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马凉前往柳河郡的官署驿道上,一队人马正在安静的等候着。天边月光惨淡,一片萧索,月光斑白,照在下面这队人马的身上。足足有上万人的队伍一片安静,没有半点声音,每一个都眺望着东边的官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羽姑娘刚进大帐,里面的几个男人就顿时起身,女子眉头紧锁,语调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有消息传回来吗?”
“还没有,”一名一身儒生青衫的男子站起身来,面容疏朗,略显消瘦,面色稍稍有些暗黄,说道:“姑娘不必担心,乌先生既然让我们在这里等着,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不是担心有伏兵,”女子面色有些苍白,眼眶有着明显的黑圈,显然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坐在左手的一角,沉声说道:“这方圆三十里之内都有我们的斥候探马,我是担心少主的伤势,好在乌先生来的及时,不然真不知那几个庸医有什么用?”
其他几人同样满脸阴云,燕洵身负重伤,却坚持不肯离开西马凉,队伍走了一半,昏迷中的病人醒了过来,强行下车上马跑回了别崖坡。这个铁血的主子这样固执和任性,在座的诸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候,没有人不心下忐忑,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羽姑娘叹了一声,对着青衫男子说道:“孔孺,先生带来多少人马,可安置妥当了吗?”
“带来三千接应人马,其实你们现在已经进入了燕北的管辖之地,前面柳河郡的郡守,是我们大同行会的西南钱粮使孟先生。”
羽姑娘眉梢一挑,疑惑道:“孟先生不是郡守府的私塾先生吗?什么时候做了郡守?”
孔孺笑道:“柳河郡是小郡,难怪姑娘不知道。真煌城派来的上一任燕北总长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刚上任的就卖官售爵,会首花了大价钱,买下了帝都前往燕北一路上各个郡县的官职,为的,就是今天。”
羽姑娘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会首思虑谨慎,计划的确周全。”
“姑娘!”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羽姑娘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拉开大帐的帘子,边仓气喘吁吁的跳下马背说道:“先生说让我们原地驻扎,等他和殿下回来。”
羽姑娘眉头一皱,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你带二百人马赶回去,若是有事,速速回报。”
“是!”
边仓刚要走,羽姑娘突然想起一事,连忙叫道:“边仓,阿精安排谁护送大夏的十三皇子回去?”
此言一出,身后诸人面色登时都不好看,就连守门的侍卫也露出几丝气愤之色。这些大同行会的会员,都是出身于贫贱之家,有没落的氏族、有低下的平民、更有大部分都是地位下贱的奴隶。大夏等级制度森严,常年施行暴政,百姓和朝廷离心离德,这些生活在低层的人更是对大夏满心怨恨。如今大夏的皇子重伤自己的主人,却安然离去,整座军营无人不心生怨愤。
边仓哪会不知此言不宜在此时提起,故意不太在意的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还是等阿精回来姑娘再细问吧。”
谁知羽姑娘眉梢一扬,声音凌厉的说道:“废话!我若是能等到他回来还用问你?”
边仓老脸一红,紧张的搓了搓手,在大同行会最富盛名的领袖面前,他还是不敢太过马虎大意,只好喃喃说道:“阿精好像是点了十二营的十个人。”
羽姑娘继续追问道:“是阿精亲自点的?”
“啊?”边仓一愣,随即含糊道:“是,是吧。”
“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边仓立即说道:“是他亲自点的。”
羽姑娘长吁一口气,放心的说道:“这样就好。”
“姑娘,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
马蹄声起,边仓快马离开了主帐,随即来到军营旁,点了两个小分队,就向着西马凉的别崖坡而去。
月凉如水,空气里越发冷寂。很多时候,改变历史的,就是那么一句小小的谎言,说的人没有在意,听的人也没往心里去。那些小事在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面前好像是扔进大河里的一粒泥沙,没有人会去注意。可是在无人理会的角落里,那粒小小的泥沙却神迹般的流进了阻挡洪水前行的闸门之中,成为了压垮闸门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门户被毁,洪水滔天而来,人们面对灾难惊慌失措,大骂天道不公,却不知道,灾难,正是从自己的手中生根发芽的。
边仓不知道,那一晚,阿精并没有亲自点选人马护送赵嵩,他被燕洵遇刺的事情惊慌了手脚,慌乱中将这个不起眼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部下。他的部下是一名武夫,武艺超群,耍的动二百斤的大刀,这个身手了得的汉子深以为阿精护卫长将这个不起眼的任务交给自己,是侮辱了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大手一挥,高呼道:谁爱去谁去吧!
于是,那些半生被压迫的,家人惨死在帝国屠刀之下的,和大夏皇朝仇深似海的战士们,争先恐后的争夺起这个任务来。
最后,十个呼声最高、态度最坚决、眼神最顽强的战士得此殊荣,担任起了这个伟大的任务。一路护送赵嵩和赵淳儿回到真煌帝都。
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感叹于历史的偶然性,我们假设的想,若是当日阿精护卫长没有随便将此事委派给这样一个武夫,而是交给一个处事妥当的文官,或者若是这个武夫没有全民征集一样的挑选这批送人的武士,哪怕是随便指派一个小队,再或者若是羽姑娘能够多问一句,边仓能够认真的回答一句,事情的结果也许就绝对不会是今天这样。
但是,我们又不得不感叹于历史的必然性。当时燕洵受伤,阿精作为燕洵的贴身安全护卫长自然责任难脱,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处理这样的繁琐事宜。而他的部下,全部都是保护燕洵安全的强悍武士,脑子好用的本就不多。而乌道崖的突然到来,更让羽姑娘和边仓失去了原本的警惕。
于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在西南大地上缓缓的生了根,历史从这一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好像是一条大河陡然拐了一个弯,就此走向了另外一个走向。很多本该牵起的双手,很多本该并列起的双肩,很多本该结起的秀发,就此失去了相伴的机会和理由。直到很久之后,岁月呼啸,年华流水,沧桑的双眼再一次四目相对,他们才深刻的体会到了“世事弄人”这四个字的深刻含义。“少主,”乌道崖缓缓走上山坡,一身青色披风,眉目疏朗,鬓角如霜,脚步仍旧十分沉稳,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的说道:“这里风大,回帐篷里等吧。”
“不用,”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好像是冷风吹过林子,带着那么浓厚的疲累和沉重。天气不算冷,可是燕洵还是穿了一身白色皮毛的大裘,白貂的尾巴簇拥在他的脖颈上,越发显得面孔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他靠在一张担架改成的躺椅上,腿上还盖着厚厚的白色缎被,轻声的叹气:“让我好好吹一吹燕北的风,已经很多年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是乌道崖却知道他这句很多年是指的什么。乌先生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很多年了。”
燕洵突然低声笑道:“当初在帝都的时候,我总是跟阿楚说,燕北的风是甜的,因为有回回山上雪莲花的味道。可是现在,我却闻不到了,她若是来了,一定会怪我骗她。”
睿智的大同军师低沉的叹息:“少主记忆中的风是甜的,可是现在的燕北,已经不是少主记忆中的燕北了。”
“是啊,曾经的人都不在了。”燕洵目光深沉,望着前方大片浓墨般的黑暗,冷风从遥远的驿道吹来,吹乱了燕洵额前的黑发。
“我记得,离开燕北那年,我才只有九岁,那时候帝都下令,各地方的镇守藩王都要向京中送质子,可是藩王们无一响应,景王爷更是公开反驳皇帝的政令。有一天,皇帝派人给父亲送来了一封信,父亲看完之后沉默了很久,然后跟我们兄弟几个说:‘你们几个当中,谁想去帝都,只去一年,回来之后,就是我们燕北的世子。’我们没人想去,也没人想当世子,大哥那时年长,已经懂事,就问父亲,‘父亲和皇帝不是兄弟吗?为什么皇帝还要防范你?’父亲沉默了许久,才沉声说道:‘正是因为是兄弟,我若是不拥护他,谁来拥护他?’那一天,我就决定要去帝都了,他是我的父亲,我不拥护他,谁来拥护他?”
燕洵突然轻轻一笑,笑容苦涩,眼神温和如水,却透着刻骨的沧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好像是已经经历了几十年岁月轮转的老人。
“帝都之行,祸福难料,大哥和三哥都抢着要去,但是因为他们都有官职在身,最后父亲还是选择了我。临走的那一天,他们一直跟在我的车马之后,一直送到了堕马岭、柳河郡、西马凉,最后,就是站在这座别崖坡上,父亲和大哥二姐三哥一起站着,后面跟着大批的燕北战士,天空中飘荡着父亲的黄金狮子旗,我远远的回过头去,还能看到二姐在偷偷的抹眼泪,听到三哥粗着嗓子大喊着让我小心,大哥说帝都比燕北还冷,给我亲手做了一个暖手炉子,我一直用了五年,最后还是在父亲他们噩耗传来的那一天,被真煌城的官员们打碎了。”
燕洵冷笑一声,语气冷漠:“别崖坡,别崖坡,果然真的应了这两个字,当日一别,遂成海角天涯。”
“先生?”燕洵转过头来,淡淡轻笑,“大同派你过来,是怕我会处置西南镇府使的那些官兵吧。”
乌道崖一愣,没想到燕洵话题一转会说起这件事,他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没有,少主多心了。”
“呵呵,你可真不老实。”燕洵笑道:“你一定是奉命来阻止我的,来了之后突然听说带领西南镇府使的人是阿楚,于是就没了这份担心,索性不再说了,以免得罪我,对吧?”
没等乌道崖回答,燕洵径直说道:“西南镇府使,我的确存了杀他们之心,当初留他们在帝都,除了想让他们和帝都的武装力量对抗之外,也希望他们被人消灭不再留在世上碍眼。可是阿楚却救了他们,并且万里迢迢的带他们回来,哎,算他们命好吧。”
乌道崖闻言面色一喜,笑道:“少主胸怀宽广,仁慈宽厚,能得少主领袖,是燕北之福。”
“少跟我来这套虚的,你明知我恨西南镇府使恨的牙根发痒,只是迫于无奈罢了,若是我将阿楚万里迢迢带回来的兵马连锅端了,阿楚会操刀跟我拼命的。”
想起那个单薄瘦弱但却顽固倔强的小姑娘,乌道崖不由得一笑,干咳两声,缓缓说道:“这个,以小乔的个性,很有可能。”
“可是,如此一来,就没办法跟地底下的燕北亡魂们交代了。”
这话的语气极轻,好像一阵风一样,可是乌道崖脸上的微笑却顿时冻结,在这句平淡的话里,他仿佛听到了刻骨的痛恨,嗅到了浓烈的血腥之气,乌道崖连忙说道:“少主,虽然当年西南镇府使有投敌之嫌,但是如今营中老兵大多已不在,而且……”
“投身到这样一座军营之中,本身就是对燕北的不忠!”
年轻的王者面容冷冽,语气铿锵的说道:“当年西南镇府使阵前倒戈,投靠大夏,使得父亲兵败如山,虽然事后这些人大多死在大同行会的刺杀复仇之中,但是在这样一面臭名昭著的战旗下,还有人愿意应征入伍,本身就是对燕北血统的亵渎,是对燕氏一脉的背叛。”
冷冽的风突然吹起,头顶的鹰旗在黑夜里猎猎翻飞,年轻的燕洵面容冷然,声音低沉,缓缓说道:“叛逆是最大的罪行,绝对不可饶恕!也许大夏苛政如虎,也许他们是别无选择,但是我必须让燕北的百姓们知道,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背叛只有死路一条。无论出于什么立场,什么理由,也不会得到老天的宽恕!如果我今天宽恕西南镇府使,那么明天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一百个一千个西南镇府使,那时候的燕北,必当重蹈当日之覆辙,再一次沦入血海之中。现在,既然他们能从那座死牢里逃出来,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回来之后,派他们去西北边线戍边吧,全部编入前锋营去。”
乌道崖眉心紧锁,西北边线的前锋营?那里,是燕北对于死刑犯的另一种处斩方式,因为燕北人丁不旺,又常年受到犬戎人的袭扰,是以在燕北犯了大罪的罪犯都被编往敢死队中和犬戎人对抗。没有补给,没有支援,甚至没有武器装备,死亡,在这种时候,似乎已经成了唯一的出路。
“小乔不会答应的。”
“她不会知道的。”男人斩钉截铁的说道:“阿楚虽然表面坚强,实际却是个内心善良的人,哪怕对敌人,也从不滥杀。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她卷进来,想必,知情的人,也不会去打扰她。”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乌道崖无声的叹息,却终于不再试图挽回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阿精走上前来,半弓着身子,小声的说:“殿下,该吃药了。”
燕洵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黑色的药汁自唇角流了下来,男人用白绢拭去,语调低沉的说道:“乌先生,不要总是想着百姓的拥护和想法,若论民望,十个大夏皇朝也比不上一个大同行会。可是大同行会在西蒙大陆上游荡几百年,仍旧只是一个派系组织不是政权势力。归根到底,大夏之所以能统治红川这块土地,靠的不是民意和选票,而是他们手中的刀。”
“属下明白。”
燕洵嘴角一扬,轻笑道:“你真的明白吗?”
乌道崖不想再谈,转移话题问道:“少主,天快亮了,若是姑娘还不来,我们就要……”
“我就要跟你们去柳河郡治伤,你都说了一百遍了。”燕洵不耐烦的皱起眉头,随即男人转过脸去,看着黑漆漆的驿道,脸上突然升起一道自信的华彩:“你看着吧,她一定会来的!”
**
正如燕洵所说,此时的西南镇府使,已经离西马凉不到百里,战士们骑在马背上,连夜赶路,一路急行!
三更时分,夜幕越发深沉,大军停驻在白石山脚,为了谨慎,楚乔派出三十名斥候,前往西马凉查探消息联络燕北军。四千多名官兵原地而坐,点起篝火,吃着干粮,静静等候。
前几天一直在下雨,草地很湿,贺萧拿着一块皮毛毡子走上来,有些局促的递到楚乔面前,呐呐的说:“姑娘,垫着坐,地上凉。”
“谢谢。”楚乔接了过来,对着这位年轻的军官展颜一笑:“贺将军,吃饭了吗?”
贺萧坐了下来,有些烦闷的说道:“哪里吃得下。”
少女眉梢一扬:“怎么?贺将军有心事吗?”
贺萧想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沉声说道:“姑娘,殿下真的会原谅我们吗?燕北,真的容得下西南镇府使吗?”
“贺将军,你不相信我吗?”
贺萧急忙摇了摇头:“姑娘对我军有大恩,没有你,我们这些人早已不在人世,我怎能怀疑你。”
“那就相信我,我说过会保住西南镇府使的士兵们,就不会食言。我也相信,燕世子绝对会既往不咎,宽恕你们犯下的过错。”少女面色郑重,眼神坚定的说道:“燕北正当大难,我们需要团结一心,才能抵抗住外面的风雨。”
“姑娘……”
“贺将军,每个人都有解不开的心结,难免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当年西南镇府使背叛燕北,后来你们被迫加入了西南镇府使的军营,你们和那些背叛者在同一面战旗下服过役,这就是你们的耻辱,被人误解,被人欺凌,只是因为你们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让人尊重的理由。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们杀出真煌帝都,纵横西北大陆无人能挡,你们已经是一只铁军,你们为燕北的独立贡献了生命和血汗。贺将军,人,要先看得起自己,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不管燕北的官员、大同行会的统领们、还有世子殿下怎么想,你首先要对自己的未来存有希望。你是他们的首领,只有你先站起来,才能带领你的战士站起来啊!”
贺萧面孔通红,突然站起身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姑娘!我们商量过了,只有你来做我们的首领,我们才能安心的回到燕北。”
楚乔一愣,连忙起身:“你这是干什么?赶快起来!”
“姑娘!你就答应了!”
话音刚落,无数个声音在后面纷纷附和了起来,楚乔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战士们都站起身来,这些经历了无数生死都毫无惧色的男人们,却在将要回到家中的时候踟蹰了起来。他们脸孔黝黑,衣衫染血,手握着战刀,双眼殷切的望着娇小的女子,无声的眼神里,满是巨大的期盼和希望。
“姑娘,您才华出众,侠肝义胆,不顾生死的救了我们大家,让我们臣服于你,我们心服口服。而且,也只有在您的战旗之下,我们才能保住性命,请你不要再推辞了!”
“姑娘!不要再推辞了!”
巨大的声音突然轰鸣响起,所有的战士们齐齐跪在地上,大声疾呼,男人们钢铁般的膝盖撞击在山石上,像是隆隆的战鼓!
楚乔站在巨石上,山顶的风像是凌厉的刀子,刮过树林,吹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看着这些充满热情和希望的眼睛,楚乔终于缓缓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姑娘!”
“为什么?”
嘈杂的叫喊声顿时响起,楚乔手掌一伸,示意众人安静,终于沉声说道:“但是,我可以以我的性命保证,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绝对会得到和你们功绩所匹配的待遇。军人的天职就是绝对的服从,哪怕有一天燕北将屠刀悬在我的头顶,你们也要毫不犹豫的将战刀挥下,这样,你们才配做一个真正的军人。”
天地间一片萧索,有冷寂的月光从苍穹射下来,少女的衣衫在夜风中猎猎飞舞,像是翻卷的翅膀,她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不答应你们,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一个事实,燕北只有一个首领,你们也只能忠于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燕北世子。”
孤月如银,女子的身影显得飘逸如仙,士兵们呆呆仰望着,这一刻,那个小小的身影好像拥有了神迹一般的力量。
“姑娘,那你呢?”
“我?我会和你们一起战斗,我也有自己的愿望和理想。”
“那姑娘的理想是什么?”
楚乔嘴角微微牵起,带着满足和充满希望的微笑:“在我有生之年,得见他君临天下。”
夜凉如水,漆黑的白石山上有跌宕的风穿过重重山林,向着遥远的北方呼啸而去。那些坚定的信念,执着的话语,在风中破碎龟裂,散落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燕北的草原,我终于就要来了。
**
“姑娘!”
一声疾呼突然传来,只见一名斥候快马奔进,肩头染血,大声叫道:“弟兄们在前面遇袭!”
“遇袭?”贺萧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大声问道:“什么人?对方有多少兵马?”
“只有七个人,来历不明,弟兄们还没开口问,那些人就操着家伙冲了上来。”
楚乔站起身来,沉声说道:“走,去看看!”
西南镇府使的将士们翻身上马,跟上前方的女子,轰然而去。
三十人对抗七人,刚一交手就已注定了胜负之说。楚乔等人赶到的时候,西南镇府使的斥候已经将那七人拿下,因为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没有痛下杀手,只是众人都衣衫染血,一片狼狈。
楚乔打眼一看,就觉得眼熟,还没说话,其中一个男人顿时惊喜的大叫道:“是楚姑娘!”
少女眉头一皱:“你认识我?”
“我是阿精护卫长的部下宋乾啊!”
“你是阿精的部下?”楚乔恍然大悟,对其他人说道:“是自己人,一场误会。”
贺萧等人一惊,他们刚刚来到燕北,本就心下忐忑,刚来就和本地部队发生冲突,怎能不怕。连忙给宋乾等人松绑,哥俩好的上前套着近乎。
“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穿着便装,出任务吗?”
此言一出,几人顿时面色尴尬,宋乾想了半晌,尴尬一笑:“姑娘,我们是在出任务,你们赶快去西马凉吧,世子殿下一直在等你们,现在还没离开呢。”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心下一喜,燕世子竟然冒着巨大的风险一直在等自己,难道他当时真的没想抛弃西南镇府使,派楚姑娘来接应的话难道都是真的?
可是楚乔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的笑容,她皱眉看向宋乾等人,沉声说道:“你们在出什么任务?”
“姑娘,是秘密任务。”宋乾掩饰道:“我们都不敢穿军服,这里人多口杂,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少女眉头一皱,厉声说道:“世子做事向来不会隐瞒于我,如今和内陆开战,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向内陆赶路,究竟是出什么任务?”
她陡然发怒,将几人都吓住了,宋乾嘴唇颤抖,想了半晌,还是没能找到解释的借口。
“说!你们是不是帝都的探子!”
“我们不是啊!”
“唰”的一声,楚乔一把拔出腰间的宝剑,凤目冰寒,沉声说道:“说!是不是?”
宋乾吓的噗的一下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姑娘,我们不是,我们是奉护卫长大人的命令前往帝都护送十三皇子回去的。”
“十三皇子?”楚乔面色登时大变:“你说什么?他在哪里?”
“他在……他在……”
“在哪?”长剑冰冷,一下架在宋乾的脖颈上,少女面色如铁,充满了暴风雨降临的冷酷。
“在…在那。”
楚乔面色冰冷,大步走上前去,贺萧等人连忙护在她身后,两名士兵一把扒开前面的草丛,一个黑洞洞的山洞顿时出现在眼前,拿过照明的火把,看清了里面的那一刻,所有人顿时面容惨白。
楚乔站在洞口,手握着宝剑,眉心紧锁,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有疯狂的杀戮在她的眼里奔涌着,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水,奔腾着将一切肆虐。
三名光着身子的燕北军人惊慌失措的看着楚乔等人,颤抖的好像一只筛子,在他们的身后,女子的衣衫已经被撕得粉碎,手脚都被人绑住,脸孔高高的肿起,嘴角满是血丝,头发凌乱,像是一团杂草,身上到处都是被揉捏啃噬的痕迹,下身一片狼藉。她整个人躺在那里,好像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绝望的屈辱从那具身体里不断的传出,眼泪已经干涸,在眼角下滑出一道白亮的痕迹。
在洞穴的最里面,浑身上下血肉狼藉的独臂男人躺在一角,绑在手脚上的绳索满是血皮,一看就知道之前这个男人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此刻,即便是在昏迷中,他的面孔仍旧狰狞狂怒,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激愤!
“你们三个,出来。”
楚乔的声音很沙哑,像是破碎的琴弦,周围的士兵们听了齐齐一愣,纷纷惊愕的向她望去。
少女很安静,她的手指指着里面的三人,点了点头:“对,就是你们三个。”
三人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纷纷狼狈的抱着衣服跑了出来。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给他们让开一条路,好像他们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一样,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唰”的一声,楚乔突然厉喝一声,使尽全身力气,一剑砍下那一名士兵的脑袋,大股的鲜血顿时喷溅,颈项里的血好像是奔涌的河水,疯狂的喷涌!另外两名士兵一惊,拿起战刀就要反击,贺萧等人一把抽出腰间长刀,就围了上去。
“贺萧,”楚乔踩着男人的尸体,大步走进洞中,阴冷的抛下一句话:“把这两个人给我乱刀砍死。”
“是!”
身后顿时传来剧烈的厮杀声,楚乔已经无力再去看了,她合上那些杂乱的野草,走进满是情欲味道的山洞之中。蹲在赵淳儿的身边,将她扶起,试图将那些破碎的衣衫为她穿起来。
“姑娘!饶了我们吧!啊!”
一声惨叫顿时传来,很快那两人又再痛苦的求饶,生死的刹那间,对死亡的恐惧让这些人失去了理智,他们疯狂的大叫道:“是殿下下的命令,我们只是遵命行事!”
“姑娘,饶了我们吧!”
“姑娘……”
一滴眼泪突然自赵淳儿的眼中滑下,顺着她白皙的肌肤,落在身上,流淌过那些恶心的痕迹。少女像是一个破碎的洋娃娃,眼泪一行一行的落了下来,她的脑袋一片空白,那些单纯的日子像是冬天的风,呼啸着从她的生命里离去,那些属于年少美好的日子,终于变成了一个无以伦比的讽刺,来极尽所能的嘲笑着她的愚蠢和卑微。她紧咬着嘴唇,眼泪大滴的落下,强行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楚乔的手,在外面的声音中渐渐变的僵硬了,她低着头,却怎么也无法将那些破碎的布条穿在赵淳儿的身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通红,脸色苍白的好像一张纸,她解下了自己的外袍,为她穿好,然后绕到她的身后,为她梳理头发。
“你,还能站起来吗?”
楚乔站在赵淳儿的面前,压低声音问。
赵淳儿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抬起头来,看向这个一身戎装的女子。楚乔伸出手,继续说:“我带你出去,我,送你回家。”
突然,赵淳儿的眼中猛然闪过一丝浓烈的仇恨,她一把抓起楚乔的手,然后张开嘴像是一只疯狂的野兽一样狠狠的咬下!
鲜血,顿时顺着楚乔的手腕滑了下来,一滴一滴全部落在赵淳儿的衣衫上,疯狂的少女拼尽全力的咬着,死死的不肯松口。楚乔抿紧嘴角,缓缓蹲下来,另一手抱住赵淳儿的肩膀,眼泪潸然而下,少女的声音低沉且沙哑:“对不起,对不起。”
“呜…….啊!”
短暂的呜咽之后,赵淳儿终于撕心裂肺的放声大哭,昔日的天之骄女像是卑贱的野草,浑身上下都是贱民践踏过的伤痕,她抱着这个讨厌了整整八年的少女的背,伤心绝望的疯狂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楚乔一动不动的被赵淳儿奋力的捶打着,她看着那个躺在血泊里的男人,看着他狰狞的脸孔,紧锁的浓眉,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个男人和记忆里穿着松绿色袍子的少年联系在一起。那么多破碎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飞掠而过,像是一场巨大的暴风雨,俊朗的男子笑眯眯的站在她的面前,开心的大笑:“阿楚,我到了年纪,可以开衙建府娶王妃了!”
楚乔的眼泪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她捂住自己的嘴,再也无法控制的痛哭出声。
十三,十三,十三……
那天晚上从四更开始下雨,赵淳儿和赵嵩上了马车之后,楚乔来到空旷的草原上,身后是大批满身狰狞之色的西南镇府使官兵。宋乾等人面色惊慌,像是一只只猥琐的野狗。
“赵嵩的手臂,是谁砍的?”
“是殿下砍的?”
楚乔眉头一皱,厉喝道:“说谎!”
“姑娘,我没有!”宋乾被吓得满脸泪水,大声叫道:“真的是殿下砍的,他来行刺殿下,被殿下砍了一只手,羽姑娘要杀了他们,殿下不让,就让我们来护送他们回帝都。”
楚乔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殿下为什么不杀他们。”
“精护卫长说,说是怕姑娘生气”宋乾刚一说完,生怕楚乔再提自己滥用私刑的事情,连忙说道:“但是,但是如果在路上动手,姑娘就不会知道了,就不会生气了。”
楚乔声音低沉,大雨浇在她的头发上:“这句话也是精护卫说的?”
“这个……是,是!”
贺萧见楚乔面色不好,顿时厉喝道:“再敢胡说一句,老子砍了你们!”
“不必再说了,”楚乔仰起头来,沉声说道:“将他们拉下去,全部处死!”
“属下没有胡说啊!”宋乾哭道:“姑娘,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军中被夏人害的最惨的一个,我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都多少不是死在大夏官吏的手上的,若不是想让我们动手,为什么要从各营抽调我们来?”
“对!”另一名士兵大喊道:“我们打他怎么了?我们就是睡了大夏的公主,又怎么了?我姐被大夏的贵族给糟蹋了,我爹妈去报官,却被当堂乱棍打死!我有什么错?”
“就是!姑娘,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处罚我们?”
“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犯了什么错!”
一道闪电突然炸开,天地间一片白亮,少女回过头来,指着那辆马车,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因为杀了你们父母的人,侮辱你们姐姐的人,欺凌迫害你们的人,不是他们!”
巨大的惨叫声顿时响起,楚乔没有回头,她只是静静的望着那辆马车,脚步沉重的好像坠了千斤巨石,无法上前一步。
“姑娘!”贺萧大步走上前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粗声粗气的说道:“已经把那些畜生宰了。”
“贺萧,你们自己去西马凉吧。”楚乔面色苍白,轻声说道:“我不能陪你们去了。”
“姑娘!”贺萧大吃一惊,大声叫道:“为什么啊?”
雷声轰隆,大雨滂沱,瓢泼的雨打在脸上,遮住了不愿示人的泪水。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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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升起,大雨停歇,天地间一片清爽,好似所有的污浊和罪恶都被雨水冲刷而去。
高高的别崖坡上,一名男子长身而立,一身白色长裘,面容苍白,眼神如墨,静静的望着远处的万水千山。
“少主,我们该走了。”
乌道崖站在燕洵的身后,轻声说道。
燕洵没有说话,他望着远方,冷风吹来,病弱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声音那般沉重,空气间似乎有血性的咸味。
“少主?”
“恩。”燕洵摆了摆手,缓缓的转过身来,拒绝了乌道崖想要搀扶的手,一边咳嗽着一边缓步走下山坡。
青山连绵起伏,在看不见的山梁后面,青布马车缓缓而行,高高的苍穹上,有雪白的鹰盘旋哀鸣,跟随着马车,渐渐离开了燕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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