前心底有数没有?”
王氏脸色也不禁阴沉了下来,她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一次也是三年缺满了,海清托了南边关系,记了好评语。娘也知道,他外放那几年,经济倒是搞得有声有色。几个上官都抢着想要他去打理财务,甘肃布政司这边正打仗,催能员催得紧,吏部就把海清给了甘肃布政使,当时还觉得离老家近也没什么不好……”
这官员提拔上位,大体可分为两种情况,第一是有派系,派系斗争成功,则自然青云直上,官路走得就顺;第二种就是二老爷杨海清这样出名能吏,就是给他一枚石头,都能种出花来,那自然也是人人都抢着要他。二老爷虽然一向洁身自好,绝不朝中储位之争上开口,但背靠了族兄杨海东,众人多少也要个他一点面子,因此官路走得还算顺。
只是靠族兄时候甜够了,如今族兄连襟要这样用他,虽然令小五房猝不及防,一并大感不,却是没有一丝回绝空间。于公,就好像老太太说那样,十万兵马边疆没有饭吃,那是要出大乱子。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倒不如此时出了血割了肉,保个平安。于私,虽说小四房大爷这些年太得意,身边奉承人也太多,同小五房来往渐渐地疏远了,但小五房两兄弟,官场上也得到过他照拂和荫庇。这固然是因为当年小四房大爷落魄时候,老太太没少接济他为他说话,可小五房却不能因为当年情谊,就把如今总督府帮助,看做是理所当然。
“这许元帅也实是太……”老太太吧嗒了一阵水烟,眉宇间还是写满了不,“也罢也罢,人家是一品国公府,一等一大户人家,名门望族。咱们不过分支,人家要以势压人,整村人能站着也没有几个,富贵人有富贵人做法。”
如此自我宽慰了一番,她又问。“说到这一茬,你预备什么时候往各房回拜?”
王氏盘算了一番,便道,“跨了年总不好,这几天将家里事安排一番,进了腊月十日,便顺着各房来访顺序,一家家团拜过去,想来等海清到家时,也都该拜完了。”
“嗯……老七房和老八房,你就不要过去了,礼到了就行。”老太太拉长了声音。
“老八房也实是病急乱投医了。”王氏不由也轻蔑地一笑,“这一次是送了厚礼过来,我退了一半,剩下一半,预备着准备相当礼物回过去。他也不想想,四房大爷是一品总督,咱们家两个四品算得了什么。人家真要动手,我们还能护着他们不成?”
“这就是因果报应,循环不爽。”老太太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意。“当年他们来碾四房时候,是恨不得把小四房那两兄弟逼死。结果呢?逼出一个翰林一个总督,现竟成了活脱脱瘟神,走到哪里,哪里都关门落户……哼,亏心事做不得呀。”
王氏深知老太太这是物伤其类,忙又跟着她踩了老八房几句,才小心翼翼地问,“媳妇儿听善桐说,隔壁十三房鹏婶子这几年时常过来走动……”
“嗯。”老太太脸上不由得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吧嗒了几口水烟,又叹息了一声。“十三房恐怕是要绝嗣了,偌大家业,难免招人眼红。”
多余话,却再不肯说。只是又狠狠地抽了几口水烟,才吐了一口又浓又辣烟圈,缓缓靠到枕上,闭上了眼。
王氏心中有数:老太太这是想到了当年。
她又垂眸凝思了片刻,才站起身来告辞,“媳妇儿回去忙了,等年后得了闲,再陪娘好好地说说话。”
她转过身来,又凝视着窗外同几个孩子追逐嬉闹善桐,一时间倒是看住了。只觉得女儿冬日阳光里跑动身姿,仿若一只小小蝴蝶,鲜艳而轻盈。
王氏眼神不由得就柔和了起来,连带着老太太也望向了窗外。
老人家就喃喃地道,“三年不见,妞妞是真成大姑娘了。今日这一番话,问得真聪明。”
她又叹了口气,轻声道,“也不知道是谁有福分把妞妞娶回家去呢!”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不肯善榴亲事上松口!到底是哪个孙女儿年纪到了,出嫁就近眼前?
王氏心底不禁又阴烧起了一团火,她连连吞咽了几下,才将预备好回话给吞进了肚子里。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轻声道,“是啊,眼错不见,这孩子就已经精灵成这样了……”
她有意一顿,才道,“也不知道都是谁教。”
老太太就吃惊起来,“这是你女儿,不是你教她,还是谁教?”
王氏笑着摆了摆手,“我总觉得她还小呢,还不到学这些人情世故年纪,再说京里也忙,一时间那里考虑得到这里。还当是老太太□出来,可又觉得不像,刚到京城时候,确是一团孩气——”
她点到即止,又看了看天色,便笑着告辞了出去。经过善桐时,只是冲她微微一笑,又摆了摆手,就出了院子。
老太太独个儿盘坐炕头,又吧嗒了一筒烟,沉思着将烟灰磕了出来。又叫小丫头,“把前儿老三孝敬进来几个苹果拿出来,几个孩子们进来分一分,一人吃几片,都尝尝鲜。”
善柏和爹一样,家是呆不住,早不知溜到了哪里去。榆哥祖屋,好像有人咬他屁股一样,也早跟着善柏溜走了。楠哥、梧哥都情愿回主屋读书,樱娘不必说了,人才好全,根本不敢吹风。院子里互相追逐,其实也就只有善桐和四房长子善桂,善檀稍微陪弟妹们玩了一会,也早进去读书了。
这两个孩子年纪差不过两岁,也都有些天真骄纵,自然很谈得来,进来洗了手,一人分了半个苹果抱着啃。老太太就逗善桂说了几句话,又逗善桐,“妞妞儿,家怕谁呀?”
善桐深深记得母亲叮嘱‘该说话就大胆说,不要曲意奉承祖母,不该说话,宁可不说,也决不能说谎’。她眨了眨眼,自然地道,“怕娘了。”
善桂一下就找到知音,“我也怕娘了!娘一板起脸来呀,我就……”
老太太忍俊不禁,又问,“那亲谁呀?”
“姐姐——”善桐拉长了声音。“姐姐待我好了,虽然也常常板着脸数落我,可我要犯了错,时常还代我向娘求情。”
大了六岁,确算得上是个小娘亲了,没想到善榴还真有几分长姐如母风范。
老太太不禁又是一笑,紧接着问,“那今儿这番话,是谁教你说?是姐姐还是娘呀?”
善桐眨巴着眼,一下就有些糊涂了,她望着祖母,又看了看手中苹果,问,“祖母说是哪一番话?”
她这一问,反而证实了这番话,确出于善桐自己机变。
老太太不由得就对善榴生出了几分好奇:能把当时那个懵懵懂懂任性娇憨三妞,□成这一朵含苞待放解语花,也确是需要几分手段。
她又沉思起来,不知不觉间,就将水烟袋又抓了起来。
善桂一脸自然,盘坐炕上只顾着吃苹果。善桐却把苹果搁下,跳下了炕去,“我给您塞烟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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