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二十四史 ›› 后汉书 ›› 《后汉书》卷七十八·宦者列传第六十八
作者:刘宋·范晔
《易》曰“天垂象,圣人则之”宦者四星,在皇位之侧,故《周礼》置官,亦备其数。阍者守中门之禁,寺人掌女宫之戒。又云“王之正内者五人”。《月令》“仲冬,命阉尹审门闾,谨房室”《诗》之《小雅》,亦有《巷伯》刺谗之篇。然宦人之在王朝者,其来旧矣。将以其体非全气,情志专良,通关中人,易以役养乎。然而后世因之,才任稍广,其能者,则勃貂、管苏有功于楚、晋,景监、缪贤著庸于秦、赵。及其敝也,则竖刁乱齐,伊戾祸宋。
汉兴,仍袭秦制,置中常侍官。然亦引用士人,以参其选,皆银珰左貂,给事殿省。及高后称制,乃以张卿为大谒者,出入卧内,受宣诏命。文帝时,有赵谈、北宫伯子,颇见亲幸。至于孝武,亦爱李延年。帝数宴后庭,或潜游离馆,故请奏机事,多以宦人主之。至元帝之世,史游为黄门令,勤心纳忠,有所补益。其后弘恭、石显以佞险自进,卒有萧、周之祸,损秽帝德焉。
中兴之初,宦官悉用阉人,不复杂调他士。至永平中,始置员数,中常侍四人,小黄门十人。和帝即祚幼弱,而窦宪兄弟专总权威,内外臣僚,莫由亲接,所与居者,唯庵宦而已。故郑众得专谋禁中,终除大憝,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宫卿之位。于是中官始盛焉。
自明帝以后,迄乎延平,委用渐大,而其员稍增,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黄门二十人,改以金珰右貂,兼领卿署之职。邓后以女主临政,而万机殷远,朝臣国议,无由参断帷幄,称制下令,不出房闱之间,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国命。手握王爵,口含天宪,非复掖廷永巷之职,闺牖房闼之任也。其后孙程定立顺之功,曹腾参建桓之策,续以五侯合谋,梁冀受钺,迹因公正,恩固主心,故中外服从,上下屏气。或称伊、霍之勋,无谢于往载。或谓良、平之画,复兴于当今。虽时有忠公,而竟见排斥。举动回山海,呼吸变霜露。阿旨曲求,则光宠三族。直情忤意,则参夷五宗。汉之纲纪大乱矣。
若夫高冠长剑,纡朱怀金者,布满宫闱。苴茅分虎,南面臣人者,盖以十数。府署第馆,棋列于都鄙。子弟支附,过半于州国。南金、和宝、冰纨、雾縠之积,盈仞珍藏。嫱媛、侍儿、歌单、舞女之玩,充备绮室。狗马饰雕文,土木被缇绣。皆剥割萌黎,竞恣奢欲。构害明贤,专树党类。其有更相援引,希附权强者,皆腐身熏子,以自衒达。同敝相济,故其徒有繁,败国蠹败之事,不可单书。所以海内嗟毒,志士穷栖,寇剧缘间,摇乱区夏。虽忠良怀愤,时或奋发,而言出祸从,旋见孥戮。因复大考钩党,转相诬染。凡称善士,莫不离被灾毒。窦武、何进,位崇戚近,乘九服之嚣怨,协群英之势力,而以疑留不断,至于殄败。斯亦运之极乎。虽袁绍龚行,芟夷无馀,然以暴易乱,亦何云及。自曹腾说梁冀,竟立昏弱。魏武因之,遂迁龟鼎。所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信乎其然矣。
郑众字季产,南阳犨人也。为人谨敏有心几。永平中,初给事太子家。肃宗即位,拜小黄门,迁中常侍。和帝初,加位钩盾令。
时窦太后秉政,后兄大将军宪等并窃威权,朝臣上下莫不附之,而众独一心王室,不事豪党,帝亲信焉。及宪兄弟图作不轨,众遂首谋诛之,以功迁大长秋。策勋班赏,每辞多受少。由是常与议事。中官用权,自众始焉。
十四年,帝念众功美,封为鄛乡侯,食邑千五百户。永初元年,和熹皇后益封三百户。
元初元年卒,养子闳嗣。闳卒,子安嗣。后国绝。桓帝延熹二年,绍封众曾孙石雠为关内侯。
蔡伦字敬仲,桂阳人也。以永平末始给事宫掖,建初中,为小黄门。及和帝即位,转中常侍,豫参帷幄。
伦有才学,尽心敦慎,数犯严颜,匡弼得失。每至休沐,辄闭门绝宾,暴体田野。后加位尚方令。永元九年,监作秘剑及诸器械,莫不精工坚密,为后世法。
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元兴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
元初元年,邓太后以伦久宿卫,封为龙亭侯,邑三百户。后为长乐太仆。四年,帝以经传之文多不正定,乃选通儒谒者刘珍及博士良史诣东观,各雠校家法,令伦监典其事。
伦初受窦后讽旨,诬陷安帝祖母宋贵人。及太后崩,安帝始亲万机,敕使自致廷尉。伦耻受辱,乃沐浴整衣冠,饮药而死。国除。孙程字稚卿,涿郡新城人也。安帝时,为中黄门,给事长乐宫。
时邓太后临朝,帝不亲政事。小黄门李闰与帝乳母王圣常共谮太后兄执金吾悝等,言欲废帝,立平原王翼,帝每忿惧。及太后崩,遂诛邓氏而废平原王,封闰雍乡侯。又小黄门江京以谗谄进,初迎帝于邸,以功封都乡侯,食邑各三百户。闰、京并迁中常侍,江京兼大长秋,与中常侍樊丰、黄门令刘安、钩盾令陈达及王圣、圣女伯荣扇动内外,竞为侈虐。又帝舅大将军耿宝、皇后兄大鸿胪阎显更相阿党,遂枉杀太尉杨震,废皇太子为济阴王。
明年帝崩,立北乡侯为天子。显等遂专朝争权,乃讽有司奏诛樊丰,废耿宝、王圣,及党与皆见死徙。
十月,北乡侯病笃。程谓济阴王谒者长兴渠曰“王以嫡统,本无失德,先帝用谗,遂至废黜。若北乡疾不起,共断江京、阎显,事乃可成”渠等然之。又中黄门南阳王康,先为太子府史,自太子之废。常怀叹愤。又长乐太官丞京兆王国,并附同于程。至二十七日,北乡侯薨。阎显白太后,征诸五子简为帝嗣。未及至,十一月二日,程遂与王康等十八人,聚谋于西钟下,皆戴单衣为誓。四日夜,程等共会崇德殿上,因入章台门。时,江京、刘安及李闰、陈达等俱坐省门下,程与王康共就斩京、安、达,以李闰权势积为省内所服,欲引为主,因举刃胁闰曰“今当立济阴王,无得摇动”闰曰“诺”于是扶闰起,俱于西钟下迎济阴王立之,是为顺帝。召尚书令、仆射以下,从辇幸南宫云台,程等留守省门,遮扞内外。
阎显时在禁中,忧迫不知所为,小黄门樊登劝显发兵,以太后诏召越骑校尉冯诗、虎贲中郎将阎崇,屯朔平门,以御程等。诱诗入省,太后使授之印,曰“能得济阴王者封万户侯,得李闰者五千户侯”显以诗所将众少,使与登迎吏士于左掖门外。诗因格杀登,归营屯守。显弟卫尉景遽从省中还外府,收兵至盛德门。程传召诸尚书使收景。尚书郭镇时卧病,闻之,即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车门,逢景从吏士,拔白刃,呼白“无干兵”镇即下车,持节诏之。景曰“何等诏”因听镇,不中。镇引剑击景{惰土}车,左右以戟叉其匈,遂禽之,送廷尉狱,即夜死。旦日,令侍御史收显等送狱,于是遂定。下诏曰:
夫表功录善,古今之通义也。故中常侍长乐太仆江京、黄门令刘安、钩盾令陈达与故车骑将军阎显兄弟谋议恶逆,倾乱天下。中黄门孙程、王康、长乐太官丞王国、中黄门黄龙、彭恺、孟叔、李建、王成、张贤、史汎、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魏猛、苗光等,怀忠愤发,戮力协谋,遂埽灭元恶,以定王室。《诗》不云乎“无言不雠,元德不报”程为谋首,康、国协同。其封程为浮阳侯,食邑五户。康为华容侯,国为郦侯,各九千户。黄龙为湘南侯,五千户。彭恺为西平昌侯,孟叔为中庐侯,李建为复阳侯,各四千二百户。王成为广宗侯,张贤为祝阿侯,史汎为临沮侯,马国为文平侯,王道为范县侯,李元为褒信侯,杨佗为山都侯,陈予为下隽侯,赵封为析县侯,李刚为枝江侯,各四千户。魏猛为夷陵侯,二千户。苗光为东阿侯,千户。
是为十九侯。加赐车、马、金、银、钱、帛,各有差。李闰以先不豫谋,故不封。遂擢拜程骑都尉。
永建元年,程与张贤、孟叔、马国等为司隶校尉虞诩讼罪,怀表上殿,呵叱左右。帝怒,遂免程官,因悉遣十九侯就国,后徙封程为宜城侯。程既到国,怨恨恚怼,封还印绶、符策,亡归京师,往来山中。诏书追求,复故爵士,赐车马衣物,遣还国。
三年,帝念程等功勋,悉征还京师。程与王道、李元皆拜骑都尉,馀悉奉朝请。阳嘉元年,程病甚,即拜奉车都尉,位特进。及卒,使五官中郎将追赠车骑将军印绶,赐谥刚侯。侍御史持节监护丧事,乘舆幸北部尉传,瞻望车骑。
程临终,遗言上书,以国传弟美。帝许之,而分程半,封程养子寿为浮阳侯。后诏书录微功,封兴渠为高望亭侯。四年,诏宦官养子悉听得为后,袭封爵,定著乎令。
王康、王国、彭恺、王成、赵封、魏猛六人皆早卒。黄龙、杨佗、孟叔、李建、张贤、史汎、王道、李元,李刚九人与阿母山阳君宋娥更相货赂,求高官增邑,又诬罔中常侍曹腾、孟贲等。永和二年,发觉,并遣就国,减祖四分之一。宋娥夺爵归田舍。唯马国、陈予、苗光保全封邑。
初,帝见废,监太子家小黄门籍建、傅高梵、长秋长赵熹、丞良贺、药长夏珍皆以无过获罪,建等坐徙朔方。及帝即位,并擢为中常侍。梵坐臧罪,减死一等。建后封东乡侯,三百户。
贺清俭退厚,位至大长秋。阳嘉中,诏九卿举武猛,贺独无所荐。帝引问其故,对曰“臣生自草茅,长于宫掖,既无知人之明,又未尝交知士类。昔卫鞅因景监以见,有识知其不终。今得臣举者,匪荣伊辱”固辞之。及卒,帝思贺忠,封其养子为都乡侯,三百户。
曹腾字季兴,沛国谯人也。安帝时,除黄门从官。顺帝在东宫,邓太后以腾年少谨厚,使侍皇太子书,特见亲爱。及帝即位,腾为小黄门,迁中常侍。桓帝得立,腾与长乐太仆州辅等七人,以定策功,皆封亭侯,腾为费亭侯,迁大长秋,加位特进。
腾用事省闼三十馀年,奉事四帝,未尝有过。其所进达,皆海内名人,陈留虞放、边韶、南阳延固、张温、弘农张奂、颍川堂谿典等。时蜀郡太守因计吏赂遗于腾,益州刺史种暠于斜谷关搜得其书,上奏太守,并以劾腾,请下廷尉案罪。帝曰“书自外来,非腾之过”遂寝暠奏。腾不为纤介,常称暠为能吏,时人嗟美之。
腾卒,养子嵩嗣。种暠后为司徒,告宾客曰“今身为公,乃曹常侍力焉”
嵩灵帝时货赂中官及输西园钱一亿万,故位至太尉。及子操起兵,不肯相随,乃与少子疾避乱琅邪,为徐州刺史陶谦所杀。
单超,河南人。徐璜,下邳良城人。具瑗,魏郡元城人。左悺,河南平阴人。唐衡,颍川郾人也。桓帝初,超、璜、瑗为中常侍,悺、衡为小黄门史。
初,梁冀两妹为顺、桓二帝皇后,冀代父商为大将军,再世权威,威振天下。冀自诛太尉李固、杜乔等,骄横益甚,皇后乘势忌恣,多所鸩毒,上下钳口,莫有言者。帝逼畏久,恒怀不平,恐言泄,不敢谋之。延熹二年,皇后崩,帝因如厕,独呼衡问“左右与外舍不相得者皆谁乎”衡对曰“单超、左悺前诣河南尹不疑,礼敬小简,不疑收其兄弟送洛阳狱,二人诣门谢,乃得解。徐璜、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横,口不敢道”于是帝呼超、悺入室,谓曰“梁将军兄弟专固国朝,迫胁外内,公卿以下从其风旨。今欲诛之,于常侍意何如”超等对曰“诚国奸贼,当诛日久。臣等弱劣,未知圣意何如耳”帝曰“审然者,常侍密图之”对曰“图之不难,但恐陛下复中狐疑”帝曰“奸臣胁国,当伏其罪,何疑乎”于是更召璜、瑗等五人,遂定其议,帝啮超臂出血为盟,于是超收冀及宗亲党与悉诛之。悺、衡迁中常侍。封超新丰侯,二万户,璜武原侯,瑗东武阳侯,各万五千户,赐钱各千五百万。悺上蔡侯,衡汝阳侯,各万三千户,赐钱各千三百万。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又封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八人为乡侯。自是权归宦官,朝廷日乱矣。
超病,帝遣使者就拜车骑将军。明年薨,赐东园秘器,棺中玉具,赠侯将军印绶,使者理丧。及葬,发五营骑士,侍御史护丧,将作大匠起冢茔。
其后四侯转横,天下为之语曰“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两{惰土}”皆竞起第宅,楼观壮丽,穷极伎巧。金银罽<耳毛>,施于犬马。多取良人美女以为姬妾,皆珍饰华侈,拟则宫人,其仆从皆乘牛车而从列骑。又养其疏属,或乞嗣异姓,或买苍头为子,并以传国袭封。兄弟姻戚皆宰州临郡,辜较百姓,与盗贼无异。
超弟安为河东太守,弟子匡为济阴太守,璜弟盛为河内太守,悺弟敏为陈留太守,瑗兄恭为沛相,皆为所在蠹害。
璜兄子宣为下邳令,暴虐尤甚。先是,求故汝南太守下邳李暠女不能得,及到县,遂将吏卒至暠家,载其女归,戏射杀之,埋著寺内。时,下邳县属东海,汝南黄浮为东海相,有告言宣者,浮乃收宣家属,无少长悉考之。掾史以下固谏争。浮曰“徐宣国贼,今日杀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即案宣罪弃市,暴其尸以示百姓,郡中震栗。璜于是诉怨于帝,帝大怒,浮坐髡钳,输作右校。五侯宗族宾客虐遍天下,民不堪命,起为寇贼。七年,衡卒,亦赠车骑将军,如超故事。璜卒,赙赠钱布,赐冢茔地。
明年,司隶校尉韩演因奏悺罪恶,及其兄太仆南乡侯称请托州郡,聚敛为奸,宾客放纵,侵犯吏民。悺、称皆自杀。演又奏瑗兄沛相恭臧罪,征诣廷尉。瑗诣狱谢,上还东武侯印绶,诏贬为都乡侯,卒于家。超及璜、衡袭封者,并降为乡侯,租入岁皆三百万,子弟分封者,悉夺爵土。刘普等贬为关内侯。
侯览者,山阳防东人。桓帝初为中常侍,以佞猾进,倚势贪放,受纳货遗以巨万计。延熹中,连岁征伐,府帑空虚,乃假百官奉禄,王侯租税。览亦上缣五千匹,赐爵关内侯。又托以与议诛梁冀功,进封高乡侯。
小黄门段珪家在济阴,与览并立田业,近济北界,仆从宾客侵犯百姓,劫掠行旅。济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杀数十人,陈尸路衢。览、珪大怨,以事诉帝,延坐多杀无辜,征诣廷尉,免。延字伯行,北海人,后为京兆尹,有理名,世称为长者。
览等得此愈放纵。览兄参为益州刺史,民有丰富者,辄诬以大逆,皆诛灭之,没入财物,前后累亿计。太尉杨秉奏参,槛车征,于道自杀。京兆尹袁逢于旅舍,阅参车三百馀两,皆金银锦帛珍玩,不可胜数。览坐免,旋复复官。
建宁二年,丧母还家,大起茔冢。督邮张俭因举奏览贪侈奢纵,前后请夺人宅三百八十一所,田百一十八顷。起立第宅十有六区,皆有高楼池苑,堂阁相望,饰以绮画丹漆之属,制度重深,僭类宫省。又豫作寿冢,石椁双阙,高庑百尺,破人居室,发掘坟墓。虏夺良人,妻略妇子,及诸罪衅,请诛之。而览伺候遮截,章竟不上。俭遂破览冢宅,藉没资财,具言罪状。又奏览母生时交通宾客,干乱郡国。复不得御。览遂诬俭为钩党,及故长乐少府李膺、太仆杜密等,皆夷灭之。遂代曹节领长乐太仆。
熹平元年,有司举奏览专权骄奢,策收印绶,自杀。阿党者皆免。
曹节字汉丰,南阳新野人也。其本魏郡人,世吏二千石。顺帝初,以西园骑迁小黄门。桓帝时,迁中常侍,奉车都尉。建宁元年,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北迎灵帝,陪乘入宫。及即位,以定策封长安乡侯,六百户。
时,窦太后临朝,后父大将军武与太傅陈蕃谋诛中官,节与长乐五官史朱瑀、从官史共普、张亮、中黄门王尊、长乐谒者腾是等十七人,共矫诏以长乐食监王甫为黄门令,将兵诛武、蕃等,事已具《蕃》、《武传》。节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增邑三千户。甫迁中常侍,黄门令如故。瑀封都乡侯,千五百户。普、亮等五人各三百户。馀十一人皆为关内侯,岁食租二千斛。
先是,瑀等阴于明堂中祷皇天曰“窦氏无道,请皇天辅皇帝诛之,令事必成,天下得宁”既诛武等,诏令太官给塞具,赐瑀钱五千万,馀各有差,后更封华容侯。二年,节病困,诏拜为车骑将军。有顷疾瘳,上印绶,罢,复为中常侍,位特进,秩中二千石,寻转大长秋。
熹平元年,窦太后崩,有何人书朱雀阙,言“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常侍侯览多杀党人,公卿皆尸禄,无有忠言者”于是诏司隶校尉刘猛逐捕,十日一会。猛以诽书言直,不肯急捕,月馀,主名不立。猛坐左转谏议大夫,以御史中丞段颎代猛,乃四出逐捕,及太学游生,系者千馀人。节等恕猛不已,使颎以他事奏猛,抵罪输左校。朝臣多以为言,乃免刑,复公车征之。
节遂与王甫等诬奏桓帝弟勃海王悝谋反,诛之。以功封者十二人。甫封冠军侯。节亦增邑四千六百户,并前七千六百户。父兄子弟皆为公卿列校、牧守令长,布满天下。
节弟破石为越骑校尉,越骑营五百妻有美色,破石从求之,五百不敢违,妻执意不肯行,遂自杀。其淫暴无道,多此类也。
光和二年,司隶校尉阳球奏诛王甫及子长乐少府萌、沛相吉,皆死狱中。时连有灾异,郎中梁人审忠以为朱瑀等罪恶所感,乃上书曰:
臣闻理国得贤则安,失贤则危,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理,汤举伊尹不仁者远。陛下即位之初,未能万机,皇太后念在抚育,权时摄政,故中常侍苏康、管霸应时诛殄。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考其党与,志清朝政。华容侯朱瑀知事觉露,祸及其身,遂兴造逆谋,作乱王室,撞蹋省闼,执夺玺绶,迫胁陛下,聚会群臣,离间骨肉母子之恩,遂诛蕃、武及尹勋等。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赏。父子兄弟被蒙尊荣,素所亲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据三司。不惟禄重位尊之责,而苟营私门,多蓄财货,缮修第舍,连里竟巷。盗取御水以作鱼钓,车马服玩拟于天家。群公卿士杜口吞声,莫敢有言。州牧郡守承顺风旨,辟召选举,释贤取愚。故虫蝗为之生,夷寇为之起。天意愤盈,积十馀年。故频岁日食于上,地震于下,所以谴戒人主,欲令觉悟,诛鉏无状。昔高宗以雉并之变,故获中兴之功。近者神祇启悟陛下,发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应时馘截,路人士女莫不称善,若除父母之仇。诚怪陛下复忍孽臣之类,不悉殄灭。昔秦信赵高,以危其国。吴使刑人,身遘其祸。虞公抱宝牵马,鲁昭见逐乾侯,以不用宫之奇、子家驹以至灭辱。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奸谋一成,悔亦何及。臣为郎十五年,皆耳目闻见,瑀之所为,诚皇后所不复赦。愿陛下留漏刻之听,裁省臣表,埽灭丑类,以答天怒。与瑀考验,有不如言,愿受汤镬之诛,妻子并徙,以绝妄言之路。
章寝不报。节遂领尚书令。四年,卒,赠车骑将军。后瑀亦病卒,皆养子传国。审忠字公诚,宦官诛后,辟公府。
吕强字汉盛,河南成皋人也。少以宦者为小黄门,再迁中常侍。为人清忠奉公。灵帝时,例封宦者,以强为都乡侯。强辞让恳恻,固不敢当,帝乃听之。因上疏陈事曰:
臣闻诸侯上象四七,下裂王土,高祖重约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劝戒也。伏闻中常侍曹节、王甫、张让等,及侍中许相,并为列侯。节等宦官祐薄,品卑人贱,谗谄媚主,佞邪徼宠,放毒人物,疾妒忠良,有赵高之祸,未被轘裂之诛,掩朝廷之明,成私树之党。而陛下不悟,妄授茅土,开国承家,小人是用。又并及家人,重金兼紫,相继为蕃辅。受国重恩,不念尔祖,述修厥德,而交结邪党,下比群佞。陛下或其琐才,特蒙恩泽。又授位乖越,贤才不升,素餐私幸,必加荣擢。阴阳乖刺,稼穑荒蔬,人用不康,罔不由兹。臣诚知封事已行,言之无逮,所以冒死干触陈愚忠者,实愿陛下损改既谬,从此一止。
臣又闻后宫彩女数千馀人,衣食之费,日数百馀,比谷虽贱,而户有饑色。案法当贵而今更贱者,由赋发繁数,以解县官,寒不敢衣,饑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宫女无用,填积后庭,天下虽复尽力耕桑,犹不能供。昔楚女悲愁,则西官致灾,况终年积聚,岂无忧怨乎。夫天生蒸民,立君以牧之。君道得,则民戴之如父母,仰之犹日月,虽时有征税,犹望其仁恩之惠。《易》曰“悦以使民,民忘其劳。悦以犯难,民忘其死”储君副主,宜讽诵斯言。南面当国,宜履行其事。
又承诏书,当于河间故国起解渎之馆。陛下龙飞即位,虽从藩国,然处九天之高,岂宜有顾恋之意。且河间疏远,解渎邈绝,而当劳民单力,未见其便。又今外戚四姓贵幸之家,及中官公族无功德者,造起馆舍,凡有万数,楼阁连接,丹青素垩,雕刻之饰,不可单言。丧葬逾制,奢丽过礼,竞相放效,莫肯矫拂。《谷梁传》曰“财尽则怨,力尽则怼”《尸子》曰“君如杅,民如水,杅方则水方,杅圆则水圆”上之化下,犹风之靡草。今上无去奢之俭,下有纵欲之敝,至使禽兽食民之甘,木土衣民之帛。昔师旷谏晋平公曰“梁柱衣绣,民无褐衣。池有弃酒,士有渴死。厩马秣粟,民有饑色。近臣不敢谏,远臣不得畅”此之谓也。
又闻前召议郎蔡邕对问于金商门,而令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以诏书喻旨。邕不敢怀道迷国,而切言极对,毁刺贵臣,讥呵竖宦。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项领,膏唇拭舌,竞欲咀嚼,造作飞条。陛下回受诽谤,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离,岂不负忠臣哉。今群臣皆以邕为戒,上畏不测之难,下惧剑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复得闻忠言矣。故太尉段颎,武勇冠世,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历事二主,勋烈独昭。陛下既已式序,位登台司,而为司隶校尉阳球所见诬胁,一身既毙,而妻子远播。天下惆怅,功臣失望。宜征邕更授任,反颎家属,则忠卢路开,众怨以弭矣。
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时,帝多稸私臧,收天下之珍,每郡国贡献,先输中署,名为“导行费”。强上疏谏曰:
天下之财,莫不生之阴阳,归之陛下。归之陛下,岂有公私。而今中尚方敛诸郡之宝,中御府积天下之缯,西园引司农之臧,中厩聚太仆之马,而所输之府,辄有导行之财。调广民困,费多献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又阿媚之臣,好献其私,容谄姑息,自此而进。
旧典选举委任三府,三府有选,参议掾属,咨其行状,度其器能,受试任用,责以成功。若无可察,然后付之尚书。尚书举劾,请下廷尉,覆案虚实,行其诛罚。今但任尚书,或复敕用。如是,三公得免选举之负,尚书亦复不坐,责赏无归,岂肯空自苦劳乎。
夫立言无显过之咎,明镜无见玼之尤。如恶立言以记过,则不当学也。不欲明镜之见玼,则不当照也。愿陛下详思臣言,不以记过见玼为责。书奏不省。
中平元年,黄巾贼起,帝问强所宜施行。强欲先诛左右贪浊者,大赦党人,料简刺史、二千石能否。帝纳之,乃先赦党人。于是诸常侍人人求退,又各自征还宗亲子弟在州郡者。中常侍赵忠、夏恽等遂共构强,云“与党人共议朝廷,数读《霍光传》。强兄弟所在并皆贪秽”。帝不悦,使中黄门持兵召强。强闻帝召,怒曰“吾死,乱起矣。丈夫欲尽忠国家,岂能对狱吏乎”遂自杀。忠、恽复谮曰“强见召未知所问,而就处草自屏,有奸明审”遂收捕宗亲,没入财产焉。
时,宦者济阴丁肃、下邳徐衍、南阳郭耽、汝阳李巡、北海赵祐等五人称为清忠,皆在里巷,不争威权。巡以为诸博士试甲乙科,争弟高下,更相告言,至有行赂定兰台漆书经字,以合其私文者,乃白帝,与诸儒共刻《五经》文于石,于是诏蔡邕等正其文字。自后《五经》一定,争者用息。赵祐博学多览,著作校书,诸儒称之。
又小黄门甘陵吴伉,善为风角,博达有奉公称。知不得用,常托病还寺舍,从容养志云。
张让者,颎川人。赵忠者,安平人也。少皆给事者中,桓帝时为小黄门。忠以与诛梁冀功封都乡侯。延熹八年,黜为关内侯,食本县租千斛。
灵帝时,让、忠并迁中常侍,封列侯,与曹节、王甫等相为表里。节死后,忠领大长秋。让有监奴典任家事,交通货赂,威形喧赫。扶风人孟佗,资产饶赡,与奴朋结,倾谒馈问,无所遗爱。奴咸德之,问佗曰“君何所欲。力能办也”曰“吾望汝曹为我一拜耳”时宾客求谒让者,车恒数百千两,佗时指让,后至,不得进,监奴乃率诸仓头迎拜于路,遂共轝车入门。宾客咸惊,谓佗善于让,皆争以珍玩赂之。佗分以遗让,让大喜,遂以佗为凉州刺史。
是时,让、忠及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十二人,皆为中常侍,封侯贵宠,父兄子弟布列州郡,所在贪贱,为人蠹害。黄巾既作,盗贼糜沸,郎中中山张钧上书曰“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天子以钧章示让等,皆免冠徒跣顿首,乞自致洛阳诏狱,并出家财以助军费。有诏皆冠履视事如故。帝怒钧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当有一人善者不”钧复重上,犹如前章,辄寝不报。诏使廷尉、侍御史考为张角道者,御史承让等旨,遂诬奏钧学黄巾道,收掠死狱中。而让等实多与张角交通。后中常侍封谞、徐奉事独发觉坐诛,帝因怒诘让等曰“汝曹常言党人欲为不轨,皆令禁锢,或有伏诛。今党人更为国用,汝曹反与张角通,为可斩未”皆叩头云“故中常侍王甫、侯览所为”帝乃止。
明年,南宫灾。让、忠等说帝令敛天下田亩税十钱,以修宫室。发太原、河东、狄道诸郡材木及文石,每州郡部送至京师,黄门常侍辄令谴呵不中者,因强折贱买,十分雇一,因复货之于宦官,复不为即受,材木遂至腐积,宫室连年不成。刺史、太守复增私调,百姓呼嗟。凡诏所征求,皆令西园驺密约敕,号曰“中使”,恐动州郡,多受赇赂。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迁除,皆责助军修宫钱,大郡至二三千万,馀各有差。当之官者,皆先至西园谐价,然后得去。有钱不毕者,或至自杀。其守清者,乞不之官,皆迫遣之。
时,钜鹿太守河内司马直新除,以有清名,减责三百万。直被诏,帐然曰“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辞疾,不听,行至孟津,上书极陈当世之失,古今祸败之戒,即吞药自杀。书奏,帝为暂绝修宫钱。
又造万金堂于西园,引司农金钱缯帛,仞积其中。又还河间买田宅,起第观。帝本侯家,宿贫,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为私臧,复寄小黄门常侍钱各数千万。常云“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宦者得志,无所惮畏,并起第宅,拟则宫室。帝常登永安候台,宦官恐其望见居外,乃使中大人尚但谏曰“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自是不敢复升台榭。
明年,遂使钩盾令宋典缮修南宫玉堂。又使掖庭令毕岚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县于玉堂及云台殿前。又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乌,旋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又铸四出文钱,钱皆四道。识者窃言侈虐已甚,形象兆见,此钱成,必四道而去。及京师大乱,钱果流布四海。复以忠为车骑将军,百馀日罢。
六年,帝崩。中军校尉袁绍说大将军何进,令诛中官以悦天下。谋泄,让、忠等因进入省,遂共杀进。而绍勒兵斩忠,捕宦官无少长悉斩之。让等数十人劫质天子走河上。追急,让等悲哭辞曰“臣等殄灭,天下乱矣。惟陛下自爱”皆投河而死。
论曰:自古丧大业绝宗禋者,其所渐有由矣。三代以嬖色取祸,嬴氏以奢虐致灾,西京自外戚失祚,东都缘阉尹倾国。成败之来,先史商之久矣。至于衅起宦夫,其略犹或可言。何者。刑馀之丑,理谢全生,声荣无辉于门阀,肌肤莫传于来体,推情未鉴其敝,即事易以取信,加渐染朝事,颇识典物,故少主凭谨旧之庸,女君资出内之命,顾访无猜惮之心,恩狎有可悦之色。亦有忠厚平端,怀术纠邪。或敏才给对,饰巧乱实。或借誉贞良,先时荐誉。非直苟恣凶德,止于暴横而已。然莫邪并行,情貌相越,故能回惑昏幼,迷瞀视听,盖亦有其理焉。诈利既滋,朋徒日广,直臣抗议,必漏先言之间,至戚发愤,方启专夺之隙,斯忠贤所以智屈,社稷故其为墟。《易》曰“履霜坚冰至”云所从来久矣。今迹其所以,亦岂一朝一夕哉。
赞曰:任失无小,过用则违。况乃巷职,远参天机。
舞文巧态,作惠作威。凶家害国,夫岂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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