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沥沥的敲打在船板上,轻舟蹁跹,在重山峻岭的水路环抱中穿梭,隐隐能够听到风声游弋,和着深秋雨丝,一丝丝的打在清寂的江河之中。
楚乔深夜醒来,青丝散落在颈边,脸颊淑红,睡眼惺忪,肌肤如白缎,躺在重重锦绣之中,伸出修长纤细的藕臂,然后触手摸去,却是一片冰冷。
她一惊,困意全消,顿时坐起身来,只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窗外仍旧是漆黑一片,不知何时竟然开始飘起了雨。
她突然有些心慌,翻山就下了床,然而足尖刚刚点地,膝盖就顿时一软,下身有隐隐的痛楚,那般鲜明的传递全身。似乎也在提醒着她,今朝的一切,已然发生了改变。
穿上一袭水蓝色的衣裙,绣着浅白色的繁花茂叶,绣线丝丝,以桃色为蕊,一笔一笔的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素淡的裙摆,和如云的水袖披肩。她拿起一只竹骨青伞,打开舱门,就走了出去。
外面有些冷,细雨如丝,好似初春的牛毛细雨,被风吹的斜斜的,即便是打着伞,仍旧不时的有雨水调皮的打在衣裙的裙摆上,在夜风下轻盈的回旋。她急促的跑过空荡的甲板,裙摆已然湿了,身姿那样轻盈,四面的黑漫天扑过来,两岸的山峰巍峨高耸,偶尔还能听到清啸长幽的猿啼。
他就那样站在迎风的船头上,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一身月白长衫,挺拔清俊,在暮色的暗影之中,隐隐透着几丝压抑的低沉。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见是她,也没有惊讶,只是伸出手来,静静道:“过来。”
楚乔连忙跑过来,将伞遮在他的头顶,这雨虽然细小,可是长久站下来也是会淋湿的。他的衣衫已经潮了,冷冷的泛着水汽,她皱着眉说道:“没见着正在下雨吗?”
山风呜咽着在他们之间穿行而过,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他握着她的手,指骨分明,修长而有力。他突然将她抱在怀里,一声不吭,就那么静静的抱着,并不用力,可是却好似有钢筋般的力量禁锢住了她,让她不敢有一点动作。
“诸葛玥?”
时间静静的流逝,她小声的叫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宛若一湖沉静的水。几年不见,昔日跳脱跋扈的男子似乎长大了,他目光幽静,偶尔闪过一丝冷寂,都是世俗历练的沧桑,声音里带着宁和,但却总是有暗暗的冰层和暗涌潜藏在其中,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星儿,委屈你了。”
他突然就这样说,楚乔疑惑的皱起眉:“你说什么呢?”
“我欠你的。”诸葛玥嘴角牵起,默默的笑,像是对孩子一样,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颊,说道:“我将来一定补偿给你。”
“诸葛玥,你怎么了?”
楚乔有些紧张,拽住诸葛玥的衣袖,仰着头问道:“我没有委屈啊,我自己愿意的。”
诸葛玥一笑,仍旧是那样的绝代风华,伸臂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就那么抱着,也不用力,好似搂着一件瓷器。
有些话他没有说,就那么顺着呼吸飘散在脉脉的江风之中。
他一直以为,他比燕洵要好的多,楚乔只有在他的身边,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呵护。
可是在这件事上,他却不及那个人了,十年相守,燕洵的确是个君子,而他,却有了自己的私心了。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
对于她,他从来都是没有自信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幸福越接近,他就越害怕,所以就私心的想要拥有的多一点,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有的时候,他也在嘲笑他自己,没想到诸葛玥你也有今天?
可是往往过后,心里却是更大的患得患失。他是这样一个洒脱的人,皇图霸业,江山财富,都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一场豪赌,却唯有她,是他一生无法堪破的棋局。
楚乔仍在他怀里小声的嘟囔,似乎是在宽他的心,反复的说:“没什么的,是我自己愿意的。”
他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就往舱室走去。
楚乔“呀”的轻呼一声,竹伞落在了地上,细雨打在脸颊上,冰凉凉的,她埋首在他的怀里压低声音的抗议:“放我下来呀,被梅香他们看到就糟糕啦!”
诸葛玥低头,很霸道的说:“闭嘴。”
楚乔眉头一皱,应激性一样的还口:“偏不!”
诸葛玥一笑,仍旧是他一贯的样子,嘴角牵开,却并不出声,低下头来就将她的双唇含在口中,辗转的缠绵汲取,就站在舱门前,站在夜幕之下,堂而皇之的亲吻她口中的甘甜,那么久那么久,直到楚乔浑身脱力,气喘吁吁,才放开了对她的束缚。
他笑吟吟的瞅着她,隐约带着几丝得意的挑衅:“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闭嘴。”
楚乔连忙伸出两只手捂住已经红肿的小嘴,等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怒冲冲的瞅着他,无声的表示抗议。
诸葛玥一笑,抱着她就回了房。好在现在已经是深夜,众人都已睡下了,一路上谁也没碰到。
刚到了房间,楚乔就忙不迭的跳下来,做出一个防卫的姿势,虎视眈眈的瞪着他。见他很自如的宽衣解带,不由得面红耳赤。
诸葛玥突然轻笑着靠上前来,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还疼吗?”
楚乔的脸更红了,她总是这样,明明是能上阵杀敌,指挥百万大军的将军,可是面对这些事的时候,却脸皮薄的像是一个没出过门的大姑娘,只是一句话,就能让她手足无措到了极致。
诸葛玥从后面抱住她,双手不老实的向下滑去,楚乔一惊,一把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牢牢的贴在她滚烫的小腹上。
“恩?”诸葛玥问道:“我问你话呢?还疼吗?”
楚乔大窘,胡乱的摇着头,像是一只惊慌的兔子。
诸葛玥呵呵一笑,脸上划过一丝邪气的表情,故意在她的耳边低声耳语:“真的不疼了?”
她又连忙点头。
“那我们继续吧。”
“啊?”楚乔大惊,嘴张的可以塞得进去一个鸡蛋。
诸葛玥见了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起来,就放在床上。楚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身手呢?武艺呢?灵敏的动作呢?为什么他一靠近,身体就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她傻傻的看着他的脸孔在眼前放大,英挺的鼻,薄薄的唇,邪魅的眼,光洁的皮肤,微微一笑,有着颠倒众生的锦绣风华。
她就那么呆住了,任由别人占领了她的樱唇,一阵战栗的酥麻从脊髓爬起,像是触电般的滚烫,编贝般的牙齿被撬开,舌尖灵巧的探入。他的吻由温柔转向激烈,她也由开始的呆愣而渐渐试探着开始迎合,身体在微微的颤抖,呼吸紊乱急促,她终于还是在对方的调情手段下败下阵来,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恍若一湖被搅乱了的春水,涟漪四起,谁也控制不了。
衣衫不知何时已被脱落,只剩下短短的小衣,露出修长的双腿和雪白的藕臂。
他此时却笑着拉起一张被子,就将她包裹在里面,然后在她的脸上亲了亲,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嗓子微微有些哑,笑着说道:“好了,睡觉吧。”
楚乔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问:“睡觉?”
“怎么?”诸葛玥一手支着头,侧身看着满面潮红的她,笑着说:“你不想睡?”
“想!”楚乔立刻夸张的大声说道,还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真的很困很困。
诸葛玥躺下来,就那么搂着她,他本来也没想怎么样,楚乔毕竟是第一次,不能这么快就承受第二轮风雨。可是刚刚他险些就要停不下来了,他只得闭上眼睛:“那就睡吧。”
可是某人在他的怀里却渐渐不安分了起来。
她一会动动手臂,一会换个姿势,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狗,东拱拱西拱拱,头发毛茸茸的,让人想打喷嚏。
诸葛玥微微皱起眉来,腔子里的火一拱一拱的往上窜,他极力的克制,却怎么也压抑不下去。
他皱着眉说道:“你干什么?”
“你,不回自己的房间吗?”
楚乔仰起头,可怜巴巴的瞅着他,脸蛋红红的说:“明天早上万一被梅香她们看到怎么办?平安菁菁他们还小呢,还是小孩子呢。”
诸葛玥仍旧皱眉:“他们都多大了,还小孩子?你忘了,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坞彭城差点强暴了我。”
“我哪有?”关系到个人声誉,楚乔顿时反驳道:“你血口喷人!”
“还没有?”诸葛玥哼哼道:“你假扮成田大人送给我的侍寝宠姬,衣不遮体的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不是想占我便宜吗?”
“诸葛玥你这个——”
“你可以再大点声,那不用明天早上,待会她们就全知道了。”
楚乔连忙压低声音,恶狠狠的瞅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我那时是为了救人,谁知道你会在那,你明明知道前因后果,少跟我装蒜。”
“哼!”
诸葛玥不耐烦的白了她一眼,那表情好像是在说“就知道你会这样狡辩”一样。
楚乔见他不说话,气势汹汹的喘了一会,才又推着她说道:“喂!回你自己房间啦,这个床这么小,我睡不好。”
这床还小?并排躺上四个人都不会嫌挤。诸葛玥全当听不到,继续闭着眼睛睡觉。
“喂!回你自己的房间嘛,你赖在我这算是怎么回事?”
见诸葛玥实在不动如山,楚乔生气的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衣衫就要走。可是就在她马上就要从诸葛玥身上爬过去的时候,却被人一把揽住了腰,手肘骤然失力,一下就伏在了诸葛玥的胸膛上。
男人的眼里闪着几丝火苗,阴测测的眯成一条缝,斜睨着她,冷冷的说:“我看你精力充沛的很,是不想睡了。”
“没有!没有的事!”
就算是李青荣那个小不点都知道看脸色行事,楚乔这个大活人自然知道高低深浅。
果然,很快,她知道所有的抗议和逃跑都是不现实的。所以她连忙乖乖的躺回原来的地方,背对着诸葛玥,一声也不吭,呼吸平稳,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万籁俱静,四下里都是一团浓墨般的漆黑,雨似乎大了些,淅淅沥沥的敲打在船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只手从后面探过来,搂住了她的腰。男人的气息温和的喷在耳后,脖颈都是一阵酥麻,他抱着她,温柔的轻吻她的耳廓,语调低沉的说:“星儿,我想以后每个晚上都能这样抱着你,别总是赶我走。”
她的心突然间就那样软下去,如一汪碧水,轻飘飘的。
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也会用如此的语气和她说话,她觉得有些心酸,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指,有些凉,一点点的拽上来,放在唇边,然后低头吻了一吻。
夜还有那么长,她竟然就这样睡了去,躺在他的怀里,睡梦中似乎看到了清澈的天空,碧绿的湖水,青青的草原,有一群穿着白裙子的孩子站在宽阔的草坪上跳舞,口中温暖的唱着歌:
“,edon。”
诸葛玥,你就是我的,是我永远也戒不掉的阳光。
早晨会起晚那几乎是一定的了。
在一阵大力的砸门之后,她惊慌的睁开眼睛,就见诸葛玥已然穿戴整齐的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套浅蓝乳白交杂的清淡裙装,笑着说道:“梅香来叫了几次了,你再不起来,她就要冲进来了。”
楚乔几乎是战战兢兢的穿上了衣服,然后挪啊挪,挪到了门口,伸出手,将门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探出头去,傻呵呵的笑:“呵呵,梅香啊,早上好啊。”
“小姐,都已经是中午了,再过一会我就就要靠岸了。”
梅香站在门口,很有气势的叉着腰,菁菁抱着李策的小儿子,正在努力的探头探脑,似乎突然间对楚乔的房间充满了兴趣。荣儿却伸着小肥手,掐着菁菁的脸蛋,咿咿呀呀的叫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啊?是吗?”楚乔打着哈哈:“哎呀,我最近太累了,竟然睡过头了,真奇怪啊,哈哈。”
“是呀,真是奇怪呀。”菁菁在一旁嘿嘿笑道,一副小精灵鬼的模样。
“小姐,你站在这干嘛呀,我打了洗脸水,你不洗漱啊?”
楚乔一把提起地上的水桶,大义凌然的说:“我自己来。”
梅香皱起眉:“小姐,你怎么了?”
“我很好啊,我是看你太累了,你先去歇会吧。”
梅香很尽忠职守的继续说:“我还要给你收拾房间呢。”
“不用不用,我今天精神很好,自己收拾就行。”说罢,再也不等梅香说什么,她提着水就进了屋,将房门关的死死的。然后像是小偷一样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好不容易等到梅香和菁菁走了,楚乔长喘了一口气。
诸葛玥侧躺在床上,很是悠闲的说道:“看看你,跟做了贼一样。”
楚乔瞪了他一眼,上前来就来拉他的手臂:“趁着没人在,你赶快回自己房间。”
“不要。”诸葛玥很干脆的拒绝:“除非你伺候我洗脸。”
楚乔垮了脸:“为什么?”
“你不做我就不回去。”
“诸葛玥你这个——”
楚乔咬牙切齿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走到脸盆边,倒好了水,洗好脸巾,然后走到他面前,露胳膊挽袖子的,那架势不像是要为人擦脸,活脱一副要和人干仗的模样。
她蹲在他身前,用力的擦在他的脸上,他轻轻一皱眉,却什么都没说,仍旧是笑眯眯的样子。楚乔突然就有点下不去手了,她叹了一口气,动作温柔了下来。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子,照在两人的身上,时间好似一下子倒退了十多年。仍旧是在青山院那个院子里,她每天要起很早,端着熏了沉水香的脸盆,伺候他起床,伺候他洗脸,伺候他穿衣穿鞋,伺候他吃饭喝茶。
“看吧,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最后还是干回老本行。”
楚乔撅着嘴,垂头丧气的说。
诸葛玥一笑,说道:“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天生就该是我的人,跑也跑不掉。”
楚乔瞪着他,骂道:“什么破比喻。”
刷牙漱口,穿戴整齐。
楚乔推着诸葛玥的胳膊,一直推到门边:“快走吧快走吧!”
诸葛玥回过头来,拿眼睛剜着她:“死女人,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却隔日就翻脸!”
“快走吧快走吧!回你自己房间去!”
“少爷!”
一个清脆愉快的声音突然传来,楚乔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猛然转身,却见月七笑吟吟的站在窗外,见着她,还笑呵呵的冲她打招呼:“我早上去少爷房,见少爷不在,就猜少爷昨晚是歇在姑娘房里了。”
平安站在月七身后,后面似乎还有很多人,隔得远,也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只是隐约有一丝欢天喜地的声音传过来:“姐姐可算是嫁出去了,以后不用再听姐姐罗嗦了。”
这时,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梅香带着菁菁等人走进来,见了诸葛玥先行了一礼,很有礼貌的叫了声四少爷,随即就往楚乔的床榻上走去,想是要收拾东西。
楚乔顿时想起床上的血迹怎能见人,正想去阻拦,却见菁菁端了一只汤碗过来,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梅香姐特意吩咐人熬的,止血补气,姐姐快喝吧。”
楚乔两眼发黑,脸颊红的好像要流血了。
诸葛玥却走过来,接过那药碗,递到楚乔唇边,嘴角含着一丝笑:“果然是好东西,星儿,快喝了。”
当天下午,船在兰陵郡靠岸,补给了一下船上的食物,就继续前行。又过了两日,终于抵达了沪县。
众人上了岸,虽然已是大夏境内,但是月七等人对诸葛玥的防卫明显更森严了起来。刚到渡口,就有大约五百多人的护卫队守在那里,随行的女眷全都改做男装,混在队伍里上了马车,十分隐秘小心。
楚乔见诸葛玥的这对卫队里的人大多脸带刺青,知道他们大多都是当初被流放青海的罪民,稍稍放下心来。
这些人大多都是祖上戴罪之身,对西蒙本来就没多大的归属感,而且常年生活在青海荒外,身手矫健,对诸葛玥也忠心耿耿,有他们在,诸葛玥的安全不成问题。
到了保林郡,三千青海军铠甲鲜明的守在那,其中有一千人穿着藏青色的皮铠,看起来气势汹汹,杀伐凌厉,满目坚韧风霜之色,太阳穴凸起,一看就全都是练过武艺之人。
月七得意的对她说那些都是他统领的部下,是青海最精锐的第七师。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大多数的队伍目前还在翠微关和真煌城里。
当天晚上在保林郡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启程返回真煌,当天傍晚,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座巍峨的城池。
大地苍茫,一片萧瑟,荒原滚滚,枯草随风。
仍旧是大夏的天气,是大夏的风,是大夏的秋凉。楚乔撩开马车的帘子,望着前方那座巍峨的城门,铁红的城墙,在夕阳的映照下,有着鲜血一般惨烈的颜色。
她依稀间又想起了那些年少的日子,她和燕洵相依为命的生活在那座巨大的牢笼里,憎恨着这里的一切,恨不得一场洪水冲来,将所有的繁华都化作飞灰。他们费尽心血,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出了这座禁锢了他们八年的樊篱。
可是今日,她却要心甘情愿的再次踏足此地,走进这座令人窒息的城门。
六年前,她为了一个男人离开此地,六年后,她又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再次回来。
命运的奇妙离奇,总是在千百个转折之间,一步踏出去,你不知道前面等待你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唯一能做的,只是继续走下去。
她的指尖有些凉,耳边吹过风,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绕过来,将她拥在怀里。
诸葛玥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极清淡的,有着令人安宁的味道。
“别害怕,有我呢。”
楚乔微微一笑,他似乎总是这样说,她身体向后,靠在他的怀里,深吸一口他身上的味道,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只是握住了他的手,那么紧,好似永远也不会再松开。
今日的真煌城已不复当年的繁华锦绣,天还没黑,街上行走的人就已经十分稀少。见到诸葛玥的车驾,更是人人避让,早已无当年上元灯会人影纷杂,擦肩并行的盛况。
马车绕过轩华街,拐进白薇道,一路向着城西而去。楚乔微微一愣,说道:“不回诸葛府吗?”
诸葛玥一笑:“我已是大夏的兵部司马,自然是住在自己的司马府了。”
楚乔闻言顿时心下一松,面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来。
诸葛玥笑她:“这样喜怒形于色,怎么配得上秀丽王的称号?”
“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好装的?”
楚乔很自然的说道,诸葛玥却微微一愣,随即搂住她,表扬道:“说得好。”
街上人少,马车走的也快了些,不出半晌,就已经到了位于城西碧柳湖边的司马府。
这宅子楚乔以前见过,是皇家的一处别院,修建的富丽堂皇,端重浑厚。马车没停,一路进了门,一直到了内宅,兵勇们相继去了,楚乔才跟着诸葛玥下了马车。
一眼就看到红着一双眼睛站在远处的寰儿,见到她,眼泪更是扑朔朔的掉了下来。
虽然已不是昔日的院子,可是人仍旧是曾经的人,楚乔心下也有几分酸楚,微微伸出手去,寰儿就疾奔过来,撩起裙摆就要给她磕头请安。
楚乔连忙伸手去扶,诸葛玥却拉住了她,说道:“你以后就是这府里的主母,她们给你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这样说着,阖府上下的丫鬟下人们已经老老实实的给她磕了个头,口中叫道:“给少夫人请安。”
楚乔扶起寰儿,多年未见,她的模样也有些变了,长的秀气伶俐,如今已成了诸葛玥府上的大丫鬟,手底下管着百八十个小丫鬟。
寰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着说道:“奴婢就知道夫人早晚是会回来的,夫人的房间奴婢都收拾好了,这些年一直给您留着。”
楚乔被她们一口一个夫人的叫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诸葛玥却泰然处之,在一旁接口道:“那间房空出来吧,将她的东西直接搬到我房里去。”
众人一听顿时领悟,寰儿连忙指挥着丫鬟们为楚乔搬行李,梅香和菁菁也加入进去,一群人干的火热朝天。
“走。”
诸葛玥在她的耳边说道,然后不由分说的牵起了她的手就往前走去。
暮色四合,夜色无边,一弯新月遥遥的挂在天际,洒出淡淡的清辉。两侧的灯火燃起来,照在诸葛玥藏青色的披风上,他的手很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走。两侧的风吹过来,带着湖水的湿冷,却又有些夜幕的清新,他袖口的箭纹密密实实的,不时的擦过楚乔洁白的斗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极清淡的香气兜头袭上来,并不浓烈,但却无处不在。是一种上好的芝兰香草,隐隐有一丝杜若的芬芳。
诸葛玥向来是一个很懂得生活的人,也许是骨子里带出的富贵,几百年的财富累积,让这些世家豪门不同于一般的暴发户。几乎每一寸土壤每一株植物,都带着几分难得的显贵。
推开镂空雕花西海楠木门,触目所及的是一间典雅的寝殿,并不如何的富丽堂皇,但是就是精致舒适到让再挑剔的人也无话可说。柔软厚密的地毯铺在地上,踩上去有一种轻飘飘的恍惚,书案茶几,古玩字画,整间屋子雅致,带着几分超凡脱俗的古朴。十八面天蚕丝白荣纱帐以紫金必方神鸟弯钩勾住,一路迤逦绵延,直达内室。
“累吗?”
他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看着她,轻声问。
楚乔摇了摇头,捂着肚子说:“就是好饿啊。”
一旁一名穿着红衣裳的小丫鬟连忙说:“饭菜马上就好了,少爷和夫人要不要现在去饭厅?”
诸葛玥摇头,对楚乔说道:“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吃饭了。”
楚乔点头:“你有事就先办事去吧。”
“下人在备马,再等一会。”
说罢,他就抱住了楚乔,胸口衣衫上绣着的云纹轻触在楚乔的脸上,有些痒痒的。
他的声音从身体里穿梭而来,有些闷闷的:“星儿,你总算来了。”
楚乔一笑,也抱住他,心底是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四肢慵懒,就是不想说话。
屋子里熏着上好的香料,让人发困,想要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今天晚上,你就在这等着我。”
楚乔的脸颊微微一红,她仰起头,对着诸葛玥一笑:“那你要早点回来。”
楚乔点了点头。
这时,马已经备好了,诸葛玥说道:“我去七殿下那里一趟,你先吃饭,早点休息。”
“恩。”楚乔踮起脚尖,在他的嘴上轻啄了一下,脸颊红红的说:“路上小心。”
一丝欢喜从诸葛玥的眼底流泻而出,他用力的抱了楚乔一下,转身就出了门。
楚乔随着他走到门口,风有些大,吹起她雪白的斗篷,她看着诸葛玥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微笑着靠在门框上。
其实真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远远的,有菁菁和平安两人大惊小怪的声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群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楚乔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勾起来,挺好的,这里真的挺好。
吃完了饭,她就在侍女的服侍下洗了个澡。
梅香等人一路也累个够呛,荣儿身边又离不开人,梅香带着两个奶娘下去照顾孩子。下人们不知道,还以为那是诸葛玥和楚乔在外面生的孩子,对他们照顾的十分周到。
诸葛玥家的浴房非常大,整体以蜃田白玉砌成,上面镶嵌着数百颗珍珠,只消一只烛火,就可以让整间屋子都明亮如昼。水是引苍山的地下温泉,以花露调和,配以御用药粉,香气袭人,池底为了防滑,还雕刻了大朵大朵的蔷薇花,极尽奢华之能事。
寰儿说,皇帝赐诸葛玥府邸的时候,他自己事先来看了一圈,看完之后说:“以后走了,这个房子可以买个好价钱。”
楚乔听了微微一笑,看来外面传闻的吸血司马果然不是假的。
洗好了澡,披着一件白色的绮丝素衣,赤着脚回了寝殿。
寰儿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局促,渐渐的见楚乔可亲,就放开了心性,也大着胆子叫起了星儿星儿。她反复的将诸葛玥这几年的琐事拿出来说,不过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好话,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就是星儿你知道回头是岸,及时回到我们少爷身边简直就是太明智了,满天神佛都会嫉妒你的。
楚乔笑着听,听她说诸葛玥这几年如何的洁身自好,如何的不近女色,如何的让那些世家小姐们悔断了肠子,望穿了眼睛。听她说诸葛玥每日如何的思念她,如何的记挂她,每当听到她的消息,收到她的信,是如何的开心,如何的雀跃,如何的夜不能寐,如何的多吃了几碗羹汤。听她说诸葛玥之前的那几年是如何的惨淡,是如何的被人作践,是如何的身体病弱,是如何的在家族中没有地位。
渐渐的,小丫鬟哭了起来,一边碎碎念着诸葛玥的好,一边悲悲切切的说星儿你千万别再离开少爷了,少爷是真的喜欢你。
房间里熏着上好的香,楚乔坐在柔软的床榻上,听着一桩一桩的往事,只觉得过去的时光如山海般在眼前穿梭而过。
看吧,他喜欢她,全天下都知道了,连一个丫鬟都看的这样清楚。偏偏是她,要经过这么久,这么多年,才能领会到这些。
不一会,有人轻轻的敲门,下人们来报,说是月七将军的夫人来了。
寰儿连忙跳起来跑出去,不一会,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走进来,眉眼清澈,一身鹅黄色裙装,看起来素雅且清淡。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手里牵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孩,见了她,就要跪下去行礼。
楚乔连忙搀住她,笑着说道:“没想到月七运气这么好,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
小非微微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对着那小孩说道:“墨儿,快叫娘亲。”
那小孩仰着头看着楚乔,愣了好一会,突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住楚乔的腿,大声叫道:“姐姐,你来看我啦!”
楚乔一愣,低下头去仔细看着,只见这小孩长得清秀可爱,穿着一件松绿色的小比甲,眼睛亮晶晶的,喜滋滋的瞅着她,叫道:“姐姐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墨儿啊。”
楚乔恍然想起来,这就是当初她和诸葛玥一起在前往唐京的路上收留的欧阳墨。一晃已经六年多了,昔日的小不点今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她连忙抱住孩子,惊喜的说道:“墨儿长得这么高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墨儿亲热的搂着她,说道:“姐姐去哪了?这么多年也不来瞧我?要不是父亲经常说起你,墨儿都要把姐姐给忘了。”
“父亲?”
楚乔皱起眉来,疑惑的向旁边的两人看去。
小非连忙对孩子说道:“不能乱叫,要叫娘亲。”
墨儿看向楚乔,问道:“姐姐嫁给我父亲了吗?”
“你父亲是谁?”
“我父亲是大夏的兵部司马,姐姐你不认识了吗?”
寰儿连忙在一旁解释道:“少爷回来之后就收了墨小主子为义子。”
楚乔这才恍然,和墨儿小非聊了一会,才知道小非已经为月七生下了两个孩子。这女子和月七的性格完全不相似,总是很腼腆的样子,说几句话就会脸红,特别招人喜欢。
因为楚乔是今日才回府,他们不便多待,聊了一会,小非就带着墨儿去了。临走前,墨儿反复要楚乔保证有时间去看他,好像生怕她一转身又离开的样子。
人都走了之后,诸葛玥还没有回来。楚乔有些累了,就遣退了下人,上床休息。
楚乔的身体这几年一直不好,这几天一路奔波,精神略有不济。
床榻温暖柔软,楚乔躺上去,闭上眼睛就沉沉的睡了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在吻她,她固执的不想醒来,慵懒的嗯嘤一声,就往床榻深处钻去。
一个冰冷的手臂突然抱住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似乎是在轻笑。
脖颈间痒痒的,她皱着眉睁开眼睛,就见诸葛玥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寝衣,侧躺在床上,黑亮的眼睛盯着她,笑着说道:“这样的警惕性,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星儿吗?”
楚乔笑着伸出手,揽住他的脖颈,说道:“是有个小贼的身手太好,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我都抓不到他的痕迹。”
诸葛玥轻笑一声,低头吻了吻她,问道:“睡的好吗?”
“还行吧。”
楚乔靠在他的怀里,调皮的说道:“你要是不回来我就睡得更好了。”
诸葛玥笑骂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来真要给你点家法尝尝。”
说罢,就扬起手来,楚乔吓得顿时闭上眼,可是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到所谓的家法落下来。她睁开眼睛,却见诸葛玥正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不由得问道:“不是要执行家法吗?怎么不动手?”
诸葛玥抱住她,低头吻在她的脖颈间,手臂略略一动,她腰间的丝带被人挑开,衣衫顺着肩膀滑下去,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诸葛玥手臂上的力气微微加剧,身体缓缓的覆盖上来,声音低沉的缓缓道:“我哪里舍得?”
双鹤叼花蟠枝烛台上,一双红烛正在静静的燃着,朱红色的灯笼将蜡烛罩住,只有幽幽的红光隐隐透出来。
长夜寂寂,楚乔回到真煌城的第一夜,就在这样温暖的缠绵之中,缓缓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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