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栏雕砌,彩瓦澄碧,阳光自枝叶的缝隙间百转千回的落下,有着陈旧古朴的浅浅金辉。花影斜疏,春日在寝房外的柳梢之上稍稍停驻,穿过晕暗的窗楞,明灭不定的流淌在她的眼底。
一方信笺捏在手指之间,上面隐隐有着兵甲烽火的气味,墨迹淋淋,力透纸背,寥寥数语,像是一波湖水,静静的流泻在这暖春三月的寝殿之中。
楚乔一身月白色纱裙,靠在软榻上,窗前挂着一只鸟笼,笼门是开着的,一只雪白的鸟儿懒懒的睡在里面,尾巴上的三根红翎耷拉着,看不出平日里的一点威风。
月七说,这是诸葛玥养的雪鹃,是青海最凶悍的飞禽,速度极快,爪尖齿利,而且聪明。
楚乔用筷子挑起一丝酱好的卤肉,鸟儿几乎连眼睛都没睁,一口夺了去,嚼了两下吞入腹中,歪着头继续睡觉。
真是只懒鸟,终日叫都不叫一声。
楚乔仰着头看着它,手指摩挲着那张书信,心里微微升起一丝暖暖的欣喜。
虽然懒,但还是很有用的。
这封信,曾经叫书信,如今却叫家书了。
婚期已近,再有两日,他就要回来了。
之后,她就要穿上凤冠霞帔,坐上八抬大轿,在一路鼓乐吹笙的喜气之中,嫁入他的家门。就此,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那方鎏金庚帖至今还放在她的枕下,上面以金粉画着戏水的鸳鸯,比翼的飞鸟,好合的繁花,里面一左一右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
楚乔想,她也许就是那只青海雪鹃,褪去了凌厉,消泯了杀伐,安心的住在黄金打造的屋子里,纵然笼门大畅,也不愿再走出去了。
这个世界上的门有千万种,能真正阻挡住人的脚步的,永远是无形的。
他是大夏的司马,却也是有爵位的藩王,而她也要以公主的礼制出嫁,嫁妆和聘礼都堆砌在一个院子里,各种珠玉奇珍成山成海。宫廷尚衣局为她裁剪嫁衣朝服,皇室的赏赐也一溜的下来,各家大户豪门礼单繁长,将整整一座殿房堆得满满的。
她也少见的多了几分兴致,偶尔带着菁菁梅香和寰儿,一起翻看着那些礼物,偶尔见到一些奇珍,这些没见过太多富贵世面的女人们就会夸张的惊呼,像是一群乡下进城的土包子。
今天晚上她就要住进诸葛主宅,由诸葛家的主母为她准备婚前礼制,她没有娘家,婚前就只能住在诸葛府,然后由那个少时居住的庭院,嫁进这座金碧辉煌的司马府。
晨昏朝暮,时间如水中的涟漪,一圈圈的晕开,远远的荡漾开去。
住进诸葛家之后,并未见到长房主母,只是由荆家人陪着,楚乔将那名叫于筱禾的女孩带在身旁,偶尔出神,这名出身于小门小户的女子就会静静的燃起一把苏荷香。这香味很熟悉,依稀还是很多年前,在年幼的时候,她于御药房学来的调配之法。
一钱苏子,一钱百合,一钱方桂,一钱金粉,两钱荷蕊,两钱玫瑰沫,两钱芭蕉油,两钱……
都不是金贵的药材,调配出的味道却是安神养气的,最能帮助那些被噩梦纠缠的人睡一个好觉。
两日后,有下人进来说诸葛玥已经回城了,去了长房拜见父母,可是依礼却不能来见她。她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泡澡,热水沿着光滑的肩头爬上来,热腾腾的温暖。有侍从将一封家书递给她,她的手指还是湿的,不断的滴着水,水渍浸湿了信纸,将一个墨迹晕开,水汽迷蒙中,只有一行字,笔端清研,字迹秀瘦。
“我回来了,五日后来接你。”
五日后,就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了。
夜里,楚乔伸手牵过一株被白日里阳光晒得略有些干枯的藤蔓,手指上隐隐有一丝白亮的盐粉,水渍流泻,一些潜在的心绪,一丝丝的爬上了层层的蔓角翠藤。
一盆盐水晃着淡金色,信笺在底部游弋,有浅浅的字迹依稀间浮了上来,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款款书写着一笔笔的腹中沟壑。
楚乔的指尖泛白,昔日的甲兵之声回荡在脑海里,像是一曲动听的管乐。
“大人,你随我去吗?”
楚乔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我要留在这。”
贺萧点头,躬身行礼:“大人保重。”
窗外有点滴露水,夜里的月亮又大又白,楚乔看着娴静的月夜,喃喃低语:“要起风了。”
诸葛家派来了三名绾发贵妇,都被楚乔打发了,荆家也有年长的妇人主动要求,楚乔也没有应允。最终,仍旧是梅香,在出嫁的前一晚,被送进了卧房。
向来坚强的梅香双手微微颤抖,为她穿上鎏金丝海棠文锦绣云吉服,以金鸾文滚边,小授八彩,团以牡丹图纹,缀八宝璎珞、天苍玉、白和田、紫血玉,金章紫绶,满头珠翠,金鸾彩翼,在熠熠灯火之下,显得金碧辉煌,一派锦绣。
梅香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嘴角却高高的扬起,笑容灿烂如一波云烟。
楚乔伸出手来抹去她的泪水,然后拥住这个多年来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脸颊上的胭脂如九月的枫红,有着恍然的光辉。
“小姐。”
梅香抱住她,声音颤抖,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小姐,小姐……”
她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她,一声声的叫着小姐,然后肆意的流下泪来。
第二日一早,楚乔终于迎来了她的大婚之日。
卞唐的礼官护卫在旁,完全按照公主出嫁的礼仪操办。鸾车从诸葛大宅出发,来到卞唐在真煌的别院,先接了先皇李策的圣旨,又领了如今唐皇李修仪的恩赐,出庄毅门、乾坤门,喜悦喧天,笙鼓齐鸣,红绡华曼,朱锦如赤,沿途金箔霜雪般洒落,真煌派出了大批礼官随驾,鼓乐声声,皆是和亲之礼。
百姓簇拥,密密麻麻如山海般浩瀚。八十名喜娘坐着小鸾车,鸾车之后,还是诸葛家的一众姐妹、贵妇。楚乔的手心很湿,似乎出了好些的汗,红色的喜帕遮住了视线,只能听到那种喜悦的锣鼓之声。
楚乔的心却一丝丝的紧张起来,车队渐行,渐渐的接近了司马府。道路已然烂熟于心,楚乔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在前面的孔雀桥上,卞唐的礼官会将喜轿交给大夏的礼官,诸葛玥会在孔雀桥上接亲。
然而,刚走到越柳湖,鸾车突然一滞,就停了下来。
楚乔的心顿时突的一跳,几乎就在同时,一阵古朴悠长的钟声突然自圣金宫的方向传来,十四声苍凉而庄严的钟声袅袅的回荡在宽阔的长街上,五长九短,不同于曾经听到过的九长五短的帝王之音,此刻的声音听起来肃穆萧条,好似有苍苍的风声,呼啸见卷过了这片豪华锦绣的土地。
所有行走的、站立的、遥望的、忙碌的声音同时静止,天地间寂静无声,就连天上的鸟,似乎也停止了飞翔。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过来,紧随其后,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向着圣金宫的方向拜服。
巨大的哭嚎声登时冲天而起,从紫薇广场的方向传了过来。
楚乔扯下喜帕,撩开车帘,微风吹在她的鬓发上,轻轻的摇动。
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夏皇,驾崩了——
大夏的礼官们齐齐伏地而哭,卞唐的随行礼官则是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
诸葛怀由后策马而来,神色肃穆的指挥队伍原路返回。
微风吹过车帘,楚乔远远望着横跨在碧波湖面上的孔雀桥,心底的杂乱如同一湖潮水,一波一波的翻卷而来。车队渐远,孔雀桥依稀间变作一座拢烟的石墩,被层层花红柳绿遮住,再也看不分明。
楚乔突然间就心慌起来,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好似又回到了千丈湖的那个冬日,两人渐行渐远,终究被皑皑大雪覆盖,苍茫无垠。
她一把撩起裙摆,推开鸾车的车门。
“殿下!”
一双清瘦的手突然紧握住她,于筱禾震惊的望着要跳车的楚乔,惊慌的叫道:“殿下要干什么去?”
就在这时,前方一人转过头来,修长双眼如冷寂的深潭,和诸葛玥有三分相似,正是诸葛玥的兄长诸葛怀。
楚乔的动作渐渐凝固下来,面对着上千甲兵,她缓缓的关上车门。然后靠坐在椅背上,静默不语。
楚乔被带回了卞唐驿馆,整整一天,她都坐在房间里半步也没踏出去。傍晚时分,平安来报,说城外兵马调动频繁,圣金宫内至今还没公布皇帝的死因,百姓都躲在家中,城中人心惶惶。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卞唐驿馆已经被人完全包围了起来,就连平安和多吉也无法出去探听消息。
月上枝头,驿馆外突然响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好似有大批人马将驿馆层层包围。多吉跑出去交涉,却只迎进来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
诸葛怀站在门口,仍旧谦和淡笑,只是态度却已大不如前。
“城中纷乱,还请秀丽王殿下在此稍侯,不要随便走动。”
楚乔点了点头,很是温和的回答:“我明白,大哥放心。”
诸葛怀淡淡一笑,并不做声,转身就走了出去。
午夜时分,圣金宫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冲天的厮杀声,弓弩声,惨叫声,掩人耳目却更显杂乱的锣鼓声,交相糅杂在一起。
平安焦急的跑进来,大声叫道:“姐姐,我们被人包围了!”
楚乔仍旧是一身嫁衣,坐在主位上,手握着一只茶盏,闻言一动不动,只有眉头微微皱着,证明她听到了孩子所说的话。
“姐姐!我们护着你杀出去!”
菁菁穿上了武士服,背着小弓箭,几名年迈的卞唐礼官惊慌的站在一旁,吓得面色苍白。
楚乔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望着门外,半握着拳,一身大红吉服在烛火下妖艳的好似染了血一样。
“小姐,那个诸葛怀不是好人,他这是在软禁我们。”
梅香也上前说。
二更,外面喊杀声渐渐止歇,诸葛怀再次上门,此次已然不再做丝毫掩饰,坦然说道:“请随我走一趟。”
“荣儿怎样了?”
“你放心,我和李策无冤无仇,只要你肯合作,我担保那小子没事。”
楚乔站起身来,很爽快的说:“我跟你走。”
诸葛怀欣赏了看了她一眼,赞许道:“老四的眼光还算不错。”
“你背叛家族,不怕遭报应吗?”
诸葛怀哈哈一笑,多年的隐忍,想必到了今日才得以宣泄,淡笑道:“背叛家族?你怎知不是家族抛弃了他?”
楚乔的眼锋顿时一敛,默想片刻,终于点头道:“我明白了。”
“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即通。”
楚乔问道:“赵飏能给诸葛阀什么好处,值得你们冒这么大的风险?”
“没什么好处。”诸葛怀淡淡道:“只是赵飏若是上位,大夏还是大夏,门阀还是门阀,若是赵彻上位,大夏就会变成青海,变成东胡,门阀会走往何方,我可不敢确定。”
果然。
楚乔点头,不再答话。
“老四已经被包围在紫薇广场,手下只有随身的那三千兵勇,其他士兵都在城外,京畿军、骁骑营、绿营军都是我们的人,如今赵彻的东胡军已经出城向东逃窜了,他已然没有了回天之术,再撑下去也是死路一条,若是你能劝说他投降,我还可以保他一条性命。”
楚乔扬眉,定定的望着他,问道:“你所言当真?”
诸葛怀一笑:“绝无虚假。”
“好,成王败寇,无话可说,前方带路吧。”
诸葛怀道:“那还要委屈你一下。”
楚乔伸出手来,说道:“来吧。”
两名佩刀侍卫走上前来,手拿绳索,就要将楚乔绑住。
房间灯火通明,外面喊杀已歇,楚乔一身吉服,神色自如。两名彪形大汉站在她的身旁,一人一首按住了她的手臂,诸葛怀站在她的对面,身后还跟着四名贴身护卫。
烛火噼啪,风声赫赫,冥冥中,似乎穿过了皑皑时光,听到了昔日教官的谆谆教诲。
出手要快,认位要准,心态要稳,力道要狠……
就在绳索打结的一刹那,楚乔身影一闪,整个人蹲低,一下错开了侍卫的手,出手极快,双手雷霆般拔出了两名大汉的佩刀,用力向内侧一横,血腥迸溅,红光乍现!
两声惨叫还没穿透耳膜,两柄钢刀就已拔出飞掷,一下穿透了两名冲上前来的护卫的心口。楚乔顺势而上,伸手拿腕,一把勒住一名男子的脖颈,过肩摔,扣腕,狠错,咔嚓声顿响,那人的身体就已一个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
眼见诸葛怀在仅剩的一名侍卫的护卫之下转身欲跑,楚乔拔下一只朱钗,挥手而去。身手利落的原地起跳,揪住那名护卫的头发,一个拖手,扯下大片带血的头皮,圈住男子的脖颈,用力一拧,那人双腿挣扎两下,顿时翻了白眼。
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间,楚乔搞定最后一名护卫,缓缓走到脖间插着一支朱钗的诸葛怀身边,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表情沉静的说道:“成王败寇,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诸葛怀双目大睁,拼命挣扎,楚乔刀锋猛然挥下,一道血线顿时撩起。
大门被轰然打开,夜晚的风平地刮起,呼号着卷起黄沙落叶。
满院子的士兵同时仰起头来,只见一身大红吉服的女子冷冷的站在门前,手拎着诸葛怀的人头,目光清冷,随手一抛,就将那颗头颅扔在地上
驿馆外马声嗒嗒,大片的火把聚拢而来,护卫们惊慌回首,但见一面白底红云旗于漫天火把中猎猎翻飞,上书秀丽二字,贺萧策马进门,怀里抱着一名一岁多的孩子,朗声说道:“大人,幸不辱命!”
楚乔毫无所惧的走进人群,一名身穿高级军官服侍的将领这时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兄弟们!为怀少爷报仇!杀了这……”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利箭嗖的一声射了过来,精准的穿透了他的喉管,在暗黑的夜色之中带起一片妖异的殷红。
贺萧面无表情,身后跟着数不清的黑甲军士,人人手握弩箭,像是一群不会说话的石头,冷冷的看着场中众人。
低沉的气氛飘荡在场中,楚乔一身红色吉服,上绣一品王妃金鸾图纹,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柄战刀,翻身跳上贺萧带来的战马,目光扫过场中众人,所到之处,气压低沉,好似一层冰冷的海水。
“大人,我们去哪?”
楚乔勒住马缰,缓缓转过身去,淡淡说道:“去冲骁骑营把守的北城门。”
贺萧微微一愣,诧异的问道:“不去紫薇广场救四少爷吗?”
楚乔一笑,自信的说:“放心,他会来与我们会和的。”
说罢,当先策马出了驿馆。
北城门处,骁骑营守军足足有四万多人,人人铠甲齐备,这只曾经由赵彻统领的军队如今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了赵飏的亲兵,跟随赵飏南征北讨,忠心程度不下于楚乔的秀丽军。
此时此刻,他们正轻蔑的看着对面不足一千人的队伍,守将何谦站在城楼上,冷笑一声,随即对部下命令道:“将他们干掉。”
城墙高且厚,兼且有大量的防守工具,一般来说,攻打大夏都城这类城门,没有三五倍于敌的兵力根本无法办到。然而楚乔目前只带了不足一千人,正胆敢攻打坐拥雄关的万人大军,无异于自取灭亡。
夏军派出了一名嗓门大的士兵,先是对楚乔劝降,说了半天见她没什么反应,就开始大骂诸葛玥是乱臣贼子,和七王赵彻一起谋害了夏皇,如今被围在城中,插翅难飞,定要死无葬身之地。
楚乔静静的听着,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可是过了一会,忽听那士兵越说越离谱,竟然说诸葛玥和赵彻有染,断袖乱理如何如何,不由得心头火起,摊手对贺萧说道:“弓。”
贺萧也不说话,递给楚乔一只弓弩。
楚乔弯弓搭箭,箭矢顿时如闪电般呼啸而去,那名士兵也是了得,想必多年来叫骂阵前的次数已经多了,早就防着一手,见楚乔的箭来了,翻身就跳下马背。谁知人还没落地,一支箭却形如鬼魅一般从下面瞬息而至,一箭射入他的口中,从后脑穿了过来。
何谦大怒,顿时下达了攻击命令,一时间箭矢排空,黑压压如山海般袭来,夏军的冲锋声响彻天地。
相比于夏军的声威,秀丽军这边却是一片沉静,他们并没有站在弓箭的射程之内,只是偶尔有几个膂力大的士兵能将弓箭射过来,只是也已经力竭了,秀丽军的战士们随便用刀拨两下,就将弓箭打到一边。
何谦是城门守将,理应镇守城门。可是眼下楚乔的人马却只是围着他们而不来攻击,那么这仗就打不起来,难道要他的士兵下去跟那些骑兵拼刺刀吗?眼看别的同僚都在冲锋陷阵,帮助十四殿下打江山,自己却只能在这里镇守,好不容易来了一伙敌人,还磨磨蹭蹭的站在那不肯动手,何谦真是气的七窍生烟。就在这时,对面突然有一只骑兵架着盾牌跑到一箭之地之外,对着自己高声喊着什么。
何谦一愣,就下令全军安静,他年纪有些大了,耳朵不是很好使,问身边的侍卫道:“那人说什么?”
侍卫脸色很难看,想了半天,才小声说道:“将军,那人问你肯不肯投降?他说你要是再执迷不悟,他们就要消灭我们?”
何谦顿时大怒,消灭他?
他有四万大军,而对方只有不到一千人。虽然听说这位秀丽王兵法出神入化,常常能够以少胜多,但是以前她基本都是守城的一方,仗着城高箭利,还能够勉强防守,如今拿一千骑兵来攻打城门,简直是痴心妄想。
就在何谦将军咆哮大怒的时候,一道明黄色的烟花突然在东方的天空炸开,万道烟火,一片锦绣。
楚乔仰着头看着东方,好久之后,才很平静的说道:“好了,打开城门。”
平安在一旁听着,顿时一愣,正想说话,却见贺萧一本正经的问道:“可要将对方全部消灭?”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权衡一番,说道:“看看他们敢不敢反抗吧。”
平安几乎听得眼睛都直了,他正想问他们是不是疯了,忽听贺萧沉喝一声,一队身披铠甲的士兵通通打马上前,前后两排,共有四十人。人人手握弓箭,前排的箭矢上还插着一个油纸包,后面一排却是火箭。
“目标,北城门,第一组射左上角,第二组射左下角,第三组射右上角,第四组射右下角,第五组射中间,准备,一,二,放!”
霎时间,第一排的箭矢齐齐飞驰而出,向着厚重的城门轰然而去,紧随其后,第二排火箭随之迎上,就在第一排的箭矢插在城门上的那一刻,每一只油纸包上都插上了一只火箭,大风一起,大火呼呼的燃了起来。
何谦一愣,随即大笑:“秀丽王殿下是打算烧了我的城门吗?哈哈,那这点火可不够!”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爆炸声在城门上响起,整个城墙都在猛烈的摇晃,好似地震一般,黑烟腾空而起,在黑暗的夜色中,好似万马千军齐齐奔腾而来。
随后,何谦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把守了二十多年的真煌城门,在一片滚滚黑烟之中,轰然碎裂,连同半边城墙,化为一片废墟。
被大夏引以为傲,声称百万军队也难以攻破的真煌城门,就在这一刻,彻底沦入了三百年不败的历史之中。
“第六至十组准备,目标,东段城墙,第六组……”
贺萧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紧随其后,又是一串烈性炸药炸毁了东段城墙,连续三次之后,整座北城门倒塌大半,秀丽军眼前,至此已是一马平川。
“对面的人听着!”
十名传令兵策马上前,每个人手拿一只简易的声阔器,大喊道:“马上放下武器,马上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我们接受你们的投降,饶你们不死。对面的人听着,马上放下武器……”
何谦满脸黑灰,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这四万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败了,甚至还拼一刀打一剑,为何对方只是放了几个炮仗就把自己的城门轰开了?为什么这个世上会有这么可怕的炮仗?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楚乔策马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从城楼上掉下来的何谦将军,淡淡的点了点头,很安静的说:“何将军,承让了。”
霎时间,何谦郁闷的几乎吐血。
就在这时,东方突然一阵尘土飞扬,诸葛玥带着三千名部下,雷霆般呼啸而来,看到眼前的一切也微微有些震惊,直到看到楚乔安然无恙的身影,才缓缓松了口气。
一片狼藉的战场之上,他们二人隔得老远,各自坐在马背上,目光穿过层层人群,在无星无月的夜空下静静对视。
楚乔扯开嘴角,微微一笑,直到此刻,她仍旧穿着一身大红的吉服,凤冠霞帔,锦绣鸾纹,眉心配着八宝鸡血璎珞,满头秀发高高绾起,全部都是皇家礼制。在这样狰狞的夜里,看起来端庄娴静,高贵凌厉。
诸葛玥打马上前,问她:“你怎么样?”
楚乔一笑:“还好。”
是啊,还好,接到了你的信中信,知道有人会在大婚这日有所异动,只是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罢了。没有出什么差错,只是担心你,却要一直坚持着隐忍不发。只是有点担心罢了,没有受伤,没有受辱,一切都好,都还好。
诸葛玥转头对何谦和四万绿营军说道:“陛下并非我和七殿下所害,谋逆者就是尔等效忠之人。如今外敌叩边,内乱不休,我们不想此时掘大夏门户,回去告诉赵飏,这真煌城我们不稀罕,白送给他了。”
说罢,长臂一伸,就将楚乔抱到自己的马背上,带着一众亲随,顺着洞开的大门,狂风般席卷而去。
诸葛玥没有说大话,这个真煌城,的确是他和赵彻拱手送给赵飏的。
早在大婚之前,他们就已经察觉到赵飏会有异动,他授意雁鸣关守军,私自放纵部下招惹燕洵,并在国内大肆宣扬燕北无战力的论调,挑拨长老会和朝野上的好战之风。随后,又借着燕北战事将起的借口,通过长老会的手来调动诸葛玥手中的军队,通过承诺,得到了魏阀、诸葛阀等门阀贵族的支持,将赵彻和诸葛玥的军权分散到各处,以拉练为借口,在大婚其间,暂时削弱了他们的实力。
诸葛玥大婚,必须返京成亲,业城练兵还没有完成,是以赵彻必须留守业城。赵飏的计划,就是趁着这个时机,将诸葛玥一举铲除,然后再将叛贼的帽子扣在赵彻的头上,到时候他孤掌难鸣,自然任由赵飏屠戮。
然而他没想到凭着手中绿营军、骁骑营和京畿军三路大军,还有诸葛怀带着家族军,以楚乔为人质,还是让诸葛玥反戈一击,致使功亏一篑。
诸葛玥的人马行至东虞城,所有驻守在真煌国内的青海军已经全部抵达,足足有十一万之多,再加上一些忠于诸葛玥和赵彻的军队,兵力逼近二十五万。
而此时,赵彻也已经带着十七万东胡军,牢牢守在业城,和诸葛玥一北一西互成犄角,将真煌城牢牢的掌控在股掌之中。
不出三日,各路诸侯纷纷异动,宜城、宣化、大辽、青城,先后有四路义军,打着杀叛逆,正皇权的旗号逼近真煌,和赵飏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这些人并非是忠于赵彻和诸葛玥,只是因为内乱一起,各地诸侯人人想要分一杯羹,而占据京都的赵飏,自然成了众人眼中的一块肥肉。一些没有脑子空有武力的诸侯自然按耐不住,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也做起了皇帝梦。
这就是诸葛玥之前放弃真煌的原因,大夏内乱无法避免,那就给所有拥有不臣之心的人一个舞台,让他们都站出来。而这个时候,谁占据真煌,谁就是众矢之的。
大夏国境之上,霎时间狼烟四起,一片喊杀之声。
诸葛玥和赵彻趁机开放了青海和东胡两处关口,派出大量军队镇守盘查,各地处于战乱之中的百姓闻讯齐齐拖家带口像西北两方而去,不到三日,仅青海一关,就有将近四十多万的百姓过关,青海的官员事先准备了三个多月,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难民狂潮忙的手忙脚乱。
各地诸侯在真煌城下乒乒乓乓的打了十多日,很多本来是抱着看热闹捡便宜心理的诸侯也被赵飏打出了火气,无不在眼巴巴的等着赵彻出兵,也好在新主子的面前博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
四月初三,赵彻宣布出兵征讨叛臣赵飏,当天下午,诸葛玥景从,带着二十余万大军,往真煌而去。
而同一日,赵飏的亲随军队西南军,也在部下一些高级将领的率领下,由西南运河赶到了真煌,十七皇子赵义被架空,十五万军权,再次落入了赵飏之手。
如此一来,已经酝酿了多年的双龙夺嫡之战,终于在这个冰雪消融的季节,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战争在最初就充分的显示了它的残酷性,为防楚乔再次用那种手法摧毁城墙,赵飏放弃高耸的城墙,派出大批军队于城外三十里处设伏阻截,和多余自己兵力的赵彻诸葛玥两人野战。实际上,楚乔这些年来也只是私自研制了少量的炸药,为防这种超时代的武器造成大规模的伤亡,楚乔始终没有将火药的配方传出去。
死去的人如秋后的篙草,一批一批的倒在清脆油绿的草原上,凄厉的号角整日的回荡在大夏的天空之中,场面如同地狱般狰狞,泥土中到处都是鲜血浸泡的腥气,每天战后各家军队的医护队抬着担架跑上战场,做的最多的不是营救,而是给那些重伤垂死的伤员们一刀,让他们得以痛快的解脱。
楚乔也是经历过战场的人,看到这样的场面,仍不免心寒。
她私下里也曾问过诸葛玥,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让大夏的士兵互相残杀吗?
诸葛玥看着她,坚韧的脸旁有着妖异的瑰美,他说内战无可避免,赵飏掌权太久,朝中势力盘踞,尤其在军中更是享有盛誉。想让他心甘情愿的奉赵彻为主根本不可能,而赵彻和自己回国时日尚短,想要架空他或是分裂他的势力,更是困难重重,这场战役无法逃避。如今将夏皇之死扣在他的头上,并让各路诸侯事先磨损了他的势力,已经是内战爆发的最好时机了。
楚乔其实一直想问夏皇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究竟是谁动的手,是赵飏?是赵彻?还是他诸葛玥?
可是最终她还是没能问出口,反倒是诸葛玥主动告诉了她。
说起来,也是天意,御药房一名医正贪污舞弊,私自进了一批霉药,偏偏那几天夏皇病情反复,偷偷吩咐信得过的御医换了药方,又害怕朝野知道他病情加重,是以并没有对外宣扬。好巧不巧的是,那批霉药里,有一味药就是夏皇新药必吃的,这件事赵飏是最先得知的,他是负责京畿军的将领,早年安插了几名亲信在御药房之中,是以及时得到了消息。可是他却不知道赵彻也在他的身边亲随中安插了亲信,所以他知道的消息转手就到了赵彻的手中,而他却不自知。
就这样,夏皇一日日吃着新药,他的贴身医官只负责开药,而试药的太监身体健康,也没有被霉药要了性命。而体弱的夏皇,终于在诸葛玥大婚的那一日,呜呼而死。
夏皇谨慎了一辈子,可能到头来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死在一名贪污舞弊的小医正的手上。而他的两个儿子,明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救他一救。
楚乔知道之后,静默了许久,竟然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燕洵,心中生出几丝悲凉的苍茫。
燕洵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杀了夏皇为自己的父母亲人报仇吧,而如今,他大权在握,兵力强盛,可是他的敌人,却在岁月的冲刷之下,病死在了睡榻之上,不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作何感想?是开心的大笑,还是悲愤的痛哭?也许都不会,也许他只会静静的坐着,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然后在第二日,继续该继续的事。
“呜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赵飏又派了三个骑兵团从侧翼杀了上来,诸葛玥下令布置了四个辅助兵团迎上,从侧面突击赵飏的军队。
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天两夜,没有一刻停息,各种战术五花八门的轮番上阵。赵飏和诸葛玥都是当世一等帅才,此番实力相当,硬碰硬之下,没有人占据明显的便宜。
楚乔的秀丽军也三次参战,配合青海军攻打赵飏的右翼,贺萧带人曾两次撕开敌军的缺口,可是都很快就被敌人堵上了。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皇权争夺战。胜利者将会问鼎天下,失败者注定死无葬身之地,而他们这些随从,也将面对同样的命运,是以没有任何人退缩,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死在战场上。
第三天清早,诸葛玥一身戎装,坐在将台上,没有激动人心的演讲,只是拔出战刀,对着他的部下们朗声说道:“这是最后一天,此战之后,我们必将被载入青史。”
“杀敌!杀敌!”
千万条粗壮的嗓子一起高呼,楚乔站在人群之后,半眯着眼睛,逆着光看着被千军万马簇拥着的男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最后……一战!
空旷的原野上出现一条淡淡的黑影,伴随着如同天边闷雷一般的低沉响声,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诸葛玥的军队终于正式遭遇了赵飏的主力。两日的苦战,让双方都损失惨重,可是他们此刻还是战意高昂的站在这里,没有一丝退却。
阴影在急速的扩大,犹如一团黑云,浩浩荡荡的在天际铺展,一眼看不到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带起了大片翻滚的尘土,以密集的冲锋阵型,遥遥的凝望着诸葛玥的军队。
二百丈,一百仗,五十丈……
越来越近,双方几乎能嗅到对方战马鼻子里喷出来的温热呼吸。
死亡的气息回荡在战场上,食腐的乌鸦在上空盘旋,不时的发出难听的怪叫。
隆隆的战鼓响起,万千马蹄不安的挪动着脚步,大地在止不住的震动,那声音由人的脚底板升起,一路钻进了脊梁骨髓之中,让人心口发寒。
恶战在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手紧握着刀柄,似乎想将那刀疤攥出水来。
“进攻。”
诸葛玥抬起头来,轻描淡写的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而就在他下达攻击命令的同时,赵飏的军中,也有同样的命令传递下来。
前排骑兵一把抽出战刀,整齐划一的抽刀声一时间传遍了大地,整齐的像是天神打了一个喷嚏。肃杀的风在平原上吹起,天地苍茫,有凝重的血滑过刀锋,遥遥的指向对方,等待一场生死麓战。
然而,就在这时,极远的古道上,突然响起一连串沉重的马蹄声,顺着凌厉的北风,吹进了这场浩大的战场之上。
“三千里加急战报!西南祝将军像帝都求援!三千里加急战报!西南祝将军像帝都求援!”
那年轻的讯兵满头土灰,风驰电掣的冲进战场,在所有人的惊悚目光之下,一下跃下马背,伏地大呼道:“将军!殿下!不要再打了!西南战报!西南有战报!”
几十万人同时缄默,没有一个人回应这个胆大包天到突然跑到战场上的小兵。
“你在说什么?”
一个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赵飏身为西南总统领,部下战士也全都是出身于西南本土,闻言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殿下!殿下救命啊!”
那小兵见到赵飏,顿时大喜,连忙说道:“燕洵带大军四十万,冲破了关口,杀进我国,两日之内横扫十九个行省,西南一代如今已沦为一片焦土。”
“妖言惑众!”月七手握战刀,一身戎装的坐在马背上,闻言冷然说道:“雁鸣关守将多达三十万,怎会让燕洵悄无声息的进入西南领土?”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楚乔强压下心底的震撼,也觉得此事没有道理。就算国内正在内战,但是谁都知道雁鸣关的重要性,知道燕北的威胁,是以不管是赵飏还是赵彻,都没有从雁鸣关抽调一兵一卒,不过几日之间,燕洵怎能攻破雁鸣关,杀进大夏腹地?
“司马大人,燕北攻破的不是雁鸣关,是白芷关啊!”
讯兵悲声说道:“卞唐国内大乱,靖安王妃举旗叛变,联络靖安王旧部,私自带兵打开唐户关口,放燕北军进入卞唐。卞唐东南一代守军尽毁,国都岌岌可危,燕北取道卞唐,联合怀宋大军,攻打我军白芷关。白芷关的西南守军全部被调离,如今佣兵不到一万,还被城内风四爷的探子毁了烽火台,消息无法传递,是以不到两日,整个西南国土都沦陷了!”
霎时间,全场落针可闻,北风萧瑟,静静的吹过石化了的战场。
白苍历八八二年四月六日,一个犹如玩笑般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般把所有人震撼了:
“四月初三,燕洵率领四十万燕北军,取道卞唐,攻入大夏,西南国土全线沦陷,约四百万国民沦为亡国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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