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吧,”他改用西班牙语说。“最后一个看这些书的人,大概是瞎子伊萨克,你可得仔细想想自己干的事情。”
这时,霍·阿卡蒂奥修复了梅梅的卧室,叫人把丝绒窗帷和总督床上的花帐幔洗干净,又整顿了一下浴室;浴室里水泥浴池的四壁上,不知蒙着一层什么东西,黑 黝黝的,有点毛糙。他只是占用了卧室和浴室,在里面塞满了各种废物:弄脏的异国小玩意儿、廉价的香水和伪造的首饰。在其他的房间里,只有家庭祭坛上的圣徒 塑像引起他的注意。但不知为什么没中他的意,有一天晚上,他从祭坛上取下那些塑像,搬到院子里,生起一堆火,把它们都烧成了灰。平时他总是中午十二点起 床。醒来以后,穿上一件绣着金龙的破晨衣,把脚往一双镶着金流苏的拖鞋里一塞,就走进浴室,在那儿开始举行自己的沐浴程式,从它的隆重程度和缓慢劲儿来 看,好象俏姑娘雷麦黛丝恪守的那套沐浴程式。在下浴池之前,他先从三只白色小瓶里倒出三种香精,撒在水中。然后,他不象俏姑娘雷麦黛丝那样,靠一只南瓜形 容器的帮助来沐浴,而是把身体泡在香气扑鼻的水里,仰卧两小时,清凉的水和对阿玛兰塔的回忆简直使他昏昏欲睡。他回来之后没过几天,便脱掉了在这儿穿着嫌 热的塔夫绸西服那套唯一的礼服,换上一条牛仔裤,就象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去上舞蹈课时绷在腿上的那种裤子,还有一件绣着自己的名字第一个字母的真丝衬衫。 他每星期都把这套衣服在浴池里洗两次;晾晒的时候,他没有其他替换的衣服,只好穿着晨衣走来走去。霍·阿卡蒂奥从来不在家里用午餐。等晌午的炎热一过,他 就上街,直到深夜才回来,然后又满脸愁容地在一个个房间里踱来踱去,气喘吁吁,思念着阿玛兰塔。在家乡的这座房子里,只有阿玛兰塔和夜灯的微光下圣徒吓人 的眼睛,还保存在他的记忆里。在罗马,在一个个虚无缥缈的八月之夜,他不知梦见过阿玛兰塔多少次:她穿着一条花边裙子,手里拿着一块头巾,从大理石浴池里 缓缓站起身来,脸上流露出一个异乡人的优愁。奥雷连诺上校总是竭力使阿玛兰塔的形象沉没在血腥的战争泥沼里。霍·阿卡蒂奥跟他不同,在母亲用一些关于宗教 感召的寓言哄骗他的时候,他是一直想把阿玛兰塔的形象活生生地保存在感情深处的。无论他或菲兰达都从未想到过,他们的通信不过是谎言的交换而已。到达罗马 之后不久,霍。阿卡蒂奥就离开了宗教学校,但他继续维持着关于自己正在学习神学和宗教法规的假象,为的是不失掉一份幻想中的遗产他母亲那一封封荒诞的信曾 一再提到过这份遗产;那份遗产也许能使他摆脱贫困,把他从特拉斯特维尔的一间小屋子解救出来他和两个朋友就寄居在这座小屋的阁楼上。一收到菲兰达在死亡预 感的驱迫下写的最后一封信,他就把一些破烂的冒牌奢侈品塞进箱子,坐上轮船,远渡重洋。在船舱里,侨民们象屠宰场里的牛似的挤成一堆,吃着冰冷的通心面和 生蛆的干酪。菲兰达的遗嘱事实上只是一份详细而又过时的灾难清单,他还没看完这份遗嘱,光从倒塌的家具和杂草丛生的长廊看来,已经猜到自己掉进了一个不能 自拔的陷阱,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再也见不到罗马春天那璀璨夺目的阳光,呼吸不到它那洋溢着古代文物气息的空气了。在折磨人的气喘引起失眠的夜晚,他反复衡 量自己遭受灾难的深度,在阴森森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从前,正是在这座房子里,乌苏娜曾用老年人的一套胡言乱语,勾起他对世界的恐惧。由于害怕在一片黑暗中 失去霍·阿卡蒂奥,她又让他养成独自坐在卧室一个角落里的习惯。
她说,一到天黑,死鬼就会出现。开始在这座房子里游荡,只有那个角落是 死鬼不敢看一眼的地方。“如果你干什么坏事,”乌苏娜吓唬他,“上帝的仆人立刻会把一切都告诉我。”于是他在那儿度过了童年时代的一个个夜晚,一动不动地 坐在一只小凳上,在圣像那不可捉摸的冰冷目光下,吓得汗流浃背。其实,这种附加的折磨完全是不必要的,当时霍·阿卡蒂奥早已对他周围的一切感到恐惧,他下 意识地害怕生活中可能遇见的一切,令人恼火的妓女;生出长了猪尾巴婴儿的家庭妇女;
使一些人死亡、又使另一些人不断受到良心谴责的斗 鸡,叫人遭到二十年战祸的枪炮;以失望和精神错乱告终的鲁莽行动;此外还有上帝无限仁慈地创造出来、又让魔鬼搞坏了的一切。每天早晨,他一觉醒来总是疲惫 不堪,可是阿玛兰塔在浴池里给他洗完了澡,用小块绸子在他两腿之间亲切地扑上一点滑石粉以后,他夜间的惊恐就被阿玛兰塔温柔的手和窗上的亮光驱散了。在阳 光明媚的花园里,乌苏娜也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不再讲些形形色色的鬼怪故事来吓唬他,而是用碳粉给他刷牙让他象罗马教皇那样容光焕发;她给他修剪和磨光 指甲让那些从世界各地汇集在罗马的朝圣者为他那双保持清洁的手感到震惊;她给他洒花露水让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不亚于罗马教皇。他曾有幸目睹教皇在甘多夫 城堡宫廷的阳台上用七种语言向成群的朝圣者发表演说,但他注意的只是教皇那双仿佛在漂白剂里浸过的白净的手,还有他那一套夏装和一身淡雅的香水味儿。
霍·阿卡蒂奥回到父母家里差不多只过了一年,就变卖了银制的枝形烛台和一只装饰着徽记的便盆老实说,这便盆上只有徽记才是金的,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在房子 里集合起一些野男孩,并给他们充分的自由,在最热的晌午时刻,他让他们在花园里跳绳,在长廊上大声唱歌,在安乐椅和沙发上翻筋斗,他自己却在这一伙跟那一 伙之间转来转去,教他们各种礼节。这时,他已经脱掉牛仔裤和真丝衬衫,穿了一套从阿拉伯人小店里买来的普通西服,不过还继续保持着倦怠的神态和教皇的风 度。孩子们象从前梅梅的女伴们一样,很快就熟悉了整座房子。每到深夜,都能听到他们的饶舌声、唱歌声、打红雀声整座房子好象一所寄宿学校,住着一群放荡不 羁的孩子。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并没发现这一点,可是小客人们不久就闯到梅尔加德斯的房间前面。有一天早晨,两个野男孩猛地拉开房门,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只 见一个肮里肮脏、头发蓬乱的人坐在桌子旁边钻研羊皮纸手稿。男孩们不放贸然进去,但从此却对这个古怪的陌生人发生了兴趣。他们在门外唧唧咕咕,不时往锁孔 里窥视,把各种脏东西从气窗扔进房间,有一次还拿洋钉从外面把门窗钉死,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只好花上整整半天工夫给自己开辟一条出路。由于没有惩罚孩子们 玩的把戏,姑息了他们,他们的胆子更大了。有一次,趁奥雷连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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