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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卷二百下·列传第一百五十

作者: 后晋·刘昫等

  ○朱泚 黄巢 秦宗权

  朱泚,幽州昌平人。曾祖利,赞善大夫,赠礼部尚书。祖思明,太子洗马,赠太子太师。父怀珪,天宝初,事范阳节度使裴宽为衙前将,授折冲将军。及安禄山、史思明叛,累为管兵将。宝应中,李怀仙归顺,奏为蓟州刺史、平卢军留后、柳城军使。大历元年卒,累赠左仆射。祖、父之赠,皆以泚故也。

  泚以父资从军,幼壮伟,腰带十围,骑射武艺亦不出人。外若宽和,中颇残忍。然轻财好施,每征战所得赏物,辄分与麾下将士,以是为众所推,故得济其凶谋。初隶李怀仙为部将,改经略副使。朱希彩既杀李怀仙,自为节度,以泚宗姓,甚委信之。希彩为政苛酷,人不堪命。

  大历七年秋,希彩为其下所杀,仓卒之际,未有所从。泚营在城北,弟滔,主衙内兵,亦得众心。滔变诈多端,潜使百馀人于众中大言曰“节度使非城北朱副使莫可”众既无从,因共推泚。泚遂权知留后,遣使奉表京师。十月,拜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中丞、幽州卢龙节度等使、幽州长史、兼御史大夫。其年,泚上表令弟滔率兵二千五百人赴京西防秋。代宗嘉之,手诏褒美。

  九年,就加检校户部尚书,赐实封百户。幽州及河北诸镇,自天宝末便为逆乱之地,李怀仙、朱希彩与连境三节度,名虽向顺,未尝朝谒。至是泚率先上表,请自领步骑三千人入觐,诏修甲第以待之。九月,泚至京师,代宗御内殿引见,赐御马两匹、战马十匹、金银锦彩甚厚。又以器物十床、马四十匹、绢二万匹、衣一千七百袭赐其将士,宴犒之盛,近时未有。泚又上表,请留京师,从之。因授其弟滔兼御史大夫、幽州节度留后。仍以河阳永平军防秋兵,郭子仪统之。决胜军杨猷兵,李抱玉统之。淮西凤翔兵,马璘统之。汴宋、淄青兵,俾泚统焉。

  十一年八月,加拜同平章事。寻令出镇奉天行营,复赐金银缯彩并内库弓箭以宠之。十二年,加检校司空,代李抱玉为陇右节度使,权知河西、泽潞行营兵马事。

  德宗嗣位,加太子太师、凤翔尹,实封至三百户。建中元年,泾州将刘文喜阻兵为乱,加泚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使,与诸军讨之。泾州平,加泚中书令,还镇凤翔,而以舒王让遥领泾原节度。二年,加泚太尉。朱滔将反叛,阴使人与泚计议,以帛书纳蜡丸中,置发髻间。河东节度马燧搜获之,以闻,并送帛书及所遣使。泚惶惧,顿首乞归罪有司。上勉之曰“千里不同谋,非卿之过”三年四月,以张镒代泚为凤翔陇右节度留后,留泚京师,加实封至一千户,与一子正员官,其幽州卢龙节度、太尉、中书令并如故。

  四年十月,泾原兵叛,銮驾幸奉天。叛卒等以泚尝统泾州,知其失权废居,怏怏思乱。群寇无帅,幸泚政宽,乃相与谋曰“朱太尉久囚空宅,若迎而为主,事必济矣”姚令言乃率百馀骑迎泚于晋昌里第。泚乘马拥从北向,烛炬星罗,观者万计,入居含元殿。明日,移处白华殿,但称太尉。朝官有谒泚者,悉劝奉迎銮驾,既不合泚意,皆逡巡而退。源休至,遂屏人移时,言多悖逆。又盛陈成败,称述符命,劝其僭伪,泚甚悦之。又李忠臣、张光晟继至,咸以官闲积愤,乐于祸乱。凤翔泾原大将张廷芝、段诚谏以溃卒三千馀自襄城而至。贼泚自谓众望所集,僭窃之心,自此而定。乃以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使。须秀实久失兵柄,故推心委之。遂发锐师三千,言奉迎乘舆,实阴有逆谋。秀实与刘海宾谋诛泚,且虞叛卒之震惊法驾,乃潜为贼符,追所发兵。至六日,兵及骆驿而回。因与海宾同入见泚,为陈逆顺之理,而海宾于靴中取匕首,为其所觉,遂不得前。秀实知不可以义动,遽夺源休象笏,挺而击泚,仍大呼曰“反虏万段”泚举臂卫首,秀实格拉之,忷々然。李忠臣驰肋泚,泚素多力,才破其面,逆徒噪集,秀实、海宾遂并见害。

  明日,声言以关王权主社稷,士庶竞往观之。八日,源休、姚令言、李忠臣、张光晟等八人导泚自白华入宣政殿,僭即伪位,自称大秦皇帝,号应天元年,愚智莫不愤心。侍卫皆卒伍,行列不过十馀人。下伪诏曰“幽囚之中,神器自至,岂朕薄德所能经营”彭偃之词也。伪署姚令言为侍中,李忠臣为司空、兼侍中,源休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判度支,蒋镇为吏部侍郎,樊系为礼部侍郎、礼仪使,许季常为京兆尹,洪经纶为太常少卿,彭偃为中书舍人,裴揆、崔幼贞为给事中,崔莫为御史中丞,张光晟、仇敬忠、敬釭、张宝、何望之、段诚谏、张庭芝、杜如江为节度使,仍以其兄子遂为太子,遥封弟滔为冀王。太尉、尚书令,寻又号皇太弟。

  十日,泚自领兵侵逼奉天,窃威仪辇辂,阗溢道途,蚁聚之众,军势颇盛。以姚令言为元帅,张光晟为副。以李忠臣为京兆尹、皇城留守,居中书省。寻以蒋镇为门下侍郎,李子平为谏议大夫兼平章事。泚军合于城下,浑瑊、韩游瑰御之,泚众大败,死者万计。泚收军于奉天东三里下营,大修攻具。明日,泚又分兵营于乾陵下瞰,城内大震。

  十一月三日,杜希全与泚众战于漠谷,官军不利,自是泚益骄大。王师乘城而战,人百其勇,贼多败衄。或出野战,官军又获利焉。泚乃大驱百姓填堑,夜攻城,城中设奇以应之,贼乃退缩。西明寺僧法坚有巧思,为泚造云梯。十五日辰时,梯临城东北隅,城内震骇。浑瑊使侯仲庄设大坑,为地道陷之。又纵火焚其梯,东风起,吹我军,众颇危。俄而风回,吹贼军,瑊益薪泼油,万鼓齐震,风吹俱炽,须臾云梯与凶党同为灰烬。城中三门悉出兵,王师又捷,其夜兵复出攻,泚众败绩。李怀光以五万人来援,自河北至,泚众惶骇,因而大溃,长围遂解焉。众庶以怀光三日不至,城则危矣。

  三十日夜,泚走至京城。时姚令言于城中造战格抛楼,每坊团结,人心大异。泚自奉天回,乃悉令去之,曰“攻战吾自有计”前此每三五日,即使人伪自城外来,周走号令曰“奉天已破”百姓闻之,莫不饮泣,道路阒寂。时有入台省吏人,不过十数辈,郎官六七人,而亦令依常年举选,初有数十人陈状,旬日亦皆屏退。泚自号其宅曰潜龙宫,悉移内库珍货瑰宝以实之。识者曰“《易》称潜龙勿用,此败征也”无几,百姓剽夺其珍宝,泚不能禁止。

  明年正月一日,泚改伪国号曰汉,称天皇元年。二月,李怀光既图叛逆,遣使与泚通和。銮驾幸梁、洋,自此衣冠之潜匿者,出受伪官十七八焉。怀光初与泚往复通好甚密,以钱谷金帛互相馈遗。泚与书,事之如兄,约云“削平关中,当割据山河,永为邻国”及怀光决计背叛,逼乘舆迁幸,泚乃下伪诏书,待怀光以臣礼,仍征兵马。怀光既为所卖,惭怒愤耻,遂领众遁归河中。

  三月,李晟、骆元光、尚可孤之众,悉于城东累败泚众。四月,泚使韩旻、宋归朝、张庭芝等寇武功,浑瑊以众及吐蕃论莽罗大败归朝,杀逆党万馀人于武亭川。

  五月,泚又使仇敬忠寇蓝田,尚可孤击之,大破泚众,擒敬忠斩之。李晟、骆元光、尚可孤遂悉师齐进,晟屯光泰门,逆徒拒官军,王师累捷。二十八日,官军入苑,收复京师,逆党大溃。

  泚与姚令言、张庭芝、源休、李子平、朱遂以数千人西走,其馀党或奔窜,或来降。泚众缘路溃散,乃奔泾州,才百馀骑。田希鉴闭门登陴,泚令谓鉴曰“我与尔节度,何故背恩”希鉴乃使人自城上掷泚所送旌节于外,续又投火焚之。泚遂过数里,息于逆旅。泚将梁庭芬入泾州说田希鉴曰“公比日杀冯河清背叛,今虽归顺,国家必不能久容,公他日不免受祸。何如开门纳朱公,与共成大事”希鉴以为然。庭芬乃追及泚言之,泚大悦,使庭芬却往泾州。庭芬请授己尚书、平章事,泚不从。梁庭芬既求宰相不得,不复往泾州,从泚至宁州彭原县西城屯,复与泚心腹朱惟孝共射泚。泚走坠故窖中。泚左右韩旻、薛纶、高幽嵓、武震、朱进卿、董希芝共斩泚,使宋膺传首以献。泚死时年四十三。姚令言投泾州,源休、李子平走凤翔,寻并斩获。宋归朝之败武功,降于李怀光,送兴元斩之。唯不获朱遂,传为野人所杀,或云与泚婿伪金吾将军马悦潜走党项部落,数月得达幽州。

  泚之僭逆,宦竖朱重曜颇亲密用事,泚每呼之为兄。时贼中以腊月大雨,伪星官谓泚曰“当以宗中年长者禳其灾变”泚乃毒杀重曜,而以王礼葬焉。及京师平,亦出其尸而斩之。姚令言自有传。

  黄巢,曹州冤句人,本以贩盐为事。乾符中,仍岁凶荒,人饑为盗,河南尤甚。初,里人王仙芝、尚君长聚盗,起于濮阳,攻剽城邑,陷曹、濮及郓州。先有谣言云“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及仙芝盗起,时议畏之。左金吾卫上将军齐克让为兖州节度使,以本军讨仙芝。仙芝惧,引众历陈、许、襄、邓,无少长皆虏之,众号三十万。三年七月,陷江陵。十月,又遣将徐君莒陷洪州。时仙芝表请符节,不允。以神策统军使宋威为荆南节度招讨使,中使杨复光为监军。复光遣判官吴彦宏谕以朝廷释罪,别加官爵,仙芝乃令尚君长、蔡温球、楚彦威相次诣阙请罪,且求恩命。时宋威害复光之功,并擒送阙,敕于狗脊岭斩之。贼怒,悉精锐击官军,威军大败,复光收其馀众以统之。朝廷以王铎代为招讨。五年八月,收复亳州,斩仙芝首献于阙下。

  先是,君长弟让以兄奉使见诛,率部众入嵖岈山。黄巢、黄揆昆仲八人,率盗数千依让。月馀,众至数万。陷汝州,虏刺史王鐐,又掠关东。官军加讨,屡为所败,其众十馀万。尚让乃与群盗推巢为王,号冲天大将军,仍署官属,藩镇不能制。时天下承平日久,人不知兵。僖宗以幼主临朝,号令出于臣下。南衙北司,迭相矛盾,以至九流浊乱,时多朋党,小人才胜,君子道消,贤豪忌愤,退之草泽。既一朝有变,天下离心。巢之起也,人士从而附之。或巢驰檄四方,章奏论列,皆指目朝政之弊,盖士不逞者之辞也。巢徒党既盛,与仙芝为形援。及仙芝败,东攻亳州不下,乃袭破沂州据之。仙芝馀党悉附焉。

  时王铎虽衔招讨之权,缓于攻取。时高骈镇淮南,表请招讨贼,许之,议加都统。巢乃渡淮,伪降于骈。骈遣将张璘率兵受降于天长镇。巢擒璘杀之,因虏其众。寻南陷湖、湘,遂据交、广。托越州观察使崔璆奏乞天平军节度,朝议不允。又乞除官,时宰臣郑畋与枢密使杨复恭奏,欲请授同正员将军。卢携驳其议,请授率府率,如其不受,请以高骈讨之。及巢见诏,大诟执政,又自表乞安南都护、广州节度,亦不允。然巢以士众乌合,欲据南海之地,永为窠穴,坐邀朝命。

  是岁自春及夏,其众大疫,死者十三四。众劝请北归,以图大利。巢不得已,广明元年,北逾五岭,犯湖、湘、江、浙,进逼广陵,高骈闭门自固,所过镇戍,望风降贼。九月,渡淮。十一月十七日,陷洛阳,留守刘允章率分司官迎之。继攻陕、虢,逼潼关,陷华州,留将奋钤守之。河中节度使李都诈进表于贼。朝廷以田令孜率神策、博野等军十万守潼关。时禁军皆长安富族,世籍两军,丰给厚赐,高车大马,以事权豪,自少迄长,不知战阵。初闻科集,父子聚哭,惮于出征。各于两市出值万计,佣雇负贩屠沽及病坊穷人,以为战士,操刀载戟,不知钅敫锐。复任宦官为将帅,驱以守关。关之左有谷,可通行人,平时捉税,禁人出入,谓之禁谷。及贼至,官军但守潼关,不防禁谷,以为谷既官禁,贼无得而逾也。尚让、林言率前锋由禁谷而入,夹攻潼关。官军大溃,博野都径还京师,燔掠西市。

  十二月三日,僖宗夜自开远门出,趋骆谷,诸王官属相次奔命。观军容使田令孜、王若俦收合禁军扈从。四日,贼至昭应,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率在京两班迎贼灞上。五日,贼陷京师。

  时巢众累年为盗,行伍不胜其富,遇穷民于路,争行施遗。既入春明门,坊市聚观,尚让慰晓市人曰“黄王为生灵,不似李家不恤汝辈,但各安家”巢贼众竞投物遗人。十三日,贼巢僭位,国号大齐,年称金统,仍御楼宣赦,且陈符命曰“唐帝知朕起义,改元广明,以文字言之,唐已无天分矣。唐”去丑口而安黄,天意令黄在唐下,乃黄家日月也。土德生金,予以金王,宜改年为金统”贼搜访旧宰相不获,以前浙东观察使崔璆、杨希古、尚让、赵章为四相,孟楷、盖洪为左右军中尉,费传古为枢密使,王璠为京兆尹,许建、朱实、刘塘为军库使,朱温、张言、彭攒、季逵为诸卫大将军、四面游奕使。又选骁勇形体魁梧者五百人,曰功臣。令其甥林言为军使,比之控鹤。

  中和元年二月,尚让寇凤翔,郑畋出师御之,大败贼于龙尾坡,畋乃驰檄告喻天下藩镇。四月,泾原行军唐弘夫之师屯渭北,河中王重荣之师屯沙苑,易定王处存之师屯渭桥,鄜延拓拔思恭之师屯武功,凤翔郑畋之师屯盩至。六月,邠宁朱玫之师屯兴平,忠武之师三千屯武功。是岁诸侯勤王之师,四面俱会。十二月,宰相王铎率荆、襄之师自行在至,郑畋帐下小校窦玫者,骁勇无敌,每夜率敢死之士百人,直入京师,放火燔诸门,斩级而还,贼人悚骇。

  时京畿百姓皆砦于山谷,累年废耕耘,贼坐空城,赋输无入,谷食腾踊,米斗三十千。官军皆执山砦百姓,鬻于贼为食,人获数十万。朝士皆往来同、华,或以卖饼为业,因奔于河中。宰相崔沆、豆卢瓒扈从不及,匿之别墅,所由搜索严急,乃微行入永宁里张直方之家。朝贵怙直方之豪,多依之。既而或告贼云“直方谋反,纳亡命”贼攻其第,直方族诛,沆、瓒数百人皆遇害。自是贼始酷虐,族灭居人。遣使传命召故相驸马都尉于琮于其第。琮曰“吾唐室大臣,不可佐黄家草昧,加之老疾”贼怒,令诛之。广德公主并贼号咷而谓曰“予即天子女,不宜复存,可与相公俱死”是日并遇害。

  二年,王处存合忠武之师,败贼将尚让,乘胜入京师,贼遁去。处存不为备,是夜复为贼寇袭,官军不利。贼怒坊市百姓迎王师,乃下令洗城,丈夫丁壮,杀戮殆尽,流血成渠。九月,贼将同州刺史朱温降重荣。十一月,李克用率代北之师,自夏阳渡河,屯沙苑。

  三年正月,败黄揆于沙苑,进营乾坑。二月,贼将林言、赵章、尚让率众十万援华州。克用合河中、易定、忠武之师,战于梁田坡,大败贼军,俘斩数万,乘胜攻华州,堑栅以环之。克用骑军在渭北,令薛志勤、康君立每夜突入京师,燔积聚,俘级而旋。黄揆弃华州,官军收城。四月八日,克用合忠武骑将庞从遇贼于渭南,决战三捷,大败贼军。十日夜,贼巢散走。诘旦,克用由光泰门入,收京师。巢贼出蓝田、七盘路,东走关东。天下兵马都监押杨复光露布献捷于行在,陈破贼事状曰:

  顷者妖兴雾市,盗啸丛祠,而岳牧藩侯,备盗不谨。谓大同之运,常可容奸。谓无事之秋,纵其长恶。贼首黄巢,因得充盈窟穴,蔓延萑蒲,驱我蒸黎,徇其凶逆。展鉏鹤以成锋刃,杀耕牛以恣燔炮,魑魅昼行,虺蜴夜噬。自南海失守,湖外丧师,养虎灾深,驯枭逆大,物无不害,恶靡不为,豺狼贻朝市之忧,疮磐及腹心之痛。遂至毒流万姓,盗污两京。衣冠衔涂炭之悲,郡邑起丘墟之叹。万方共怒,十道齐攻,伏九庙之威灵,殄积年之凶丑。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神资壮烈,天付机谋,誓立功名,志安家国。至于屯田待敌,率士当冲,收百姓十万馀家,降贼党三万馀众。法当持重,功遂晚成,久稽原野之刑,未快雷霆之怒。自收同、华,逼近京师,夕烽高照于国门,游骑俯临于灞岸。既知四隅断绝,百计奔冲,如穷鸟触笼,似飞蛾赴烛。

  雁门节度使李克用神传将略,天付忠贞,机谋与武艺皆优,臣节共本心相称。杀贼无非手刃,入阵率以身先,可谓雄才,得名飞将。自统本军南下,与臣同力前驱,虽在寝餐,不忘寇孽。

  今月八日,遣衙队前锋杨守宗、河中骑将白志迁、横野军使满存、蹑云都将丁行存、朝邑镇将康师贞、忠武黄头军使庞从等三十都,随李克用自光泰门先入京师,力摧凶寇。又遣河中将刘让、王环、冀君武、孙珙,忠武将乔从遇,郑滑将韩从威,荆南将申屠悰,沧州将贾滔,易定将张仲庆,寿州将张行方,天德将顾彦朗,左神策弩手甄君楚、公孙佐,横冲军使杨守亮,蹑云都将高周彝,忠顺都将胡真,绛州监军毛宣伯、聂弘裕等七十都继进。贼尚为坚阵,来抗官军。雁门李克用率励骁雄,整齐金革,叫噪而声将动瓦,喑呜而气欲吞沙,宽列戈矛,密张罗网。于是麾军背击,分骑横冲,日明而剑跃飞轮,风急而旗开走电。使贼如浪,便可塞流。使贼如山,亦须折角。蹂践则横尸入地,腾凌则积血成尘,不烦即墨之牛,若驾昆阳之象。杨守宗等齐驱直入,合势夹攻,从卯至申,群凶大溃。自望春宫前蹙杀,至昇阳殿下攻围,戈不滥挥,矢无虚发。其贼一时奔走,南入商山,徒延漏刃之生,伫作饮头之器。

  自收平京阙,二面皆立大功。若破敌摧凶,李克用实居其首。其馀将佐,同效驱驰。兼臣所部领万馀人,数岁栉风沐雨。既兹平荡,并录以闻。

  五月,巢贼先锋将孟楷攻蔡州,节度使秦宗权以兵逆战,为贼所败。攻城急,宗权乃称臣于贼。遂攻陈、许,营于溵水。陈州刺史赵犨迎战,败贼前锋,生擒孟楷,斩之。黄巢素宠楷,悲惜之。乃悉众攻陈州,营于城北五里,为宫阙之制,曰八仙营。于是自唐、邓、许、汝、孟、洛、郑、汴、曹、濮、徐、兖数十州,毕罹其毒。贼围陈郡百日,关东仍岁无耕稼,人饿倚墙壁间,贼俘人而食,日杀数千。贼有舂磨砦,为巨碓数百,生纳人于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

  赵犨求援于太原。四年二月,李克用率山西诸军,由蒲、陕济河,会关东诸侯,赴援陈州。三月,诸侯之师复集。四月,官军败贼于太康,俘斩万计,拔其四壁。又败贼将黄邺于西华,拔其壁。巢贼大恐,收军营于故阳里,官军进攻之。五月,大雨震雷,平地水深三尺,坏贼垒,贼自离散,复聚于尉氏,逼中牟。翌日,营汴水北。是日,复大雨震电,沟塍涨流。贼分寇汴州,李克用自郑州引军袭击,大败之,获贼将李用、杨景。残众保胙县、冤句,官军追讨,贼无所保。其将李谠、杨能、霍存、葛从周、张归厚、张归霸各率部下降于大梁,尚让率部下万人归时溥。贼自相猜间,相杀于营中,所残者千人,中夜遁去。克用追击至济阴而还。贼散于兖、郓界。黄巢入泰山,徐帅时薄遣将张友与尚让之众掩捕之。至狼虎谷,巢将林言斩巢及二弟邺、揆等七人首,并妻子皆送徐州。是月贼平。

  秦宗权者,许州人,为郡牙将。广明元年十月,巢贼渡淮而北。十一月,忠武军乱,逐其帅薛能。是月,朝廷授别校周岌为许帅。初军城未变,宗权因调发至蔡州,闻府军乱,乃阅集蔡州之兵,欲赴难。俄闻府主殂,周岌未至,巢贼充斥,日寇郡城,宗权乃督励士众,登城拒守。洎岌至,即令典郡事。天子幸蜀,姑务翦寇,上蔡有劲兵万人,宗权即与监军杨复光同议勤王,出师破贼,以蔡牧授之,仍置节度之号。

  中和三年,巢贼走关东,宗权逆战不利,因与合从为盗。巢贼既诛,宗权复炽,僭称帝号,补署官吏。遣其将秦彦乱江淮,秦贤乱江南,秦诰陷襄阳,孙儒陷孟、洛、陕、虢至于长安,张眰陷汝、郑,卢塘攻汴州。贼首皆慓锐惨毒,所至屠残人物,燔烧郡邑。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贼既乏食,啖人为储,军士四出,则盐尸而从。关东郡邑,多被攻陷。唯赵犨兄弟守陈州,朱温保汴州,城门之外,为贼疆场。汴帅与兖、郓合势,屡败贼军,凶势日削。

  龙纪元年二月,其爱将申丛执宗权,挝折其足,送于汴。朱温出师迎劳,接之以礼。谓之曰“下官屡以天子命达于公,如前年中翻然改图,与下官同力勤王,则岂有今日之事乎”宗权曰“仆若不死,公何以兴。天以仆霸公也”略无惧色,乃槛送京师。昭宗御延喜楼受俘,京兆尹孙揆以组练砾之,徇于两市。宗权槛中引颈谓揆曰“尚书明鉴,宗权岂反者耶。但输忠不效耳”众大笑。与妻赵氏俱斩于独柳之下。

  史臣曰:我唐之受命也,置器于安,千年惟永,百蛮响化,万国来王。但否泰之无恒,故夷险之不一。三百算祀,二十帝王。虽时有窃邑叛君之臣。乘危徼幸之辈,莫不才兴兵革,即就诛夷。其间沸腾,大盗三发,安禄山、朱泚、黄巢是也。

  夫谋危社稷,将害君亲,轘裂潴宫,未塞其罪,故不俟于多谈也。然盗之所起,必有其来,且无问于天时,宜决之于人事。

  禄山母为巫者,身是牙郎,偶缘微立边功,遂至大加宠用,总知马牧,特委兵权。爱天子之独尊,与国忠之相忌,故不能以义制事,以礼制心,遂称向阙之兵,以期非望之福,此所以为乱也。

  朱泚家本渔阳,性惟凶狡,耳习闻于篡夺,心本之于忠贞。暨弟为乱阶,身留京邑,小不如意,别怀异图。但乐荒鸡之鸣,唯幸和銮之动,缘幽帅之尝因乱得,谓神器之可以徼求。

  黄巢亹茸微人,萑蒲贱类,因饑馑之岁,蹑王、尚之踪,志在夺攘,谋非远大。一旦长驱江表,径入关中,见五辂之蒙尘,谓宝命之在我。

  必若玄宗采九龄之语,行三令之威,不然使禄山名位不高,委任得所,则群黎未必陷于涂炭,万乘未必越于岷、峨。

  德宗能含垢匿瑕,不佳兵尚勇,不然则取李承之言,不委希烈伐叛,不然则取公辅之谏,早令朱泚就行,如此则未必有泾原之乱兵,未必有奉天之危急。

  僖宗能知人疾苦,惠彼困穷,不然则从郑畋之谋,赦群偷之罪,如此则黄巢不必能犯顺,銮御未必须省方。

  盖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蛇螫不能断腕,蚁穴所以坏堤。后之帝王,足为殷鉴。

  史朝义、秦宗权乘彼乱离,肆行暴虐,虔刘我郡邑,僭窃我衣裳,终虽灭亡,为害斯甚,兹亦沴气之馀也。

  赞曰:天地否闭,反逆乱常。禄山犯阙,朱泚称皇。贼巢陵突,群竖披攘。征其所以,存乎慢藏。

上一章:卷二百上·列传第一百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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