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淼水一惊:"盗案?"扭头以求助的目光去看唐书吏唐书吏则垂手一旁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恐怕还是桩案值不小的大案!"吴淼水眨着小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大人……是从何得知?"宋慈笑道:"哦道听途説。"吴淼水铁板钉钉地説:"谣传!纯属子虚乌有的谣传!不是吴某在上司面前评功摆好经卑职多年苦心治理如今這太平县真可谓太太平平民风淳正尤其是在這县城之内可以説是路无拾遗夜不闭户怎么会发生什么盗案呢?不会绝对不会!""贵县就那么肯定?""卑职不敢肯定自己是姓胡还是姓吴却敢肯定太平县城内绝不会发生万两大案!"宋慈不禁失笑:"你説什么万两大案?"吴淼水意识到説漏了嘴"呃不不卑职不过是打个比方。"又拿眼睛去看唐书吏。
唐书吏虽是半闭着眼睛嘴角却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蔑笑。
宋慈忽然倾听着什么。
吴淼水莫名其妙地眨巴着一双小眼:"大人怎么了?""嗳贵县的耳力如何?""卑职耳目向来无疾。""那好你听听有多少人?"渐渐地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衙外传来。
宋慈微笑道:"听出来了吗?其众不下于十人是个团伙作案!"吴淼水不禁变色:"什么团伙作案?"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会儿见捕头王等衙役押解着那帮抬病妇的大汉们进了县衙。在這些破衣烂衫的男人中有个妖艳女子头上一个别致的发髻十分显眼。捕头王向宋慈禀报:"大人所料丝毫不差這帮家伙果然是一个盗贼团伙。
昨夜在县城珠宝店作案盗得价值万两的金银珠宝……"宋慈接过捕头王的话头如数家珍:"然后收买這青楼女子假做病妇将所盗珠宝掩藏在假病妇的被褥之中瞒过城门守卒大清早潜出城去。就当尔等一个个欣喜若狂地在窝点分赃的时候柴门突然破开公门衙役如同天降贼伙一个个束手就擒。直到此时只怕诸位还恍若梦中吧?"那妖艳女子阿春娇滴滴地惊呼起来:"你们不是説神不知鬼不觉吗他怎么全知道哇?"盗首毛大也大呼大叫起来:"這位大人我等今日被擒认命伏法就是。
究竟是谁事先把计划密告官府还望大人向犯民言明让我等坐牢杀头心里也明白。"宋慈肯定地説:"并无一人向官府告密。""那你是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宋慈微微一笑"其一尔等让一女子假扮病妇夹带赃物出城此计虽妙却有疏忽正是這青楼女子的一头发饰泄露了你们的天机:一帮农家大汉大清早行色匆匆地从城里抬一个妓女进山岂不让人生疑?其二一个妇人能有多重而你们四条大汉抬在肩上却是个个汗流浃背如此沉重岂不説明那被褥之中另有夹带?其三一路之上你们不时地捂紧被子如此细心之举出自一帮粗莽大汉不可疑吗?真是怕被下的病妇受风着凉?不!一定是被褥下掩盖着什么不可见天日之物!"盗贼们听书似的一个个听得傻了眼。
毛大叹道:"栽在這么一位大老爷手上也算是输得体面啊!"宋慈瞥一眼旁边的吴淼水"本官刚刚听説太平县城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你们偏偏這个时候作此大案真是不合时宜啊!"吴淼水张口结舌説不出一句话了。
唐书吏暗自赞叹不已:"精彩精彩!"太平县大狱内关满了囚犯。陰暗潮湿的牢房内两边是用木栅隔开的牢号中间一条长廊。一间间宽不过五步长不足四尺的牢号内人挨人挤满了体瘦毛长的犯人。狱卒押着那伙盗众进牢狱将他们全关进一间小号子。這伙人进去便叫嚷起来。
"這么挤身上不长蛆才怪呢。""就是堂堂县衙牢房也太寒碜了人都躺不下呢。"捕快喝斥道:"吵什么。這是监狱不是客栈!躺不下就站着!"骂骂咧咧地走了。
忽然有人叫一声"喂那个神人来了!"正在埋怨的贼众们都齐齐趴向栅栏往外看去。
长长的走廊尽头吴淼水陪着宋慈一行走来。宋慈巡视着两侧牢房从囚犯一个个身心麻木目光呆滞的神态可以看出他们已被拘押日久了。"吴知县你這民风淳正的太平县牢狱中却是人满为患啊!"吴淼水尴尬地説:"呃法不严民不教。不得已呀……""這么説這满牢房拘押的都是些该抓该押该杀的刁民?""呃……也有少量的疑难案子尚未具结。县事繁杂实在忙不过来呀……"吴淼水额头开始冒冷汗了。
"你這县狱中究竟关押了多少犯人?""啊這个……值狱官快去取囚账来查查。"宋慈脸一沉:"算了。稍后把狱中囚账一份不少地送到驿站去。"盗首毛大喊道:"這位大人我们兄弟们住得太挤您老行行好给换间大的吧。"宋慈面带笑容:"哦是你们几个。怎么嫌這地方挤了是吧?""您看躺不下身子呀。""有一个地方比這儿宽敞多了。""哪儿?"宋慈重重地説:"王法大堂!"毛大缩下了脑袋:"呃小的们知罪知罪了。"接着值狱官领着宋慈一行从一条陰暗的石阶往下走。
石阶下便是一个个用粗大圆木栅栏隔成的死刑犯囚牢。陰暗的过道尽头一位白发老妪坐在栅栏外湿漉漉的地上露出两条麻杆一样瘦细的手臂为跪在囚笼内的囚犯儿子喂着饭食。
吴淼水勃然大怒:"這死囚牢内怎么有探监的?"值狱官忙説:"启禀知县大人只因那曹墨的刑期就要到了這老婆子每天要来這里陪伴儿子小的不让进老婆子就要一头撞死小的怕出人命只好让她进来一下。""你不知道今天提刑大人来检查狱事吗?还不快把老婆子带走!"值狱官正欲上前被宋慈伸手拦住了。
宋慈缓缓走过去。那给儿子喂食的母亲对走近自己的宋慈全然不觉仿佛這个世界上除了她儿子什么也不存在了。她抬了抬手臂衣袖滑落麻秆般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露了出来。
宋慈一见那伤疤心头猛地一颤。
老人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注意那条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便不经意地拉上衣袖遮盖了一下。
宋慈上前轻声问:"老妈妈有几个儿子?"老人对宋慈的话充耳不闻只对儿子説:"墨儿你从小喜欢吃這个糯米糍多吃点娘明天再给你舂。啊。"宋慈透过栅栏仔细地审视牢笼内的死囚。那人蓬头垢面神情呆滞耷拉着眼皮默然接受母亲的喂食不时地用左手帮助母亲把饭食伸到自己的嘴边而右臂却一直垂挂着像是一条废臂!"老妈妈你儿子犯了什么罪啊?"那母亲爱理不理的:"你问我我问谁去?"儿子却説:"我杀人我杀了王四。"曹母以一种夸奖的口吻説:"墨儿小时候你连杀鸡都不敢看娘还骂你没出息呢。想不到啊长大了连人都能杀了。也多亏了十年寒窗读了些圣贤之书要不哪会有這么大的出息啊……"説着两行悲泪潸然而下。
宋慈轻声问身后的吴淼水:"那犯人叫什么?""曹犯名墨。"宋慈转身往外走去走了十几步又突然回头拨开紧跟在他身后的吴淼水大步回到那母子身后冲那囚犯厉声喝道:"曹墨你因何杀人从实招来!"曹墨脱口大呼:"我没杀人!"吴淼水蹿上前去:"曹墨你见色起意残杀王四证据确凿你竟敢翻供?"曹墨回过神来急忙改口:"不我不翻供王四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吴淼水解释道:"宋大人此犯常常神情恍惚胡言乱语……"宋慈不声不响转身向外走去扔下一串带着回音的脚步声這一记记脚步声就像踩在吴淼水的心窝令他大汗淋漓。
太平县的公门衙役们在螳螂脑袋唐书吏的招呼下把一卷卷尘封卷宗往驿站送去。英姑在门口把他们堵住了。
"等等這都是些什么呀怎么都往這儿搬?"唐书吏説:"哦這些都是本县這些年来的牢狱囚账是宋大人吩咐送来审阅的。"风一吹案卷中扬起尘灰。
"嗳等等等等。"英姑转身进去拿个鸡毛掸子出来"来来来都在外面把灰尘掸掸干净再往屋里搬。哎呀這是什么年岁的囚账啊都发了霉啦。我家大人又得挑灯熬夜了。"卷宗摆放好唐书吏却欲去又还伸着颗螳螂脑袋往里屋张望着"呃……
嗳提刑大人不在呀?"英姑问:"你有什么事吗?""不不我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嗳姑娘听説宋大人断案如神什么疑难案子他老人家只要一验一推理就水落石出了传得可神了可小吏们却没亲眼见识过……""這回不就有机会见识了吗?""正是正是。昨日宋大人抓获那伙盗贼就已经让小吏大开眼界啦!小吏入了公门差不多二十几年了可从来没见识过有如宋大人這么神的官威。嗳姑娘真好福气啊!"英姑反感地説:"什么福气不福气的你什么意思?""小吏是説姑娘有幸在宋提刑身边干事是天大的福气啊!""没事了你就走吧這儿没人听你扯闲篇。""是是這就走這就走。"唐书吏出了客栈顺便往自己家走去。
一进家门他就觉出不对蹑手蹑足地到卧房门前从门缝里往房内窥视。
房内衾帐低垂娇容可人的唐书吏妻依偎在一小白脸男人怀里。小白脸把嘴凑到妇人耳根正甜言蜜语着。
唐书吏恨得咬牙切齿把耳朵往门板上一贴房内男女的话字字传入了他的耳朵。
妇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男人连忙问:"娘子为何叹气?"妇人半天没有回答眼里却流下泪来。
"你怎么哭了?后悔了吗?"妇人哭喊着:"后悔!与君有此一会死也瞑目我后悔什么?""那你……""我流泪是因为我嫁了个既无能耐又毫无情趣的男人!跟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简直就白来這世上做一回人了。唉我的命好苦啊。""想不到娘子這么花容月貌的绝色美女心里却也這么苦啊。要不你我想想办法做一对长久夫妻……"唐书吏冲进厨房操起一把刀像一头怒狮冲出来却并没有往卧房冲而是径直冲出门外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树干发泄拿刀子狠狠地往树干上胡劈乱砍嘴里骂道:"贱货!**!不就一张漂亮的脸蛋吗?老子拿刀破了你的相让你成个丑陋的女人看你还能招奸养汉!痛吧!哭吧!哭也没用這是女人不守妇德的报应!报应!"唐书吏一通发泄后心理平衡了"圣人曰: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唐某万卷在胸岂能因妇人而失大体!"他把刀往树干上一砍气呼呼地走出家门出了弄口一见行人就双手一背端着一副衙门公人的派头往长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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