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墨母子闻言都不约而同地看着玉娘。
玉娘想説什么却又像是碍于什么终没説出口。
宋慈説:"按常理对此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玉娘事先已经知道其夫在此被害。换言之這正是她事先与凶手商量好的。"唐书吏的螳螂脑袋挺得笔直。
宋慈走到吴淼水的跟前"吴知县你正是按此常理推断玉娘是通奸谋夫的对吗?"唐书吏着急地説:"不不這是小吏最先看破的。"吴淼水气急败坏地斥道:"你自己老婆偷奸养汉却找旁人泄气大堂上还轮不上你多嘴!"宋慈一笑:"不管唐书吏是确有高见还是另有隐衷贵县当初不仅认同了唐书吏的高见还的确以"谋杀本夫"之嫌疑而将玉娘缉拿归案。"吴淼水不得不承认:"呃……当时的确按常理……"宋慈走到王媒婆面前"无独有偶正在吴淼水对玉娘心生疑团之际陪玉娘同去江边认尸的王媒婆又脱口道出一个与此案至关重要的秘密——或者説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否则王婆婆又何以知道——王媒婆説出的那个所谓的秘密就是三日前有人曾扬言要杀了王四娶玉娘。這样一来一桩奸夫婬妇通奸杀人的案情便顺理成章了而奸夫婬夫不用説就是這位扬言要杀了王四的曹墨和玉娘。"曹墨大声説:"王四是我杀的与玉娘丝毫无关。"吴淼水已被宋慈的推断搞得心烦意乱:"大胆曹墨竟敢如此咆哮公堂该当何罪?"曹墨毫无惧色:"该当何罪不早判了死罪了吗?"玉娘忙劝曹墨:"曹大哥你先别着急且听宋大人往下説。"宋慈环顾四周:"大家还想往下听吗?"堂下顿时一片肃静。
宋慈继续道:"那好宋某就接着説。确定了奸夫婬妇案子似乎一目了然。
什么取证检验、问审勘察在吴知县看来都没那个必要了重要的只是人犯尽快招供画押可成全他三天破一桩杀人命案的政绩。正是因为吴知县建功心切以至于连玉娘何以能在三丈之外认出王四的疑问也忘了问一问。吴大人可是這样?"吴淼水支吾道:"当时卑职是按常理推断便……"宋慈説:"可你却忽视了玉娘与死者王四是一对恩爱夫妻夫妻之间有比旁人更易相认的特征這不也是常情常理吗?其实玉娘站在三丈外就一眼认出丈夫王四凭的正是他丈夫身上有一样旁人并不知情的特征。"吴淼水急问:"什么?""王四的一只脚上有一个骈指而从水中捞上来的尸体显然不会是穿着鞋的。玉娘对此你能为宋某作证吗?"玉娘点头説:"我当时正是先看到了四郎的骈指认出来的。"吴淼水不解:"宋大人是怎么知道的?""道听途説。恰好宋某别无所长独好记性。除宋某之处想必曹公子也是听别人説起过的。"曹墨似乎记不起来:"嗯?我……"王媒婆説:"你忘了老身当时对你説过的。我説人家王四就是有福气连脚趾也比旁人多长一个。"曹墨恍然道:"哦王妈妈是对我説起过的。"宋慈説:"其实同样的话王婆婆在公堂上对贵县也説过遗憾的是知县大人对如此重要的一个细节居然充耳不闻。"吴淼水强词夺理:"宋大人可卑职对此案最后的判定并非是通奸杀人而是曹墨蓄意谋杀。"宋慈突然把声音提高了一倍:"对這正是宋某要从鸡蛋里挑的第一根骨头!你先以情杀案将奸夫婬妇捉拿归案后又自己否定通奸杀人放了玉娘而判曹墨以大辟之罪案情完全变了如何变的?换而言之既然不是通奸害命那么曹墨蓄意谋杀的动机何在?"吴淼水辩道:"曹墨生性风流见了玉娘貌美顿生夺妻之心他想杀了王四使玉娘成为一个寡妇然后再请王媒婆玉成其好事难道這不是他的动机吗?"宋慈説:"就算曹墨确有杀人动机可他是否就有了作案杀人的时机和条件?這便是宋某今天要从鸡蛋里挑的第二根骨头!"吴淼水直冒虚汗。
宋慈回到堂上取出一张画有从王婆瓜店到河西村口的线路图指着图上所示道:"不妨按此图来看曹墨与玉娘第一次邂逅的那个雨天究竟能干些什么?当时玉娘在王婆瓜店买好甜瓜刚一出门雷雨骤然而至。玉娘冒雨从瓜店回家风雨中不慎摔倒曹墨一见便冒雨上前扶起玉娘帮她捡起散落的瓜果。曹墨见玉娘扭了脚伸手欲扶而玉娘碍于男女大防拒绝了曹墨自己扶着墙进了家门如果説仅在雨中那么点时间曹墨便心生杀王四而谋娶玉娘之心那么他必须立即朝东方快跑!"大堂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宋慈。
宋慈接着説:"也就是説在倾盆大雨中泥泞山道上他须得一口气奔跑十几里地才有可能在天黑前赶到你们认为是王四被害的案发地河西村口的堤岸上伏击被害人。"底下有人开始小声嘀咕了。
宋慈缓了口气继续道:"然而事实上曹墨并没有像宋某描述的那样往东去伏击杀人。而是往西走了又回到了王婆瓜店……曹墨王婆当时可是這样?"曹墨、王婆异口同声:"正是這样。"宋慈又问:"吴知县如果曹墨起了歹意欲杀王四却又回到王婆瓜店去干什么?"吴淼水愣了一下:"這有何难解因曹墨并不认识玉娘的丈夫王四回瓜店是为了向王婆打听王四其人。"宋慈大声説:"説得好!曹墨王婆你们二位当时一个如何打听一个如何告之从实再説一遍。"曹墨説:"当时我确实问过王妈妈玉娘的丈夫是谁。"王媒婆説:"我説玉娘的丈夫叫王四。曹墨便説——"曹墨拧着湿衣説:"一个城里住什么王四王八的我怎么不认识?"王媒婆説:"這是城东你家住城北不认识的人多着呢。""王妈妈你帮本公子传个话过去就説本公子愿出一千两银子让那王四把老婆让于我。""哼你就是出一万两黄金也休想夺人之爱!""那我干脆半道上去把王四杀了再娶玉娘为妻。""哼读书人説话不怕咬了舌头。你要有胆量杀人老婆子三天便把玉娘送到你府上。""轰"地一个炸雷王婆赶紧捂嘴……
王媒婆抽了自己一嘴巴后悔不迭"真不该説那遭天雷打的笑话!"宋慈走到曹墨跟前"然后你便离开王婆瓜店冒着大雨一口气狂奔十里泥泞山道赶到案发地点将王四刺杀抛尸江中可是這样?"曹墨不解:"呃……"吴淼水喜形于色:"宋大人推断得丝毫不差曹犯对此一直是供认不讳早有供词在案。"宋慈猝然变脸"啪"地将案卷甩在吴淼水面前的案桌上"一派胡言全是伪证!"吴淼水脸色"刷"地变得煞白。
宋慈大声道:"其一曹墨既然垂涎玉娘美貌意欲得之而起杀心又怎么会将杀人计划告知他人?其二虽然向王婆打听过玉娘丈夫可并未细问王四的形貌特征连欲杀之人是何模样都不问清楚又凭什么杀人?其三从王婆瓜店到案发地足足十里之遥吴知县莫非忘了那天你我同去河西足足两个多时辰更何况一年前的案发日暴雨倾盆狂风大作道路泥泞凭他這么个文弱书生的两条腿何以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案发地截杀王四?如上三点足以证明曹墨既无作案条件更无杀人时机這份供状不是伪证又是什么?"吴淼水差点闭过气去好一会儿才出得声来:"這……宋大人一番推断虽然精彩绝伦却也不无牵强卑职不敢苟同。"宋慈説:"那就请贵县不妨也挑挑宋某的骨头。"吴淼水强词夺理道:"从曹犯遇见玉娘见色起意萌生杀人之念到王四浮尸江中被人打捞上岸时隔整整三个昼夜只须将作案时间延缓一夜半日曹犯杀人的时机和条件岂不全有了吗?""不!王四绝不可能死于第二天。""也未必就那么确定。"宋慈又唤:"玉娘。"玉娘应声:"民女在。""你丈夫王四何日离家?""六月初六就在那个雷雨天的一大清早。""出门前他对你如何説来?""家夫再三説当天下午一定赶回来亲手给我做寿面的。"王媒婆忙説:"是的是的。那天玉娘来我店里买了好几个甜瓜説是等她四郎回来吃的……"吴淼水心烦气躁地喝斥王媒婆:"宋大人没问你话谁让你多嘴!"王婆顿时蔫了下去。
吴淼水説:"宋大人那王四当时虽然説当天赶回可为什么事耽搁了延误了归期也未可知。"宋慈説:"能证明王四被害日期的还不止于此。""还有什么?""据此案尸体验状上所记载的尸体**程度尸体在水中浸泡至少在三天以上。因此王四必定是死于当天的返家途中。"全堂鸦雀无声。
螳螂脑袋大汗淋漓地埋头作着笔录边录着边轻声赞叹:"精彩精彩……"捕头王率众捕快进入河西村引起一片狗吠声。村民们见来了一帮公门差官既好奇又怕事地远远地观望着。
捕头王等来到一所大概算是全村最体面的民宅前让带路的上前敲门。
门开了里正谭小探头一见来人霎时变了脸色:"啊各位差官有……
有什么事吗?"捕头王问:"你忘了提刑大人説过让你随时听候传唤吗?""正是谁让我大小也是个里正呢。"两个捕快上去"哐啷"一声给他上了链拉起就走。
里正大呼小叫起来:"哎……各位差官大爷误会误会呀。我是报案的又不是作案的你们凭什么锁我呀……"村人们见状便小声议论开了。
"早知這小子是雁过拔毛的势利小人果然有這一天。""当一个屁股大村子的里正品字还缺两张口呢平时就盛气凌人。""這叫粉刷的乌鸦白不了多久。"大堂上吴淼水已是大汗淋漓。眼珠子转了半天才又想起一件重要的物证来:"依宋大人所见曹墨是清白无辜的那么這件血衣又作何解释?"宋慈大声説:"好问得好。贵县拿這件血衣当做曹墨杀人的物证而宋某最初确定此案必有冤情的也正是因为這件血衣!"全堂人都为之惊愕。
他缓缓走到曹母跟前"這位老妈妈你为儿子這块心头之肉守寡三十年一番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也无须人言了。宋某记得您老説过在三十年中连一个指头都没舍得打儿子一下因为儿子是娘的心头之肉啊。"曹母听了這番话呜呜地哭了起来。
曹墨听了也止不住泪水直涌:"娘都怨儿子戏言惹祸害娘遭罪孩儿不孝啊。"吴淼水恼怒地説:"宋大人您……您這是唱的哪出啊?"宋慈一抖衣物平铺于地道:"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的知县大人难道真的看不出来?""這……请……请宋大人赐教。""其一案发日下着大雨如果這确是曹墨行凶时所穿的衣物血迹必然是边缘模糊而這块血迹分明未经雨水;其二如果這血迹是行凶时所溅溅血必定或是在身前或是在身后而這件血衣前后襟上的两块血迹一色相印分明是人为滴上鲜血所致。"宋慈边説边掀动衣物作着演示。"其三那便是曹母期望有朝一日能得申奇冤而故意留下的破绽!"吴淼水分明没有了底气"大人所言卑职不甚明白。""本官问你此案发于何时?""去年盛夏呀。""可這件在盛夏时节行凶杀人时所穿的血衣却是一件厚重的锦缎秋衣!"吴淼水哑口无言汗流如注半天才大着舌头从喉咙底下冒出几个字来:"這……难道……莫非……"他把目光投向了曹母。
宋慈大声説:"你没有猜错正是這位白发慈母为证明儿子杀人伪做了這件血衣。""這太不合情理。她为什么要這么做?""這正是本官要问你的!"吴淼水几乎站立不稳仍作最后的挣扎:"即便這样可……可曹墨对此供认不讳那供状上的可是他的亲笔画押。""這画押的确出自曹墨之手可這里又有了一个极大的破绽!""什么?"宋慈转向曹墨问道:"你原是个风流倜傥的书生并无残疾在你府上宋某也亲眼见过你那一手妙笔丹青可在這供状上你为何不用习惯的右手却用你的左手画押?"曹墨苦着脸示其残臂:"您看……"宋慈大声説:"对!因为画押时他的右手已经废了!怎么废的?是知县大人建功心切不惜以严刑逼供迫使曹墨屈打成招——"吴淼水高坐大堂对堂下曹墨道:"怎么样本县已经为你过了多次堂了你还是招了吧否则再让你受些皮肉之苦连本县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呀。"曹墨説:"我……我不是已经説了吗?你……判我死罪吧。""胡説!本县向来是重证据的清官没有杀人物证本县焉能判你死罪?""我求生无望难道……难道求死也不成吗?""住口!照你説难道是本县冤枉了你不成?""天……天知道哇!""都這样了你还敢对本县耍刁。看来你受皮肉之苦都上了瘾了。那好本县成全你来呀与我夹!"四大汉如狼似虎地上前一夹只听得曹墨一声惨呼又昏死过去。
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曹墨被衙役们用一块木板抬着行走在街头路人见之惨不忍睹。走过那条熟悉的小巷时门板上的曹墨那双毫无生气的地眼睛居然亮了起来。
门板抬到曹母的床前。曹母看儿子這副惨状滚下床来:"我的儿呀你怎么会成這样呀?让他们打成這样娘怎么不心痛死呀……"曹墨哭诉着:"娘啊儿到這步田地生不如死呀。"曹母向衙役跪下哀求道:"各位差官老爷你们跟县官説説求他不要打我的儿子了。就让老身去代儿子受吧。我求求你们了。"为首衙役者:"老人家要你儿子免受活罪不难只要找到那件血衣案子就可结了就不会再受這活罪啦。"曹母不解地问:"什么……血衣?"曹墨説:"娘反正交出血衣孩儿是死罪交不出血衣孩儿是活罪死罪都得受。与其説被他们活活打死倒不如干脆……"曹母痛心不已:"墨儿你莫説莫説了……""娘您要是心疼我這不孝之子就帮帮我帮帮我吧。娘孩儿实在是受不住了呀娘……"曹墨扑入娘的怀里痛哭。
衙役劝道:"老人家只要曹墨交出血衣早日定案知县大人兴许能免他一死没有血衣案子结不了免不得要一次次过堂……"曹母明白了用手捧起儿子的脸看着儿子那充满乞求的目光默默点头:"墨儿为娘明白了。"她走进里间又返身插上了门闩从衣箱里取出曹墨的一件干净的绸衫想了想又换了一件缎袄子铺于桌上。瘦骨如柴的老手颤颤抖抖地抓起一把剪刀又捋起一条细如麻杆的手臂。曹母面部一紧剪刀在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慈母的鲜血和着泪水点点滴滴洒在锦缎袄子上。
堂前的衙役等久了"嗳曹墨你把血衣藏哪儿了你娘怎么老半天还没找出来呀?"里间的房门终于开了曹母脸色苍白捧着一个包袱走了出来。她将包袱交给衙役后回到儿子身边"墨儿你从小没有离开过娘你记住要是县官老爷言而无信的话娘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曹墨挣扎着从担架上爬起来给母亲下跪:"娘你生儿养儿几十年孩儿此生却报答不了了。娘孩儿下辈子不再投胎做人做牛做马报答您今生的养育之恩……"曹母"啪"地扇了儿子一个耳光:"住口!你记住!来世你还要投在娘的怀里还要做娘的儿子下辈子娘不会再让儿子受這样的苦了。各位差官有劳诸位回去路上把我儿抬得稳一点让我儿少受些苦痛。老身拜托你们啦。"边説边给衙役们塞着碎银。为首的衙役摊着手掌看了看那把碎银又抬头看了看這位白发慈母不禁眼圈骤然红了起来他一把将那把碎银子拍在了曹家的饭桌上一挥手道:"回衙!"其他衙役也都将老人塞给他们的碎银子放回桌上。
衙役们抬起曹墨要走。
曹母流泪看着忽听为首的那位衙役传来一声:"当心点抬稳了!"曹母心头一热一酸复一痛泪水就如雨而下嘴里无力地呼唤着:"墨儿我的墨儿……"终于昏倒在地。
宋慈拉过曹母的手慢慢捋起老人的衣袖那道刀痕令人心颤。
曹母看着宋慈眼里滚动的泪花慢慢跪了下去泣道:"宋青天为我儿申冤啊!"宋慈扶起曹母"普天之下何曾听闻过母亲作伪证把亲生儿子推上断头台的事?而這位母亲做了這样的事!其情其理发人深省发人深省啊我的县太爷!"吴淼水不敢抬起头来:"宋大人您要是能证明曹墨无罪卑职也……心悦诚服。"宋慈大声説:"不本官今日恐怕不仅仅证明曹墨无罪还要证明另一个人有罪!"吴淼水一惊:"什么……哦对对要是杀害王四的凶手不是曹墨那一定另有其人想必宋大人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从远而近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一会儿捕头王挥汗上堂。
捕头王大声説:"启禀大人卑职奉命已将河西村里正拘传到堂。"吴淼水愣了一下:"什么报案的里正?"宋慈冷声道:"哼对這样的小人倒要摆出点刑堂威风来。来呀与本官升堂!"两边衙役上堂水火棍整齐排列堂威慑人。
里正颤巍巍地被带上堂来跪下。
宋慈喝道:"堂下跪的可是当初向太平县报王四案的里正?"里正哆嗦道:"草民正是河西村里正。""姓甚名谁?""草民姓谭名小。"宋慈故意问道:"作何解?"里正説:"谭是言字边的谭小便是大小的小村里人老把草民的姓字叫别了音就成了"贪"小了。"宋慈哼了一声:"贪小!对這个被叫别了音的姓名对你倒更为贴切!""這……小的是有点贪小便宜的小毛病。""小毛病?你的這个小毛病却差点送掉一条人命!""啊不知者无罪小的不知惹什么事了?""你从王四身上究竟得到多少银子从实招来。"众人闻言都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了里正。
里正惊慌失措:"没有没有草民好意把尸体从水里打捞上来哪里图他什么银子了呀?"宋慈大声説:"那王四当日一大清早是去东山收取货银的所以他返回时身上一定是带着足以让你這位姓贪名小的小人眼红的银子。"里正急辩:"没有没有草民确实没拿……"坐在陪审案后的吴淼水终于按耐不住习惯性地一拍桌子:"原来真是你谋财害命!来呀与我用……"忽然意识到今日主审官是宋提刑"哦请宋大人发落。"宋慈淡然一笑:"知县大人习惯于一坐大堂就先动刑而本官却以为先弄清楚该不该打然后再打也不迟。"里正説:"宋大人草民大小也是个里正虽然有点贪小便宜的毛病但杀人劫财是绝对干不出来的。大人明鉴啊。"宋慈説:"你并非是杀害王四的凶手否则你便不会去报案。但你干了那件法理所不容的事却几乎造成一桩天大的冤案!"里正一副不解之状:"大人……"宋慈厉声道:"那天你路过案发地发现河埠角上浮着一具尸体且必定是俯卧水面。当时是正午酷日当头堤上别无行人。你将尸体打捞上岸后发现死者身上的银袋于是贪念顿起便偷偷将银袋藏匿在河边草丛之中然后才上太平县报案。可对?"里正面露惧色不敢正对宋慈的逼视。
"天黑之后你才来到现场取出银袋。意外横财让你高兴得心花怒放所以你取了银子后没有回家而是趁兴来到县城的**楼——"里正谭小来到**楼前正左顾右盼着阿春迎了上来。二人调笑之际被迟来一步的三子撞个正着注意到谭小鼓鼓的腰间。
谭小的脚刚刚踏进房门就迫不及待地抱住阿春往床上拥。阿春尖声叫着:"哎呀别急呀。没见你那么猴急的。"谭小乐不可支:"大爷今天高兴、高兴啊……""什么事那么高兴啊捡到元宝啦。""让你説着了大爷今天就是捡……哦大爷今天赚了发了知道吗?"説着把外衣一敞露出贴身的银袋。
阿春伸手去捏了捏银袋:"哼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做大生意的身上倒是带着不少的银子啊。""那你还等什么?"谭小急呼呼地开始脱衣。
却不知门外三子的一双眼睛正盯着桌上的银袋呢。
不多时正在**楼下迎来送往的老鸨忽听楼上一声尖叫:"啊你没钱逛什么窑子想白玩姑娘……"老鸨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上楼只见谭小正语无伦次地向阿春辩解着:"我刚才明明是带着银子的你也是看到过的可是……這一会儿我的银袋子怎么就不见了呀?"阿春厉声道:"你的袋子不见了怎么问我呀?再説我根本没见你带什么银袋子呀。"谭小説:"一定是你们這**楼里有贼偷走了我的银子。"老鸨不高兴了"哎這位客官空着手来占人便宜倒还反诬我们是贼。来人把這无赖给我轰出去!"谭小慌了"我自己走自己走。"灰溜溜地跑了。
阿春转身回到房里见床上坐着个人"三子是你?"三子得意地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吧?""谁説我没想到那家伙説银袋子不见了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哈哈。"三子把银袋子往阿春面前一扔"数数。"阿春捧起银袋子倒出银子"哇足足几十两呢。咦這银袋子上还有字呢。"三子拿过银袋子:"我看看。哦這两个字我倒认识一个是王八的王一个是一二三四的四。""那家伙怎么取那么个怪名王四。""嗯這银袋子的布柔软光滑拿回去拆了给老婆做条裤衩。""哎這些银子咱俩怎么分呢?"三子説:"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説着将阿春按倒在床上。
里正惊奇不已:"這……宋大人莫非亲眼看见不成?"宋慈惊堂木"啪"地一拍厉声喝道:"你还不从实招来!""宋大人都説了草民还有何话可説?可草民只是贪小便宜不是杀人凶手啊。请大人明鉴!"宋慈説:"正因你盗走死者身上的银子才使本官误入歧途把本案当做是谋财害命险些因贻误破案时机而酿成大祸。你身为一乡里正想必也知道此罪该作何处置?"里正哭丧着脸:"按律该打……四十大板。"宋慈説:"对你這种人本官一向不会心慈手软。经不经得起這四十法棍就全凭你自己的命了。拖下去!""宋大人饶命饶命啊……"衙役应命将里正拖出大堂按在了堂外石条板上光腚朝天被重责四十板直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吴淼水故作姿态:"這里正太是可恶。但杀害王四的凶手……"宋慈突然説:"本案并无凶手!"全堂人闻言愕然。
唐书吏正要下笔闻言笔在半空中停住了。
宋慈缓缓道来:"一开始本官得知王四当日去东山收取货银归途遭害而身上并无分文由此而断定此案是一桩谋财杀人案。本官亲赴现场作了勘察。见那河埠头是常有行人经过之地尸体不可能在那里浸泡三日而不被人发现因此便断定发现尸体的地方并非是杀人的第一现场。本官一路勘察逆流而上想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然而季节更迭时过境迁毫无收获……"唐书吏忍不住探头问:"大人又如何使本案重新有了转机?""今日凌晨因一个银袋子又使曾经被本官排除在外的里正谭小重新进入本案。但谭小不可能到上游杀人谋财而到下游捞尸报案。案情在此又陷迷途。直到本官忽然想起眼前這条水底坝它旱时是桥汛期就是坝。宋某此时才忽然设想到王四之死的另一种可能。"唐书吏问:"另一种可能是……"宋慈道:"王四清早过河时天晴水浅。等他下午返回时已下了一场倾盆暴雨山洪暴发坝上的水陡然涨了起来。王四念着家中爱妻就冒险趟水过河。浑浊的山洪漫过水坝且正随着暴雨雨量的增加水情愈急。王四走至河中水流太急脚下一滑即刻被冲下坝底……"大堂上所有人就像一尊尊泥塑连呼吸都屏住了。好一阵才闻玉娘轻轻的啜泣……
大型古装纪实悬疑电视连续剧·大宋提刑官之太平县冤案吴淼水问:"宋大人要是王四果然是溺水而死那他脸上那么多使他面目全非的刀伤又作何解释呢?"宋慈説:"那不是刀伤而是洪水冲击下被石头树枝划破的伤痕。你当时要能按验尸章程仔细检验本可以验明真相的。""可是……""贵县有何疑虑尽管説就是。""要説王四是落水而死也不过是一种假设推断并无目击证人看见他落水。"宋慈説:"言之有理啊。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要是未经检验未获确凿的证据宋某刚才所有推断也只能算是一种假设。而要取得确凿证据则少不了要得到玉娘的首肯。"玉娘忙擦了擦泪水抬头看着宋慈。
宋慈道:"本官要开棺验尸!"玉娘眼眶里的泪水又滚了下来……
坟山。刻着"亡夫王四之墓"字样的墓碑已经风雨剥蚀。
玉娘在丈夫坟头烧完纸钱含泪轻诉着:"四郎玉娘原不肯答应官府开棺的我怕惊了你九泉之下的陰魂。可要是不這样做就会牵累无辜受冤。四郎你就原谅为妻了吧。"説完拜地痛哭起来……
宋慈和一大群官吏衙役远远地看着。
玉娘站起来复又拜倒在坟前。
宋慈走上前去:"玉娘……""宋大人我已经和四郎説了他不会怪罪我的。你们……开棺吧。"玉娘説完捂嘴跑下山去了。
宋慈目送着玉娘下山后一声令下:"掘开!""嚓"地一铁铲下去随后便是一片掘土声。王四之墓被掘开后棺内呈现一具白骨。
宋慈则打开专用于验尸的百宝箱开始做验尸准备:先取醋净手再将一堆皂角(一种植物荚果)取火燃烧;小瓷瓶内装的是麻油倒出少许抹于鼻下然后取艾叶揉成小团塞于鼻孔最后他从燃烧着皂角的火堆上缓缓跨过走向坟穴。
宋慈走到棺前趴在棺旁聚精会神地审视着棺内骨骸最后他双手从棺中捧出尸骸的骷髅。
衙门厅堂内置有一长桌桌上木盆、醋坛及净水等用具一应俱全。宋慈取一净布浸泡在酽醋中一会儿取出拧干细细地擦洗着骷髅。他像是欣赏一件工艺品一样地端详着洗净的骷髅而后将一瓢热汤从骷髅的脑门穴慢慢灌入……
唐书吏问:"大人何以如此?"宋慈説:"王四究竟是被人谋杀后抛尸江中还是不慎落水而亡取其骷髅细作检验便见分晓。验骷须先取酽醋将骷髅洗净查看头骨有无其他伤痕裂隙尔后取热汤自脑门穴缓慢灌入。盖生前落水溺死者因鼻息取气必定吸入沙土;若是死后抛尸水中则因鼻息全闭而沙土进不得颅内。那王四是溺水身亡还是被杀后抛尸江中此验必果!"汤水过后宋慈将作过滤用的白布缓缓从水盆中提起众人趋前一看过滤的白布上果然留有一小撮江河细沙众人相顾称奇。
宋慈突然大声道:"升堂!"威严的大堂宋慈高坐大声道:"经检验王四确系溺水身亡。吴淼水不知本官用這验骷法取得的证据是否令你信服?"吴淼水不得不説:"卑职五体投地!卑职深感当时未按尸检章程细作检验有失察之责险些酿成千古奇冤。好在本案并无凶手卑职……"宋慈大声説:"不!本案有凶手!"全堂人为之一震。
吴淼水为之一惊:"啊……此案还有凶手?"宋慈冷声説:"你忘了本官曾説过不仅要证明曹墨无罪还要证明另一人有罪。王四之死虽无凶手可曹墨之冤却另有凶手那就是身为朝廷命官的七品知县你!"吴淼水大惊失色:"啊卑职无非办案无能大意失察降级革职卑职也认了可大人指我为凶手岂不冤死人了吗?""本官问你当初你是否将曹墨和玉娘同囚一处?""呃……不对因为当时监中别无女牢才……""胡説!那分明是你自作聪明之举!你一开始就将此案定为通奸杀人因求功心切便以严刑逼供。再三拷打之下仍不得人犯口供时你便别出心裁地故意将所谓的"奸夫婬妇"同囚一处你以为二人既是同谋夜半无人时就一定会商量串供从而吐露真情。大大出乎你意料之外的是這对所谓的"奸夫婬妇"説出的真情恰恰与你所料相反——"黑牢。吴淼水躲在一陰暗的狱角偷偷窥视着。
微弱的狱灯下曹墨和玉娘隔着栅栏在説着话。吴淼水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忽然感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可怕的错误一时竟忘了自己是在暗中偷听快步离去在夜深的牢房里那阵脚步声格外清晰。
宋慈説:"玉娘你不是説当时听到有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吗?那一定是出自此公的脚下!"吴淼水面如土色。
宋慈説:"你明知曹墨有冤若在此时你知错改错尚且不晚。然而你所担心的却是怕被你酷刑致残的曹墨要是走出牢门他那条残臂就成了你辉煌政绩的一个抹不去的污点。还有要是放了這位不是凶手的凶手你一时又到哪里去找真正的凶手?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此案就成了你办不下来的悬案這可大大影响着你的政绩前程啊倒不如来个将错就错尽早结案报功。况且你也偷听到了曹墨已经作了承担罪名的打算既然如此你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乎一桩明明白白的冤案就這么做成了。你得到了朝廷的嘉奖而受冤者则要为之付出生命你説此案的凶手不是你這位知县大人更有其谁?"吴淼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宋大人卑职知罪呀……"宋慈厉声道:"知法犯法法不可恕!"监狱。一声沉重的铁栅开启声室外的强烈日光哗地洒进人满为患的牢狱。一个个体瘦毛长的滞狱人犯呼啦啦地站起趴满了所有的牢房栅栏那一双双久于黑暗的浊眼竟闪动着希望的光泽……
秋冬更迭日子过得飞快。宋慈在太平县坐堂审理滞狱疑案一呆就是数月。期间长年关押在黑牢里的人犯一个又一个被带上堂询问其中不少受冤屈的人被当场释放這些被释的无辜人感激得朝宋慈连连磕头谢恩不止……黄昏夕陽西下时捕头王搀着疲惫不堪的宋慈从县衙大院出来。
英姑则从大门外满脸笑容地跑进来正想对宋慈説什么却见唐书吏屁颠屁颠地追了出来。
"宋大人宋大人……您……就這么回州府了吗?"宋慈道:"哦你来了正好宋某刚才正想让人去找你呢。"唐书吏一阵激动:"啊這么説宋大人真的要提携小吏了。宋大人从今往后小吏生生死死相随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説着就要给宋慈跪下磕头。
宋慈扶住唐书吏:"嗳当不起当不起。説实话宋某遇见过的书吏不在少数可有如唐书吏這么能干称职的却实在是凤毛麟角。説句心里话宋某真恨不得来个不择手段把你从太平县挖走。但斟酌再三不可啊不可太平县可以撤掉吴淼水却绝不能少了唐书吏啊!宋某要把你挖走还不让太平县官民背地里骂我宋某人不是东西吗?何况這太平书吏也是非君莫属啊。告辞了。"説完就让英姑扶着走了。
唐书吏张口结舌木桩似的怔着。
英姑和捕头王扶着宋慈一出衙门二人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起来……
宋慈一脸认真地説:"你们笑什么?""刚才那自作聪明的唐书吏被您哄得一愣一愣那表情哈哈……""还笑!你们這叫幸灾乐祸!"宋慈説完像是生气地走了走了几步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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