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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 2

  人们的看法和喧哗声一样杂乱。听!怪白占魁吆车不爱护牲口的有;怪社干部不该派白占魁吆车的有;怪梁大老汉借口闹事的有;怪任老四当时不该让牵走黑马的有;怪有万没找生禄而直接跑到镇上夺马的有;甚至于埋怨生宝当初不该吸收二流子入互助组的仍然有……这使得增福想起:谁家打破了缸的时候,你听去吧,全家人都在七嘴八舌头,给所有与打破缸有关的人都能论到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过错。可是打破缸的根本起因是什么呢?却常常是多数人不能一言说准的。增福考虑着:社里出的这乱子,怎样向社员们解释最好呢?

  锅里的水烧开了。生茂嫂子帮助擀好了面,就回自己草棚屋吃饭去了。增福也没想起说句感谢的话,就下好了面,给忍饥挨饿的才娃先盛起一碗,然后给自己也盛起一碗。父子俩正在一块吃饭的时候,住在官渠岸的他哥增荣来了。

  “你看你!在官渠岸住得安安宁宁嘛,你可把好好的草棚屋拆了,搬到这里来办社!而今弄成这个样子,看社散了你怎回官渠岸呢!”增荣站在敞开的板门外头,焦急地责备蹲在板门里头脚地吃饭的兄弟。

  埋头吃饭的增福抬头一看:嘿!他哥满脸惊慌失措。外貌和他很相像的眉眼间,皱起一堆愁纹,好像焦急得简直要哭的样子。尽管增福懂得他哥对他是一番好心好意,并且记得自从办社以来,他哥常把官渠岸人们对灯塔社的议论及时跑来告诉他的好处;但现在正当他心里既忙且乱、既急且躁的时候,他哥这种胆小怕事鬼的惊慌失措,又引起他的反感。他像去年春荒中他哥决定退出他的互助组和富农搭犋种地时一样厌恶他哥。

  “谁说社要散了?”增福不高兴地说,也不站起来,甚至连头也不抬,继续吃饭。

  增荣不管兄弟高兴不高兴,走进屋里来了,恨不得掏出心来。

  “你怎是这么个犟脖项呢?你到官渠岸听去嘛。一大群人,一片声,都说社要散了。难道是一个人两个人这么说吗?众人是圣人!”

  啊啊!这里在铁锁王三院里聚集着一大群社员,那里在官渠岸也聚集着一大群社外群众。终南山下汤河边的这第一个农业社,现在遇到了成立以来的头一次风浪。这时增福比什么时候都清楚地想到:社里的每一个困难和问题,社外随时都有人在议论,这些不利的影响,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并不只是姚士杰或者再加上郭世富一两个人啊!

  增福这么一思量,反又对他哥的紧张心情有点原谅了。他把筷子从汤面条的碗里拿出,站了起来,问他哥:

  “官渠岸人们又怎么说呢?”

  “说你们鸡毛飞不上天,穷鬼办不成社喀!”

  “谁说的?”

  “几个中农都这么明说哩。”

  “郭世富在里头吧?”

  “在哩。世富老大倒啥话也没说,就是笑笑,看起来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喀。杨加喜和孙志明说了几句话,人们一片声说对……”

  “说的啥话?”

  “你听!你们灯塔社两顷多地哩。要是梁生禄的马和郭庆喜的骡子老出麻烦,尽剩些蚂蚱驴和骨头架子牛了,看你们怎犁得过嘛!你说人家说得不对吗?你还嫌我说哩?在官渠岸住得安安宁宁嘛,你可把好好的草棚屋拆了,搬到这里来办社!而今弄……”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增福又厌恶起来,“好我的哥哩!那面院里多少社员等着我,你让我赶紧吃饭……”

  他哥生气地走了。增福重新听见隔墙院里嗡嗡的喧哗声。现在,他连谁的声音也听不清楚了。只这一霎时的工夫,社办公室院里大约已经被社员们挤满了。在那一片嘈杂的喧哗声中,分明还有妇女们和娃子们的声音——有的叹息着,有的怨恨着,还有的咒骂着……

  增福用筷子匆匆地往嘴里扒了两碗汤面条,肚子不那么饿了。他既没有工夫,也没有心情填饱肚子。他叮嘱才娃慢慢吃饱,自己放下碗筷,用手掌揩揩嘴巴就走。事不宜迟!

  他走进社办公室院里,满院的人群立刻转向了他。增福一见他们,就想起建社时这些人争着入社的情景;想起工作组进行两条道路教育中他们回忆解放前所受的剥削和压迫,扯袖口揩眼泪的情景;想起讨论解放后社会的发展和前途眉开眼笑的情景;想起社里给稻地复种的冬小麦施追肥、修建饲养室和平整土地的集体劳动中,这些男女老少劳动热情高涨的情景……增福想起这些情景,禁不住惭愧,瘦削的脸腾地通红了。

  “我对不住大伙!主任不在家,我把事情办不好。我稍微心软了一下,让白占魁吆了一回车,就惹出这乱子……”增福声音有点喑哑地说着,非常诚恳,非常坦白,非常难受。

  他的话还没落音,梁三老汉首先大声嚷说:“不全怪他,事情是白占魁惹起来的。”人们一片声同意,叫副主任甭不好意思。增福环视一下全院。嘿!几乎全体社员都关心社。下河沿的主任她妈,拴拴的媳妇赵素芳也来了。甚至于连上河沿的郭庆喜他爸,也垂着一把白胡子站在主任他爹身旁。只有白占魁和李翠娥两口子,梁大老汉和梁生禄夫妻一家子,一个也没在场。

  愤怒的人群纷纷喊叫要当下开会,不再等黑夜。高增福要社务委员们出来,大伙在街门外商量一下。

  有万、大海、欢喜母子、有义和廖树芬,从各自所在的地方分开人群,一个个挤出了街门,来到土场上。梁三老汉虽不是社务委员,也挤出来了,老皱脸上表现出他比谁也激动的神气。

  大伙告诉增福:经过这一阵喧哗、争执和辩理,社员们的怨言倒大多数集中在白占魁身上了。至于梁大老汉,蛤蟆滩人谁不知道他是一堆麦柴火呢?忽地一下烧着了,只一霎时就熄灭了。何况秃顶老汉闹事是有情由的,谁都知道他从前把黑马当宝贝看哩。所以大伙也没人和这个棺材瓤子较量。在喧哗中,有些社员要追究梁生禄和他爸闹事的关系,说他入社时总是勉强的神气,春节后更不给社里劳动了,看来他爸闹事绝不能和他没有关系的。

  “着!全是生禄在暗里使坏!他爸出头,他当好人!”梁三老汉气得老皱脸煞白,“这下抓到痛处哩……”

  有万说:“我去叫生禄来开会!”

  志光说:“对!叫他来,问他!”

  志光她妈说:“甭忙,叫增福思量怎办好……”

  增福问杨大海和廖树芬的意见。二队的这两个男女队长却觉得生禄这人不像白占魁简单,还是等主任和驻社干部回来再说吧。增福也正这样思量:按入社的土地、牲口和大车,生禄是富裕中农;但另一方面,他兄弟是现役军人、共产党员,写信来叫他入社。增福也觉得自己拿不准这个分寸,就同意说:

  “对!生禄的事等主任他们回来再说。咱今日光批评他白占魁。万,你去把人叫来!”

  “叫不叫生禄呢?”志光问。

  “叫。你去叫。会,他还是要参加!”增福说时,看看大伙,委员们都同意。

  有万和志光分头去叫人,其余的委员们都回到社办公室院里。听说要开会了,男社员们都在院里各自找个地点蹲下来。女社员们大多数在铁锁王三草棚屋外边,背靠前檐墙立满了整个门台阶儿,还有些老婆儿在铁锁王三屋里头,通过敞开的门窗,可以看到她们。社员们在院里互相谈说,像白占魁这号二流子货,就得美美地整一顿,要不他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坏事来呢。梁三老汉说,这小子今日要是强辩,就叫他滚出社去!

  增福刚刚向社员们宣布了社务委员们的意见,街门口进来了志光和生禄。生禄满脸通红,一直红到棉袄领口外面的脖颈,连他鬓角上那片秃疤都是红的。他在满院针刺一般的目光盯射下,连眼皮也不敢抬,在街门右边的角落里身子一蜷曲就蹲下去了。他蹲下去再也没抬起头来,拣起一根碎柴棍在地上画道道儿。

  接着有万把白占魁叫来了。白占魁显然已经知道全蛤蟆滩对他吆车不爱护牲口的议论和梁大老汉闹事以后社员们对他的愤恨了。他在有万后头走进街门,像罪犯一样,灰暗的脸现在灰白了。他那深眼眶里转动的两个眼珠子,再也没有前些日子盯副主任时的凶光了。他眼见满院一片恼怒的脸,他的脸一下惨白了。他低头寻找着空隙,连忙在街门左边的角落里蹲下。他的两眼一再偷瞟着站在办公室草棚屋檐下的高增福。

  院里一片肃静。高增福咬得牙响,说:

  “白占魁,你把你昨日前半晌吆车的情形,给大伙说一说!”

  白占魁站了起来,把头巾扯下,拿在手里,然后立正。

  “我和有义在粮站装了车。嗯,我们装了车。有义在街上办事,我先回来。嗯,我心思只拉五百斤黄豆,不重,就坐在辕上了……”

  “过大桥上坡下车来没?”铁锁王三大声喊叫。

  白占魁两颊苍白的肌肉跳动了几下,两眼看着正前方说:

  “我心思车装得不重……”

  “铁轮车,一个牲口拉,又是乡下的草路,五百斤够重哩。白占魁!你甭当成这是国民党军队的大车连:胶轮车,三个牲口拉,在碎石子公路上遛,你在车上睡觉!”红脸杨大海说。

  白占魁没话说,只眨了几眨眼皮,咽了口唾沫水。

  “我错了……”声音很低很低,远处的社员只从嘴形看见。

  有万站在白占魁旁边,指住鼻子问:“叫你和有义一块吆车回来,你为啥不等有义?”

  “你使的啥坏心眼?说!”草棚屋檐下一个女人的声音,大伙回头看时,是志光她妈。

  白占魁打了个寒颤,手里拿的头巾明显地一哆嗦。他大约知道梁大老汉把事闹了多大,一点也不敢嘴硬。他眼里露出了怕被冤屈的恐惧,又偷瞟了副主任一眼,用想哭的声调说:

  “我没等有义……是我的错……可我没坏心眼……”

  “你没坏心眼,你为啥不等他一块回来呢?”高增福怒不可遏,学着工作组主持会的样子问大伙,“到而今,他还不老实。大伙说行不行?”

  “不行!”大伙异口同声地喊叫。

  见满院的社员个个都是气愤愤的,白占魁大约看出这回不老实是过不去了。但他还是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我还是以前那心思……”

  “以前的啥心思?”大个子生茂不放松地盯住问。

  白占魁只好说出了实话:“我光是想当干部。嗯……我不等有义,老是想露一手,给大伙看我办事麻利……”

  于是大伙纷纷批评白占魁这想当干部的思想。有人说白占魁当初入互助组就不是有了社会主义思想,还是为当干部,和他土改时疯狂地积极是一模一样。有人说白占魁想当干部是为了掌权,好掐大伙的脖子。也有人说白占魁不爱劳动,当干部是想使唤旁人,自己少做些活儿,多拿工分。另一些人则说白占魁这两种心思可能都有:他没当上干部,卖豆腐的事儿也不嫌,挑着豆腐担子走街转巷轻省,瞅空子还能给自己腰里揣点零花……等等。人们说到白占魁的疼处了。他两眼看正前方的那套国民党军队当兵的姿势,现在再也支持不下去了。他低下头去,没脸看人。

  高增福大声地喝问白占魁:“大伙说得这些,是实?是虚?你承认不?”

  “承认……我改错……从今往后,我当老实社员……队长叫我做啥,我做啥……”

  院外头发出一阵笑声。高增福这时才看见:不知在什么时候,上下河沿和官渠岸的社外群众,顺着土墙站满了一圈,朝院里头盯。增福仔细一看,他哥增荣告诉他的那些说灯塔社要散的人,全在三板高的土墙外边;有的看见半个脸,有的只看个毡帽或头巾。增福在白占魁承认错误以后,来了股劲儿,胜利地宣布:

  “今日的社员大会,开得好!有些人说,咱们的灯塔社快散了。大伙看,咱们是散?还是不散?”

  “棒打也不散!”

  “怎样也得把社办好!”

  “娶个新媳妇,头一年还不习惯哩!慢说二十几户人办社!出一点事儿,就散社吗?”

  社员们纷纷表示着决心,一看就是故意说给墙外的某些人听。梁三老汉站在社办公室草棚屋檐下,看见社员们这样一心的劲头,感动得老眼又流出泪来了。原来蹲在院里的梁生禄,现在站起来了。他的脸仍然和进这院时一样红,甚至更红了。

  “我说几句话,好不好?”他红着脸问副主任说。

  高增福对这个“特别社员”板起他瘦削的脸,按社务委员们商量的意见,说:

  “你家的事影响大,等主任回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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